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羡予的话有点绕口,年鱼却是听懂了,不是他亲生的孩子,就不是她亲生的!
    所以,她看着满城受辱无动于衷。
    所以,她被苏羡予一诱惑,就亲自杀了萧明昭!
    不需要的,他不需要她如此的!
    灭族之仇是他的,不是她的!
    她却总是如此,妄图用那被人几句话一骗就上当的脑子和柔弱的肩膀为他担起来!
    蠢!
    蠢死了!
    年鱼双眼通红,努力昂着头不让眼泪掉下来,恶狠狠瞪向苏羡予,“那你呢?你怂恿着皇贵妃去做那样的事,到底有什么目的?”
    苏羡予长长叹了一声,忽地后退一步俯身长揖,“师兄何必以如此恶意揣测于我?
    师兄于我乃是同门,于阿鱼乃是嫡亲的表兄,羡予欲救至亲,又何谈什么目的?”
    年鱼冷笑,“我不信!”
    苏羡予立直身子,拂了拂衣袖,“萧明昭死了,萧明时废了,戚谷丰造反,连十二现身。
    师兄算一算,哪一桩不于师兄大业有益?师兄为何不信?”
    年鱼悚然心惊,“戚谷丰造反也是你安排的?”
    阿鱼说他只是通风报信,难道竟还不止?
    “噢,那倒不是,戚谷丰早有反心,一直私下筹划,不敢轻易动作。
    我只不过是提前派人去通风报信,告诉他,皇上准备将谋杀萧明昭的罪名安到戚美人头上,拿他开刀而已”。
    他说得轻描淡写,年鱼却觉浑身汗毛都站了起来,切身体会到了华平乐在面对苏羡予时的恐惧战栗之感。
    这一切说起来简单,可要算对每个人的心思,算准每个时机,又谈何容易?
    而要让所有人、所有事都按着他的谋算走,又需要的是怎样的心术、计谋、手段和能耐?
    年鱼心中警铃大作,这样一个人,似敌似友,目的不明,实在危险至极——
    “叔父!叔父!”
    年鱼的思绪戛然而止,看向快步而来的苏鲤。
    小小少年跑得急了,额头微微见了汗,一双俊秀的眼越发的亮,仿佛有星子掉落其中,恍然就是当年霍瑛双眼晶亮抬头看着他的模样。
    苏羡予迎上两步,“阿鲤?怎么了?”
    苏鲤两步奔到他面前,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又去看年鱼,喘着气道,“噢,没事,八姑说远远看到你和年掌印打起来了”。
    苏羡予没好气笑骂,“什么八姑远远看见,是你特意遣了八姑在远处猫着,盯着我们的动静,好随时跟你通风报信吧?怎么?这么怕我们打起来?”
    苏鲤嘿嘿一笑,“叔父你和年掌印说好话了么?”
    “差不多了”。
    “那我送年掌印出去吧?刚刚华二姑娘命人送信给我,说你既然回来,我就该得空了,邀我去华府用晚食”。
    “邀你——”
    苏鲤兴奋下没发觉不对劲,连连点头,“嗯!我从福广回来后还没见过华二姑娘呢!”
    苏羡予,“……”
    他从福广回来也还没见过她——
    年鱼努力平复着翻滚的情绪,冷嘲道,“对!你没听错!人家华二姑娘只邀请了苏小状元,可没邀请你苏大尚书!”
    苏鲤这才反应过来,忙努力为自家叔父找面子,“叔父刚回来,肯定事务缠身,不得空的。
    如果叔父能抽得出来时间,华二姑娘肯定极欢迎的。
    华二姑娘还邀请了福广王、九方军师、孟姜、修远和沈七公子,还有孟十姑娘和钱姑娘,说——”
    苏鲤戛然止住声音,华平乐说是要为他接风洗尘,只这却是不好说的。
    于是,他舌头硬生生打了个转,“说人越多越热闹,掌印若是愿意赏光,华二姑娘肯定也极欢迎的”。
    “福广王、九方军师、孟姜、修远和沈七,还有孟十姑娘和钱姑娘”。
    年鱼一个一个地数着,皮笑肉不笑,“哪个不是青春年少?
    本座和苏尚书这般的老人家倒是不好去凑热闹的,苏尚书,你说是也不是?”
    苏羡予已经恢复了平日清冷出尘的模样,不咸不淡道,“如果我没记错,掌印贵庚已近五十。
    苏某却只三十余,却是不敢同掌印平起平坐,自称老人家的,阿鲤,代我送掌印他老人家出去”。
    苏鲤瞪大眼睛,不敢置信看向年鱼,目光一遍遍扫过他的脸,年近五十?
    连表叔怎么看也不会超过三十吧?
