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李晖指使出去,容歌揉着眉心吐了口气。
元霖道:“李晖能行吗?”
“不行也没办法了,”容歌拽了元霖一把,道:“也不知道他说毒粉的威力大是真是假,我俩先原路返回,通知乔儿和宜年再说。”
两人费了百八十的劲,从刚才的路又绕了回去。
李晖同时也上了三层,鹰奴正打着瞌睡守着鹰,那鹰双眼如刀,听蛮人说可视千里,在海上也十分的厉害。
不容李晖靠近半点,鹰耸了耸翅膀叫了声,鹰奴顿时醒了。
李晖浑身抖擞的僵在原地,鹰奴冷冷的看了他一眼,倒是认得这位大周的阁老,抬了抬眼皮道:“李阁老这么晚了,有事?”
李晖还没组织好语言就慌了,心里惆怅万分的想自己怎么那么命苦,可往后退更是万丈悬崖,他当即狠下心,扯了个蹩脚的谎,“先生们让我来看看鹰。”
“先生”是对船上蛮人的尊称,他们非要作出几分像大周人的样子,装的不伦不类。
鹰奴明显不信,说:“他们不是都睡了吗?三更半夜的,李阁老到底来做什么!”
鹰奴盯着李晖戒备起来,余光瞥向自己精神抖擞的鹰,阴恻恻一笑,加重语气道:“不如我现在就带你去见先生们。”
说着他作势就要提起李晖,李晖攥着掌心的药包,冷汗连连。
他果然做什么都不行。
一瞬间李晖已经想到了自己的死状,他仿佛已经跌入了深渊,就要死在这艘沉在茫茫大海的船上。
鹰奴露出在烛光下更加发黄的牙齿,似乎要将发抖的李晖撕碎。
千钧之际,外面不知道因为什么乱了起来,有天涯阁弟子大声喊,“拦住他们!”
闷声的撞击声镇住了鹰奴,鹰奴神色一凛,看着李晖,“怎么回事?”
他有很重的鞑靼口音,说话别扭又难听,李晖虽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知道和容歌脱不了干系,硬着头皮道:“像是出事了,先生们改变了计划,今夜就要放鹰传信。”
“现在?”鹰奴瞪着他。
李晖点头,“马上,船上……可能有人泄露行踪,先生们醉酒,吩咐我来找你放鹰。”
鹰奴一把推开李晖,爬在楼梯口往下听,纷乱越来越躁。
“发生了什么?”鹰奴喊了一声,可没人应他,他反倒听到自己的鹰低叫,一回头就见李晖已经碰到了关鹰的笼子,一只手已经伸了进去。
“贱人!”鹰奴顿时大怒,被李晖找死的行为激怒,用匮乏的大周脏话骂了几句,厉声:“你在做什么!”
李晖不敢回头,他双腿发软的飞快把容歌给的药撒在了鹰身上,在鹰奴一掌劈过来时,终于将信装在了小竹节里。
鹰奴下手无情,他看出了李晖的诡心,李晖几乎是被掀翻出去的,当时胸口震荡,就吐了血。
正在此时,外面的声音终于划破天际让他们听清了。
天涯阁弟子怒吼道:“有人动了地狱娇!”
“操!”
“……船上有奸细!”
奸细一词一出,鹰奴瞬间活剥李晖的心都有了,他又上去给了李晖两脚,恶心的咒骂道:“大周的牲口,我这就把你扔下去!”
奸细是大周皇帝“盟友”送来谈判的阁老,鹰奴仿佛透过李晖直接看到了大周的丑陋,他要把奸细踢出去。
更重要的是自己的鹰,李晖一定对鹰做了手脚,鹰奴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就把奄奄一息的李晖提到了手里,他转身去看鹰。
鹰笼已经打开,那鹰明显不对劲了,狂躁的甩着脑袋,扑腾这翅膀就要飞出去。
李晖拿出此生最大的力气,抱住了鹰奴前进的腿,他从齿缝的血腥里艰难道:“你们才是牲口!我不是……”
鹰奴又给了他一脚,李晖眼前晕花,吐出的血都变了色,可双手依旧牢牢的拉着鹰奴。
“找死!”鹰奴愤怒道:“卑鄙无耻!变了心的奴婢!大漠的鹰也是你们能操控的,大漠的君主早就不该信你们这群卑劣的人,去死吧!”
