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王提到了宁安公主以及朱希孝的青梅竹马,在驿站同宁安公主的那段对话立即浮现于李夏昕的脑海——
“李夏昕,本宫喜欢朱希孝。”
李夏昕心中暗暗吃惊,表面上却漫不经心的玩耍着手边的茶杯:“这个,朱大人从未同民女讲过。民女虽然孤陋寡闻,但也知晓驸马爷是不能在朝中任要职、掌实权的,朱大人胸怀苍生、心系天下,是不会甘愿为了享受皇亲的光耀、富贵而放下肩上的使命。”
“这本宫当然知道。元宵节时他带你到皇家灯会,就是想让本宫知难而退。陆指挥使过世后,成国公接掌锦衣卫。想必你也应该知晓,成国公只是暂时担了个虚名,父皇心目中锦衣卫指挥使的真正人选是朱希孝。你知道什么是锦衣卫指挥使吗,你知道我朝开国以来历任锦衣卫指挥使的结局吗?
“洪武爷时期的毛骧和蒋瓛,毛骧制造了胡惟庸死后的牵连大案,洪武爷为了平息众怒而将他杀死,蒋瓛炮制了蓝玉谋反案,事后也被赐死。成祖爷时的纪纲,因支持汉王夺嫡被杀。英宗时的马顺,‘土木堡之变’后,他被活活打死在朝堂上。景泰朝的卢忠,‘夺门之变’后被凌迟。英宗复位之后的逯杲和门达,逯杲被叛臣曹钦杀害,门达被流放广西。弘治朝的牟斌,他可是一个公认的刚直不阿、良善厚道的人,正德年间,因触怒了权宦刘瑾而被下狱治死。正德朝的石文义和张采,刘瑾倒台后,他二人受到牵连而被处死。先后接任的钱宁和江彬,父皇登基后,钱宁被磔杀,江彬被活剐。
“能够有善终的只有袁彬和陆指挥使。袁彬同英宗有着共患难的恩情,但也曾经被下入诏狱,差点儿被整死。至于陆指挥使,他同父皇一起长大,如果父皇一辈子只是兴宪王,他们会‘不是亲兄弟却胜似亲兄弟’,只可惜……说句大逆不道外加忤逆不孝的话,陆叔叔未逾花甲之年便病逝,也许是他及整个陆家的福气。”
宁安滔滔不绝的说着历任锦衣卫指挥使的名字及他们的结局。
李夏昕听得心惊肉跳,脑中嗡嗡作响,她又想到了南下途中,在甲板上朱希孝跟她说的话,心中开始犹如撕裂般的生疼,泪水如断了线的珍珠般簌簌落下。
宁安望着泪如雨下的李夏昕,知道自己的话把她给吓着了,便继续侃侃而谈:“锦衣卫位卑却权重势大,是文武百官及至全天下都憎恨、厌恶的对象,他们唯一的倚仗就是皇上。锦衣卫指挥使必须是皇上最亲近、最信任的人,在必要的时候,得帮皇上挡刀枪、担骂名,说白了就是皇上把他推出去替自己顶罪。可是,万一稍有差池,圣宠不在,天下亦会群起而攻之。
“朱希孝已经定意参与夺嫡之争并站在我三皇兄一边。做了皇上的妹夫,自是做不了锦衣卫指挥使,他可以在锦衣卫当一个都督、同知或佥事。我与三皇兄最为亲厚,届时,朱希孝会是三皇兄最信任、最倚仗也最亲近的人,他会是锦衣卫的影子指挥使,不管他当什么职衔,都可以做他想做的事。锦衣卫做的本来就是秘密差事,就像他此次来杭,官职不过是区区南京锦衣卫衙门的百户,陪都的锦衣卫百户,论权势连京师锦衣卫的一个校尉都不如,却能让堂堂直浙总督及浙江的一众将领言听计从。”
李夏昕擦干眼泪,昂起头,假装是在观赏屋顶的吊灯,实则是不想再让泪珠滑落:“大人曾说他会娶我,我爱他、敬他、信他,无论他做什么决定,我都理解他、尊重他。他亦同样懂我,如果曾经的承诺无法兑现,他……他不会继续给我希望。”
李夏昕的言外之意是有些话应该朱希孝亲口跟她说,宁安公主冰雪聪明,焉能听不明白。
宁安嘴角露出了一丝苦笑:“我曾跟朱希孝提出想见你一面,可他一口回绝了。我之前一直不明白是为什么,今日我总算懂了!李姑娘你一身的傲骨,一旦知晓心上人的人生中还会有另外一个人陪伴,你会立即转头离开。表面上看,我是高高在上的皇室公主,而你不过是一个医匠家的女儿。但在秉性上,你像极了一个贵族,和你相比,我反倒像是为了爱而卑微到骨子里的普通女子。”
李夏昕自嘲的笑了——明知所爱之人心中有别人,也许终身都将是件冰冷的摆设,可公主还是甘愿放下所有的骄傲与自尊,只为待在所爱之人身边;而自己呢,不也是因前段时间的甜蜜而忘乎所以了吗?