    年鱼被他看得一阵阵心堵,正要反击,苏羡予却已振袖走远了。
    他没好气地瞪了苏鲤一眼,“看什么看!你叔父说什么你就信什么?本座才没那么老!”
    苏鲤虚心求教,“那掌印今年贵庚?”
    姑姑在世的话,今年也有三十五六了,年掌印既是姑姑的表哥,肯定比姑姑大。
    姑父说他年近五十或许夸张了些,但肯定也不会空口说白话,年掌印定是已经过了四十了,只不知道具体多少。
    年鱼眯眼打量了他一眼,冷笑,“苏小状元,本座听说你十六岁就高中状元,可是比你叔父当年还胜了一筹呢!”
    苏鲤,“……”
    差点忘了自己也是谎报年龄的一员了……
    ……
    ……
    苏鲤去了华府,被孟姜几人起哄,硬灌了不少酒,当晚便留在了华府。
    第二天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苏鲤十分惭愧,忙忙梳洗妥当。
    不想刚出门就看见华平乐坐在院子里的石桌上和霍延之、八姑、阿弩玩叶子牌。
    苏鲤,“……”
    姑姑每次都会给他不一样的惊喜!
    华平乐见苏鲤出来了,高兴招呼,“阿鲤你醒了,正好把阿弩换了,笨死了,这么多天了,连牌都认不全!”
    苏鲤,“……”
    原来,他还要陪打。
    华平乐吩咐阿弩将温着的蜜水端给苏鲤,笑道,“你昨夜多喝了几杯,现在约莫也是不想吃东西的,索性等一会,直接用午食”。
    苏鲤惭愧道,“昨天忘记叮嘱八姑叫我一声了,实在失礼”。
    华平乐不在意一笑,“有什么好失礼的,拿这当自己家。
    来,过来,我教你打牌,王爷和八姑都笨得要命,教到现在还会打错牌”。
    霍延之淡淡提醒道,“宁河说她打了一辈子牌,有时候也还是会打错牌”。
    华平乐,“……祖母多大年纪,你多大年纪?”
    霍延之,“你是说宁河老糊涂了?”
    华平乐,“……滚!”
    苏鲤忍笑,见她兴致勃勃,便认真跟她学,又道,“我记得修远因为常陪程老夫人打牌,打得挺好”。
    “那哪天叫他来打牌,还有谁会?”
    苏鲤便装作不在意道,“叔父说他少时常和霍大公子陪霍夫人打牌,应当也是会的”。
    华平乐摸牌的动作微顿,母亲,竟是喜欢打牌的?
    她竟是一点也不知道。
    是了,她那时候身体弱,听不得嘈杂的声音,多半也是听不了叶子牌的声音的,所以母亲从不会在她回家时打。
    而且,她从头到尾也没回过几次家,见过母亲多少面——
    霍延之开口道,“贵夫人贵女喜欢的东西就没有表哥不会的”。
    苏鲤大感兴趣,“不会吧?难道他连描眉梳髻都会?”
    霍延之点头,“他曾说过可以为阿鱼梳一年的发式不重样”。
    苏鲤,“……”
    父亲天天学头发怎么梳,叶子牌怎么打,是怎么考上状元的?
    阿弩咋舌,“那么厉害!姑娘的梳头嬷嬷只会一百零八种,还说是京中最厉害的梳头嬷嬷呢!
    那他会画多少种眉?不会也能画一年不重样吧?”
    霍延之摇头,“这个不知道,他说可以为妹妹梳发,画眉却只能为娘子画,我没见过”。
    阿弩忽地就生出一股愁绪来,叹气,“呀,霍大公子还没娶娘子就死了,可不是浑身画眉的本事都没了用武之地?”
    随着她的叹气声,八姑嘶哑的声音响起,“公子,大人谴了温先生来说,公子不要在华府逗留过久,早日回翰林院当差,勿引人口舌”。
    苏鲤回过神来,点头,“我晚上便回府,明天就去翰林院点卯”。
    华平乐也回过神来,见霍延之还想说,瞪了他一眼,“打牌!话多!”
    还有伺候的人在,阿鲤也在,什么霍大公子、霍夫人,不该提的。
    霍延之抿了抿唇,咽下嘴边的话。
    不一会,宁河长公主遣人来叫他们去用午食。
    华平乐便说下午再打,起身往外走。
    霍延之凑到他身边,压低声音问道,“现在可不可以说话了?”
    华平乐,“……说”。
    霍延之背起双手,咳了咳,目光看向远方,“我在学描眉,很快就能学会了”。
    华平乐,“……”
    原来今天话这么多,就是为了引出这一句!