李晖强撑着眼皮,濒死之际竟生出了英勇护国的意志,“什么大漠君主……代代臣服在大周脚下,靠大周的施舍度日、也配!爬上来……”
“畜牲!你说什么?”
这下可触碰了鹰奴的底线,他高大的身躯小山一样压下来,李晖的头顶连光都看不见,鹰奴用脚尖勾起李晖,不只是想杀了他,更想直接用他喂鹰。
“左右逢源的大周人!”
肮脏!
外面真的打了起来,慌乱的天涯阁弟子低吼着,“不行了,他们疯了!”
“拦住他们!”有人尖叫道:“他们往底舱去了,不能让他们碰地狱娇!”
一言一语断断续续的灌进了耳朵里,勉强让人拼凑出,有人在酒水里放了地狱娇,好几个蛮人和其他人中招了,没有解药,中毒的人眼中只有“极乐”,永生的极乐。
他们疯癫痴狂的奔向自己的天堂,从冰凉的海风里敏锐的嗅出了地狱娇的花香,那是比海浪还要荡的天堂,他们杀红了眼,只为溺死在了极乐的浪涛里。
鹰奴咆哮了声,抓着李晖往桌子上撞,李晖拼命的抠在近手可得的鹰笼上,竟把鹰笼晃的四下颠倒,鹰的一只翅膀已经舒展开来。
鹰奴吹着口哨,让鹰回去,可鹰这会被容歌的药迷了,压根不听他的。
李晖嘶声:“我要做成……这件事,为了我李晖一生的波折,为了大周!”
他尽力的拨翻鹰笼,让鹰腾了出来,可鹰奴力大无穷,及时抓住了鹰脚。
他只需要现在就宰了李晖,李晖眼中落泪,海浪扑打着船,缠绕着漫漫漆黑的长夜。
“狗!”
鹰奴咬牙切齿的说:“敢动我的鹰……”
“嗯!”
鹰奴掐着李晖脖子疼的手突然一松,力气慢慢泄了下去,李晖目光斑驳的抬起头,眼前站着容歌,她半边衣襟都是血,用来隐藏真容的面貌也被溅到了,具体多少李晖看不清,光影一闪一闪的照人。
容歌不知道从哪摸出一把刀,慢慢走进来,摸了把汗水,从鹰奴的后颈处拔出自己的银针,嗜血道:“现在是我的鹰了,它只听我的操控。”
鹰奴不知道容歌对他用了什么,呼吸之间半边身子已经麻了,只能痛苦的转了转眼球,“……你是谁,不可能。”
容歌没再与他废话,一刀捅进了他的后心,甚至没有拔出来。
怎么不可能,她用在鹰身上的药,是失败了数十次研制出来的,不知道拿着赤胆试了多少次。
若是一点用都没,她哪敢放手一搏。
“砰——”一声重响,鹰奴倒了下去。
压住李晖半个身子,李晖呼吸不上来,他咳了两声,嘴里的血倒流进了眼里,让他愈发的看不清容歌。
容歌也没有伸手拉他,只是微微喘息着看着鹰飞走。
“去吧,找到赶来支援的漠北军。”
这里距离漠北不远了,以鹰的速度不到一晚上就能被漠北军发现。
但愿他们速速赶来。
李晖又呛了口血,可能是神智迷糊了,哑哑的唤了声:“伽蓝……”
容歌低头看他,说李晖骨瘦嶙峋也不为过,他发青的双眼早就凹陷了下去,盛着一眶血水。
年轻时让韩家嫡女动心的英俊面容早就不在,意气风发的探花郎,把自己走成了死路。
“在酒水中下了地狱娇的是我,现在船上已经乱了,”容歌面无表情的说:“能不能活着等来支援都是未知。”
况且,李晖等不到了。
他本就中毒太久,又被鹰奴重伤了心脉,现在只有一口气吊着。
他眨了眨眼皮,说:“我、我不想客死异乡,我不想……到死还一无所有。”
这样太失败了。
容歌说:“你本就什么都没有,死在哪又有什么分别?”