李夏昕将思绪从回忆中收回,直视着景王,揶揄道:“景王殿下是担心自己的妹妹还是想给朱大人安什么罪名。”
景王正色道:“本王希望他们终成眷属、举案齐眉,因为本王喜欢你。”
李夏昕怀疑自己听错了,呆了半晌,才哑然失笑:“景王殿下,您这是离间计加假道伐虢,可我李夏昕不是贵公子赏颗蜜饯就不知自己姓什么的无知少女。”
景王并不辩解:“你现在怎么看本王对你的心意无关紧,因为你现在最重要的是重新考虑一下你和朱希孝之间的感情及你自己的终身归宿。朱希孝的心里装了太多不切实际的幻想,他倔强的脾性注定了他一生都会朝那些幻影奔波。像严嵩那样,像陆炳那样,直到生命的尽头,才发现自己所做的一切和自己的初心背道而驰。”
李夏昕正色道:“殿下觉得朱大人为万千黎民谋福祉是不切实际的幻想,景王殿下您身为皇子,甚至有可能是未来的皇上,您切实际的理想是什么呢?”
景王淡淡一笑:“本王这么评价朱希孝,你不开心了?本王一定会成为大明这艘楼船的掌舵人,驾驶着它平稳向前。本王和朱希孝最大的区别就是本王的命运由自己掌控,只要有父皇的宠信就可以位即九五之尊。而我大明,因为有汉、唐外戚之患的前车之鉴,对皇后的家世背景并不苛求,所以,你李夏昕登上皇后之位没有任何障碍。而他朱希孝呢,满脑子都是平息外患、整饬朝纲,他甚至想碰祖制,他野心这么大,如若有一天,他要做的事需成国公府与朝中某位重臣联姻,你觉得他会如何抉择?”
李夏昕冷冷一笑:“驾驶着大明这艘楼船平稳向前——好宏伟好崇高的理想!不知景王殿下有具体的策略吗?是像之前那样为一己私利构陷国之栋梁?还是像现在这样大敌当前却朝自己的妹妹下手?”
“你……!!”景王恼了,却没有发作,而是强压着怒火:“昨晚本王的人下手有些重了,今天你在这儿歇一天,明早我派人送你离开。不过,你很快就会对朱希孝彻底失望的。”
“就算大人他今天就娶了宁安公主或别人,我与他再无可能,但我和他之间的点滴早在我心里生根。岁月流逝,这些过往会在我心血的浸润、滋养之下发芽、生长,供我一生细细欣赏、回味。而景王殿下你就算现在便捧来皇后的凤冠,也与我李夏昕毫无关系。”李夏昕语气斩钉截铁,特别是最后几个字,几乎是一字一顿。
景王终于爆发了,一脚踢翻了舱房内摆着的一张桌子,整套茶具碎落于地,发出清脆的山响。
接着又伸手捏住了今夏的下巴,恶狠狠的道:“李夏昕,从来没有人敢这么跟本王说话。你以为朱希孝算个什么东西,他现在不过是个被我们皇家驱逐出庭院的家奴而已,本王要弄死他易如反掌。留着他任由他在浙江折腾,是不想让你恨本王。实话告诉你,从他选择了朱载坖那块废物点心的那刻起,便注定了他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
今夏目射寒光,冷笑道:“如今的大明千疮百孔,你不想着如何为社稷、百姓做一些实事,却满脑子都是如何争夺皇位,朱大人是忠肝义胆、有勇有谋的英雄,却被你视为刍狗草芥。你这样的人就算花言巧语蒙蔽了圣听、夺得皇位,也会是唐哀帝、宋徽宗那样的皇帝。”
景王却突然不恼了,放开了李夏昕,微微一笑:“想不到你出生于医药世家,却通晓国家大义,还精通历史,看来这未来的皇后人选,不错。你明天回去,亲眼看看被你视为天神的朱希孝究竟是副什么德性。然后,跟我一起回京。”说罢转身离开。
李夏昕拥起被子紧紧抱在胸前,忧虑与惊惧使她仿佛感觉不到心头的狂跳。好一会儿,感觉到脸上凉凉的,用手一抹,全是液体。手机用户看锦衣护山河请浏览https://m.shuhaiju.com/wapbook/103554.html,更优质的用户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