保定府,鹏之居所。
这些时日,鹏一直在为银两挠头,尽管周学熙甚是精明能干,铁路矿业等实业盈利颇丰,然用钱之地甚多,军费、科研、教育、铁路及矿业规模之扩大……
尽自有德国克虏伯等公司的资金注入,然自从朝廷知道鹏擅自与德签约后,便再也没有拨付过银两,虽然鹏还控制着直隶南部及山东南部的厘金局,但为促进商业之发展,早已将厘金压得极低,勉强维持尚可,但若要再行扩军,却是力有不逮,至于重修海军则更是空想!
谁知这一日,鹏正与孙家鼐议事,忽闻外有两客至,且来客声言,乃是向鹏献筹款之策而来!
鹏起初并不以为意,哪知看看拜帖,却突然一愣,随即便道:“请!”
能令鹏如此触动的却是拜帖上的两个名讳,那赫然竟是近代史上大名鼎鼎的康有为与谭嗣同!
鹏将拜帖递与孙家鼐道:“此二人公可有听闻?”
孙家鼐接过却是眉心一皱,道:“此二人均为强学会之人,然强学会早已被禁,此二人来此却不知是何用意?”
强学会,熟知史书的鹏对此虽不陌生,但也仅知是由康有为等发起,后被禁,然被禁之详细却不甚了解,便道:“缘何被禁。”
孙家鼐道:“御史杨崇伊上疏弹劾强学会乃私人堂会,将开处士横议之风,虽强学会主负其责的张孝谦力争,但也仅改为官书局而已。”
见鹏未觉,便又道:“据闻张孝谦素与李鸿藻交厚,而杨崇伊乃李中堂之子李经方的儿女亲家……”
鹏瞬间明白,这两句话便已点出,强学会被禁一事实则事涉朝廷各派之争,孙家鼐实乃提醒自己务要慎重。
鹏向孙家鼐颔首一笑,还想说话,却见康、谭二人已进得院内,便与孙家鼐起身相迎。
双方寒暄几句,厅堂内便只闻康有为铿锵之话语。
“国师爷力挽狂澜,实乃大清之福。然大清积弊甚深,当力推新政。今统筹大局,非大筹五六万万之款,以二万万筑全国铁路,限三年成之,练兵百万,购铁舰百艘,遍立各省各府县各等各种学堂,沿海分立船坞,武备水师学堂,开银行,行纸币,如此全力并举,庶几或可补救。”
鹏笑道:“公之所言当真好气魄。”
康有为与谭嗣同只当鹏颇为赞同——毕竟此番话与鹏所行新政颇多吻合,孙家鼐却听出鹏话外之音,便开言问道:“如君策,万端并起,无一不需经费,国家时力只有此数,何以应之?”
康有为道:“无虑,以全国之矿作抵,英美必乐而任之,若此数尚不能够,则鬻边外无用之地,务须筹得此巨款,以立全局。英吉利垂涎西藏而不能遽得,朝廷果肯弃此荒远地,可得善价供新政用,不难也。”(注1)
鹏一怔,起初他未能明白鬻字之意,但随即想到了卖官鬻爵这四个字,康有为此言分明是说先以矿业抵押,若不能够便将西藏卖与英国!这已不仅仅是出卖国家主权,而是要出卖国家领土!
鹏心中已有了怒意,然还是耐着性子问了一句:“二位声言献筹款之策,便是如此之策么?”
谭嗣同接言道:“俗谚‘与其欠钱,不如卖田’。今夫内外蒙古、新疆、西藏、青海,大而寒瘠,毫无利于中国,反岁费数百万金戍守之。地接英俄,久为二国垂涎。一旦来争,度我之力,终不能守,不如及今分卖于二国,犹可结其欢心而坐获厚利。二国不烦兵力,骤获大土,亦必乐从。计内外蒙古、新疆、西藏、青海不下二千万方里,每方里得价五十两,已不下十万万。可供变法之用矣。兼请英、俄保护中国十年,夫保护之说,本不可恃,而此所谓保护,止求其出一保护之空言,吾暂假以为虎皮吓他国,使不吾扰耳。似今浙江之舟山、天津之铁路,竟由英德派兵保护,则断断不可。即十年内与他国有事,亦不可真令其助。然得宇内二大国之一言,亦断不至与他国有事。且英俄互相猜忌,倚中国为障隔,中国转因而居重。新疆西藏壤地密邻,二国又将彼此相谋,自固其圉,更无暇犯中国。即令欲犯中国,而经营内外蒙古、新疆、西藏、青海大而寒瘠之区,如农务、矿务、商务、铁路之属,必十年之后始少有条理,是尤为缓兵之策。吾得此十年闲暇,固足以自强矣。”(注2)
鹏微闭双目,他万万未料到这两个名垂中国史书的维新派人士居然有如此荒诞之念头,莫非这便是这个时代的局限性?
孙家鼐也颇不以为然,见鹏不言,便问道:“即便以英、俄之强,恐也难以一时筹措如此之巨资,两位之言,只怕是一番空想罢了。”
谭嗣同道:“价亦不必皆要现钱,凡铁甲船、铁路之钢条、木板、精枪、快炮及应用之一切机器,均可作抵。于是广兴学校,无一乡一村不有学校;大开议院,有一官一邑即有议院。”(注3)
抛开卖地言论,谭嗣同的广兴学校及大开议院之说却与鹏之新政吻合——苦心经营时日甚久,直隶及山东南部主要乡村皆有了简单规模的学堂,配备了学堂讲师及武备教官,其学堂讲师大半皆为吴汝纶门下,而武备教官则全部有着保定武备学堂的烙印。同时赋予了学堂主讲资政议政之权,因鹏之威望,各地方官大都凛遵。
鹏在心底暗叹了一声,康、谭大名垂青史并非偶然,实有才学,然这番言论多系空泛之言,甚至竟有出卖国家领土的荒诞想法!维新派未能在历史上成功便是必然之事。
想到此,鹏睁开双目,道:“两位才学是极好的,想必读史甚多,却不知最熟何史?”
见康、谭二人不解其意,鹏又道:“有一部史书,堪称史家之绝唱,无韵之离骚(无意间来了一句穿越词,把文豪鲁迅之评价报了出来),便是司马迁所著之《史记》。两位可再精读,当大有益处。”
言毕,见杏儿来续茶,便端起茶碗啜了一口,康、谭二人会意,当即告辞。
望着二人远去之背影,孙家鼐终于忍不住道:“以国师爷看来,此二人所言若何?”
鹏轻抚茶盖,过得片刻,才缓缓地道:“书生空谈。”
颐和园,乐寿堂。
“强学会之人献策于国师?”慈禧太后听完李莲英的禀报半晌不语。
大殿之上,若有暗潮,人皆感到莫名之压,便是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慈禧太后忽然叹了口气,目光又扫到桌案之上,刚毅之节略赫然入目——“擅立宗盟,拥兵自重,尽改祖宗之制!”
注1:出自《书孙文正公事》,康有为之自编年谱《我史》中亦有类似所载。
注2:摘自《谭嗣同集》
注3:摘自《谭嗣同书简》
笔者摘用维新人士卖地筹款原文,并无贬低之意。盖因维新派之进步性,历史教科书早有定论,是以在此不加赘述,而其局限之处却言之寥寥,本章欲使读者更为全面解析维新诸人之思想,是以引用之。手机用户看甲午轮回请浏览https://m.shuhaiju.com/wapbook/308.html,更优质的用户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