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寒星冷,万物寂静。
阿棠已在“绣芙蓉”阁巅睡下,他睡得又沉,又舒服。
通常,男人在喝过酒后,都能睡一个踏实觉的。
阿棠自然也是男人,他也习惯了在这种环境下安睡。
想来,能在这最冰冷刺骨的正月,躺在应天府为数不多的高阁巅睡下的人,也是没有几个的。
殇沫也已习惯了这种露天过夜的环境,但,他却没有同样睡去。
或许,他根本无法安睡。
若是小时候的他,别说在这里安睡了,就是在这里站上片刻,他的身体都会受不了的。
或许,此刻的他正在思考着一件事,所思之事也自是因阿棠今夜的言语引发出来的,所以,他沉沉地看着阿棠,看着这个抱紧着双臂,蜷缩着双腿,脸上却透着红润,睡下的神态也极其放松的少年。
他不知道‘圆天经纬诀’有没有倒行逆施的一面,在他看来,既然是一门修仙的法门,就一定会有反向的危害。
这和修习一门武功心法,因不得其道,而走火入魔是一样的。
但,两者不同的是,修仙靠自悟,武功心法的修炼却是可以引导的。
事实上,阿棠说‘圆天经纬诀’是一门修仙的法门,本身也是错误的。
虽然,殇沫不清楚‘圆天经纬诀’的具体心法,但从谢清澜施展时,他也可以看出,这完全是一门顺天而行的功法。
借万物之规律而变,借天道之变化而行。
从而达到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的心境。
这本身与原‘苍琼阁’铁房秘室中的五本绝世法门的路数是一样的。
想来,谢清澜是郭明轩的徒弟,从郭明轩那里感悟出来的功法,虽说是谢清澜自创,但也只能是同出一脉的武功,也都是需要自悟的。
鸭生鸭,鹅生鹅,耗子也绝生不出来猫,这也是最浅显的道理。
然,阿棠好似走错了方向,想来‘江月门’的赛威、赛广也只是想借助一个故事,来让他理解他母亲江怜月的做法与心境,他也的确理解了,渐渐原谅,甚至认同了他母亲的做法。
可,他却将所有执念与怨恨又都转移到了纪纲身上,正如他说得那样,‘事情到最后一刻,所谓的根源,也不再是最初的因果,而是事情发展到最后,所要解决的最终问题,而,纪纲便是那个最终问题。’
说白了,纪纲成了“替死鬼”,成了他发泄所有的最终目标。
他并没有放下,也并没有因为赛威、赛广的话去看澹一切,达到心静如水的境域。
在殇沫看来,过往就是过往,无法改变的过往,正如幼年时的他,绝不会登上这高阁之巅,也绝受不住这正月寒夜里的烈风。
他过去的生长环境,也决定着他身体的承受能力。
但,这又能怎样的?可以改变吗?
——不怎样,也不能。
若,拿着他从小身子骨差这事儿,去寻找所谓得根源,不但没意义,也是没必要的。
因为,过往已沉淀在历史的长河里,他的过往也曾是他绝无法面对的,母后惨死,父皇被迫离宫逃难,这是一段多么痛楚的回忆。
但,在这一段回忆中,也自然少不了他曾承欢在父皇母后膝下的美好画面。
无论是痛楚也好,还是美好也罢,他除了将这段回忆隐藏在心底,已别无选择。
当然,他也可以如阿棠那般,将所有过往积存下的怨恨,都转移到朱棣的身上。
先不说,想要无声无息地杀死当今圣上有多么艰难,就单单说朱棣死后,大明朝的国运又会如何呢?
——难道要让整个大明朝大乱吗?
——古往今来,为一己之私者多半是不会被人称颂的,也多半会遭人唾弃的;为天下之公者,才会留下可歌可泣的故事,供后人瞻仰、拜膜,甚至,拿来以证大公无私的典例和事件。
殇沫并不想被称颂,亦不想千古留名,但,他却很清醒,就算他要杀朱棣,也要找一个无声无息的方式,在这种方式下,不会引起天下大乱,亦不会引来群雄四起、藩王作乱的恶果。
然,即便是他找到了这样的方式,仍还缺少一个最关键的环节,那便是继承者的环节。
当下看来,能够继承朱棣皇位的大概是朱棣与当今皇后徐氏所生的朱高炽了。
——朱高炽的为人如何?
——又是怎样的行事作风?
——对百姓和百官的态度,是柔是刚?甚至,对他父皇建文帝的旧臣,持怎样的看法等等,都是至关重要的。
至少,夏原吉曾是他父皇建文帝的旧臣,也得到朱棣的重用。
事实上,他早就想和朱高炽深谈一次了,之所以要深谈,也是为了避免话不投机半句多的尴尬局面出现。
若,只在只言片语间,便就能心照不宣的话,也就不用再深谈什么了。
这些都是他想做,但还未做的事情。
但,当下的他,更担心躺在他面前的阿棠,阿棠不但未把过往看澹,还加剧了戾气与杀气,他怕阿棠会因此被‘圆天经纬诀’的心诀反噬。
——一本在阿棠看来是成仙的功法,一旦反噬,也便只能修成魔了...
在无法明言,只能期待着阿棠能够快速自悟的情况下,他也唯能选择陪伴着阿棠。
阿棠也躲不过这一关。自悟,也是阿棠入世寻道的根本。
所以,无论阿棠要如何去做,甚至如何胡闹,殇沫也唯能陪伴着他这个曾经经历过生死的兄弟。
至少,阿棠在反噬之时,在功法逆行之刻,他能够及时出现,减轻阿棠的痛苦。
在他眼里,阿棠是绝对有救的,当下阿棠的武功修为也不足以能让他犯下多大的错。
可,即便是如此,他也只能掌控住阿棠极端的行为举止,却无法掌控住阿棠越发阴暗、越发充满戾气的内心...
他跃了下来,从“绣芙蓉”的阁巅跃了下来,他并没有直接落在地上,而是落在了高阁朱漆木栏的内侧,他缓缓推开了一个连接着阁台的房门,慢慢地走了进去。
这是一个没有人的房间。
——一个专门为冷溶月准备的房间,里面又怎会有人呢?
不过,现在这个房间有人了,因为殇沫已躺在了那张甚是柔软的床榻上。
床榻上虽早已没了冷溶月身上的气息,但,能够在又柔又暖的床上睡一觉,总比像阿棠那样,在阁巅睡一夜要来得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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