“伽蓝……”
李晖又叫了声,容歌没应。
她从来都不是李伽蓝。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李晖已经开始胡言乱语,“同你娘说,我曾以为,韩家嫡女一介商贾之女,嫁给我一个走仕途的文臣,不亏。”
李晖曾真心喜欢过韩宛乐。
“原本是桩好姻缘,”容歌弯腰从鹰奴胸口拔出了刀,说:“可是你毁了它。”
一切都成了梦幻泡影,一手好棋子被打的稀巴烂。
这就是李晖庸庸碌碌的一生。
他把最大的勇气都用在了死的这天,不明不白的死在这。
容歌转身走了,天涯阁弟子果然发觉了他们,一个个灌下醒酒药回过神来,现在一半与发疯的人对打,一半在整艘船的搜罗容歌他们。
三个生面孔,下午撞到了醉酒的蛮人。
厨娘被从后厨抓了出来,惊的如鹌鹑一样,哭的长长短短。
“你女儿呢!”
厨娘舌尖打颤,“好好……好汉,我没有女儿啊?”
“一派胡言!”天涯阁弟子暴怒,“船上有个是你女儿!”
厨娘被吓出了激灵,嚎道:“想起来了,他们四个人,在底舱躲着……不是……”
厨娘没来得及说完,已经被天涯阁弟子抹了脖子,到底都没闭上眼,那惊恐万分的眼神令人悲悯。
她或许想说容歌不是她的女儿。
容歌来迟了一步,她从地上的尸体身上扒了套天涯阁弟子的衣裳,裹着往角落里跑,元霖及时接应,四个人分成两组穿梭在船上各处,和天涯阁的人打圈。
简直令人精疲力尽。
连杀了几个人,容歌手腕发酸,也不知道受伤了没。
宿青乔口干舌燥,低说:“没喝那酒的人占了多数,放地狱娇的后舱没被攻破,天涯阁弟子把发疯的绑住了。”
容歌沉道:“这次怪我,没想到登仙阁能把毒粉研制到这种程度。”
“怪你做什么。”宿青乔说:“最多算计划提前了,鹰已经放走了,我们等着漠北军来就好了。”
这样躲不了多久,很快就会被发现,容歌扎紧腰线,掂了掂手中的刀说,“我和元霖打算把剩下的两三个蛮人都杀了,万一等不到救援,船被鞑靼兵先接到,这谈判也成不了了,能让鞑靼王和容简彼此记恨上也不算亏。”
“这么多人呢?”宿青乔道。
容歌说:“这不天黑嘛,又是在海上,天涯阁弟子也不见得会在船上作战啊,他们没你熟。”
宿青乔一哂,他当年可是大龙湾二把手,不比单逊弱多少,对水战还是有一定的见解。
四人周旋了不到两个时辰,已经有些撑不住了,天涯阁弟子数次发现容歌,又被容歌反杀,他们在小小的船上玩猫捉老鼠的游戏。
正在容歌受不住了,和元霖会面时,天际突然亮起来,紧接着有什么东西炸在了不远处的海面上,船差点被颠翻。
容歌眯着眼抬头,难以置信道:“火炮!”
这玩意兵部都没有,容歌只见过图纸,没见过实物。
几人面面相觑,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甚至不敢相信是他们的援军来了。
元霖吞了口唾沫,吸气道:“镇北王居然……有这玩意?”
这得捞多少黑钱,费多少人力物力才能无声无息的养在漠北军中啊?
他刚说完,宿青乔就噎道:“不是镇北王的人。”
以容莫的性子,要有这玩意,早炸到鞑靼王帐了,还能藏着掖着。
容歌看向他,颤道:“那是谁?”
“定远的。”韩宜年煞白着脸接了句,哽着说:“先来的是定远军。”
容歌:“……”
她现在除了当皇帝这一条路,还怎么拯救定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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