    华平乐想象了一下,霍延之执着眉笔仔细地为她描眉,末了叫上一声娘子的画面,硬生生地把自己吓得一个哆嗦,下意识后退了两步,离他远些。
    霍延之眼角余光瞥见她的动作,虽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却知道她肯定不是高兴的意思,紧绷的俊脸顿时露出几分委屈的模样来,“酒酒?”
    华平乐又往后退了几步,搓了搓胳膊上起立的鸡皮疙瘩,“王爷,描眉梳发,那是才子佳人干的事儿,咱们不用学的”。
    霍延之,“……”
    酒酒是佳人,这一点毋庸置疑,结果她却说他们不用学才子佳人,明显就是在说他不是才子!
    阿弩立即点头声援自己的主子,“是啊是啊,王爷,你有那个时间学描眉,不如学学怎么挣钱啊!
    姑娘小时候打断了一个参军少爷的腿,赔了一百两银子。
    将军就说了,咱们姑娘日后的夫君要么就得会打架,要么就得会挣钱”。
    阿弩说着猛地一握拳,振奋道,“王爷你已经很会打架了,如果再会挣钱就更好了!”
    霍延之,“……”
    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
    毕竟会挣钱比当才子要简单多了。
    “那,你看,我要找个什么差事才算会挣钱?”
    霍延之不耻下问,阿弩毫不迟疑,“当然是开武馆招徒弟了!
    王爷你想,这世上谁不是靠自己最厉害的本事吃饭?
    苏小状元会读书,就读书考个状元做大官,好挣钱。
    王爷你会打架,打人挣不了钱,还要赔钱,但是可以教人打人啊!肯定挣钱!
    你要是招徒弟,首先就收个五万银子的拜师费,再每年收个一万两万的束脩。
    不说别人,咱们小郡王现在也在习武,肯定第一个就要去拜师!”
    霍延之迟疑看了看华平乐,“收安哥儿的拜师费,会不会不太好?”
    阿弩嘿了一声,“那有什么不好的?亲兄弟还要明算账呢?何况是小舅子?”
    霍延之想了想,认真点头,“我回去问问九方军师”。
    华平乐,“……”
    突然就觉得,不但她的手帕交,连她的未婚夫都跟她的贴身大丫鬟更配一点!
    苏鲤忍笑道,“如果王爷真的开馆收徒,华小郡王第一个去,阿鲤第二个便要去。
    估摸着第三个去的便是孟姜,轻轻松松二十万银子便到手了。
    王爷回去好生跟九方军师商议,王爷在兵部领的职,俸禄实在是太低了些”。
    霍延之,“……本王还有封地!”
    苏鲤咳了咳,“有封地那是祖上荫蔽,与会挣钱可不一样”。
    霍延之,“……”
    要是阿鲤来拜师,他一定让他当小师弟,最小的那个小师弟!见谁都要叫上一声师兄!
    ……
    ……
    众人皆聚在椿华堂用了午食,又陪宁河长公主说了会话,方出了椿华堂。
    华大姑奶奶带菱姐儿回去歇午觉,华平安一听他们要去打牌,忙忙地溜走了。
    华平乐几人便依旧回了客院,进了花厅,打发走伺候的人。
    苏鲤吩咐八姑去盯着外头,迫不及待和华平乐说起了温楚被掳一事的前因后果。
    华平乐虽早有猜测,真正听他证实,还是心情翻滚。
    苏羡予既做出将温楚和戚谷丰次子送到连十二手中,以帮年鱼摆脱“连氏余孽”身份的事,那她之前的猜测应当也是真的!
    那个安排金氏和“脚生六趾”谣言的人就是苏羡予,只有在福广经营多年的他才有那么大的能耐,才有那个机会在十几年前就开始布置!
    而他的动机——
    华平乐挑眉,努力做出一副戏谑的模样来,“哟,苏大尚书突发慈悲,怎么帮起年掌印来了?”
    苏鲤小心伸出手,试探了一下,见她没反对,才握住她的手,忐忑叫了声姑姑。
    少年小心翼翼的一声“姑姑”让华平乐勉强装出来的戏谑模样瞬间破功,眼泪刷地就掉了下来。
    她没有说话,只紧紧反握住他的手。
    她这是默认了!
    她终于肯在他面前承认自己的身份了!
    苏鲤惊喜下语速便快了起来,“姑姑,我知道你在怀疑什么,我也知道中间有许多事情说不通。
    可这桩桩件件,难道还不能证明,叔父对姑姑,对王爷,对我,甚至对霍家、连家都没有恶意吗?
    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虽然叔父不肯和我说,但我相信,叔父一定没有害父亲和霍家。
    而叔父这么多年能一直手握重权,也一定有隐情!
    姑姑,叔父他肯定有苦衷的!”
    华平乐双眼通红,面色和声音却十分冷静,“那他为什么不敢同你说他那什么苦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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