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古霉素出手不凡，主任满意地一点头，把老花镜拉到鼻尖上，告诉秦小枫她第二天就可以出院。
“这么快？”赵长风面有忧色：“要不咱再来一个疗程巩固一下？”
主任和蔼但不留余地地拒绝了他：“这次就到这里了，欢迎下次再来。”
秦小枫拉拉他的袖子，不许他多问多说、进一步丢脸。
赵长风犹豫了一下，心里有很多汹涌澎拜的意见，但他三思而后不行，什么也没有说，行若无事地走了，亲自去整理她那兔子不拉屎的偏远小区里的迷你窝。
晚上程文萱风风火火推门进来时，病人正一脸踩到狗屎的表情在看ipad，招手让她过来看广告，一个大v抑扬顿挫、字正腔圆地推荐女性医美手术，说是可以为人生加分啥的。
“嚯，这人现在手头挺紧的吧？”程文萱有点瞧不上他：“这种广告也接？接个前列腺的特效药也比这强啊？他还能现身说法，原来咋咋咋，他吃了药就不咋咋咋了，还加了多少多少分儿。”
“这位公知不在乎符不符合他原来的的人设、或者会不会冒犯我们。反正我是再不买他的书了。”秦小枫丢开ipad，在床上跪坐起来，趴她肩上鬼鬼祟祟地指使她去护士站侦察，看能不能把小苹果骗来一起吃饭：“明天我就出院，再就不好找机会了。”她凑到程文萱耳边：“小郑刚打电话来预告了，今晚有对虾、大黄鱼，还有羊肉煲。”
“包在爷身上。”程文萱正一正脸色出去了。
跟晚饭一起出现的还有杨三江和金泰宏，他们来问明天出院的安排。杨三江计划开车接送，小关会做两个便当给他们带上，是秦小枫明天的中饭和晚饭。
秦小枫瞥一眼比他们只早十几分钟进来的赵长风，犹豫了一下。赵长风感受到了，那个短暂的犹豫给了他希望，他什么也没有说，张罗着让大家上桌吃饭。程文萱拉着小苹果溜进来，李秘书自动地站到门后，脸正对着小窗口外的走廊。
赵长风从金泰宏手里接过筷子，转递给莫名其妙的杨三江：“咱们先吃，小李重任在肩。”杨三江顺着他眼光一看小苹果，了然地笑了。金泰宏先帮着小郑摆好桌子，再细心地照顾他旁边要赶时间的小苹果，把剥好的虾给她搁在盘子上，又把老火汤盛一碗给她晾着。
“金老师，”秦小枫抱歉地问他：“你们帮我代课很辛苦吧？我后天就去上班。”
金泰宏仍然雅静整洁，但看上去确实是很辛苦，比秦小枫更像病人。平日那样山明水秀的一个人，现在面色憔悴，话也很少，感觉一派郁郁寡欢。他微微笑着摇头，没说话。一旁的杨三江在肚子里叹气。小金最近一天比一天沉默下去，常抱着丢丢发呆，问狠了他掉头就走，脾气还挺大。小金每天的三点一线，杨三江都琢磨了个遍，依然不得要领。杨三江甚至借故到他的合租屋去看过了，把同住的两个小伙子敲打了一番，也没发现什么不妥的。但是他这个样子肯定有问题，杨三江都上火了，嘴里一溜儿几个大泡，一桌子美味也无福消受。
小苹果惦记着工作，坐立不安，老怕错过病人的呼叫，吃了几口就坚决要走。金泰宏已经用一个可以放进微波炉加热的盒子给她打好了一个包。李秘书拦住她，使眼色叫她空手出去，他自己又站了两分钟，这才拿着饭盒给她送过去了。
程文萱钦佩地对李秘书挑了个大拇指：“李哥够奸！以后带着我点儿哈！”
“好说。”李秘书谦逊地低一下头，态度是一贯的不矜不伐。
晚上赵长风磨磨蹭蹭不出去，占了尹大姐的陪护床，在黑暗中捕捉秦小枫清浅的呼吸声。很久很久，就在他想要悄悄溜出去抽根烟的时候，他听见她小声叫他：
“三哥。”
他马上坐起来了：“三哥在呢。要喝水？”
“我不渴。我想说谢谢，可我知道你不想听我说这个。所以我不说了。”
她躺着没动，借着窗口的一点光，赵长风死死盯住她，昏暗中小小的一团。
“三哥，其实，我没想到今生还能见到你。也没想到能有今晚。昨天。这两个星期。”
她停住了。病房里一片沉寂，赵长风觉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三哥，你昨天问我准备怎么处理这个意外。”
接下来是长长的沉默。
“我把这个意外看做是命运的奖赏，或者说人生的假期。”她再次开口，是那种深思熟虑后的流畅：
“我不想辜负你的善意。也不想给你错觉。三哥，我太重视你、重视我们的感情，我不会欺骗你或者敷衍你。”
赵长风闭紧嘴一声不吭，他怕自己说出什么来，弄得不可收拾。
“这两周我很快乐，三哥。但是我们不会有未来。”
她翻了个身背对他，把被子拉高，蒙住嘴，声音有点模糊不清：“三哥，晚安。”
他一个姿势坐得都要僵掉了才躺下。整个病区都睡去了，连护士站都静悄悄的。
“晚安，千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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