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岑安在座位上向前倾身,低首微微收起下颌,温驯而不失端庄。
李岑安摆出完美仪态,等崇仪原谅自己的失误。新年里大好日子,又是登基大典才过,正是他最志得意满的时候,自己再好好服个软,总该把这事揭过去。
可崇仪不出声,捂着怀里的手炉,似乎还在等她继续往下说。
林嬷嬷见房里的氛围有些冷,带人又添上两盏灯,走到李王后对面的时候,悄悄对她使眼色。她想劝李王后更主动一些。好容易大王进了门,必须想尽办法把人留下来。册封当晚,大王如果不留宿,不用等到天亮,阖宫上下就能知道王后颜面扫地。从今往后,王后还如何立威。
李岑安会意,只得放低姿态,眉眼间愈发柔和起来。
“当时困在庄子上,臣妾得不到外界的消息,实在日夜不安。那天忽然听说先生不见了,臣妾既牵挂大王的安危,又担心几个孩子,一时间就想岔了。”她一边说一边继续观察崇仪的神色,这么多年自己在琢磨他的心思。
钱益是大王的心腹,兴许是自己太过轻描淡写,大王才不满意。这回她把几个孩子抬出来,总不会错的。
高斌在崇仪身侧站桩子,眼皮都不眨一下。要他说,这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李王后为人实在不聪明,难怪她活得憋屈。
“当时形势不明,难为你们了。”
这话说得不痛不痒,但“你们”二字她听得明明白白,李岑安不由心头一跳,便猜想定是孟窅编排了什么。大王人在蒹葭殿,心里还是装着孟窅。
“孟妹妹怀着身子,孩子们又还小,臣妾真是一刻不敢掉以轻心。”林嬷嬷又开始使眼色,李岑安忍下一口气,决定先顺着崇仪把话圆回来。
“万幸钱先生平安回来,孟妹妹又及时赶到与我解释了原委,不然臣妾今日也无颜面对王上。”高高捧起他的心头好,他总该满意了。
“无妨,都过去了。”崇仪不觉讽笑,李氏还是李氏。她从来底气不足,偏偏害怕被人看穿她,时刻端着架子做出淡然的姿态。
张懂早就将山庄上的事巨细无靡地回禀过,但这件事 钱益不曾提过,玉雪也不曾说起。他们谁也没放在心上,最后还是李岑安放不下,一有机会先急着撇清干系。
他不接话茬,李岑安脸上一僵露出尴尬来。她舍下脸面迎合,大王却仿佛看不见她这个人。
林嬷嬷这时候着急得直搓手,恨不能站出来替李王后说话。
“王上宽宥,更让臣妾自惭形秽。”李岑安咬咬牙,在座位上欠身一礼,再次表明自己的决心。“臣妾身为中宫本该为王上分忧,却不如孟妹妹体察圣心。这段时间住在蒹葭殿,臣妾时时记起母后的教导,今后必当谨省自身,约束内外命妇,为王上扫除后顾之忧。”
“王后保重凤体为要。”崇仪只想她安分守着蒹葭殿。“眼下后宫人事也简单,有高斌和方槐安互相支应足矣。”
李岑安不至于傻到认为他在暗示自己尽快充实后宫,他的心只住得下那个人。大王这是不肯让她沾手六尚局的事务。她心思飞快转动,得想办法撬开他的嘴,为自己争一点实权。难道还想一辈子把她困在蒹葭殿缅怀孟淑妃嚒?!
可不等她想出法子来,崇仪已经起身走下来。李岑安不敢再坐着,连忙跟着起身。
“王上这就要走吗?”看见崇仪抬脚,李岑安脸上的急切再也掩不住。王上在蒹葭殿坐不满一盏茶就走了,得是多嫌恶自己!
崇仪停下脚步,视线终于对上李岑安。
李岑安的眼中写着控诉,她想大声质问崇仪。他还记得自己是他的发妻元配吗?他一走了之,让自己难堪,就不怕世人诟病吗?!可她不能。
“夜深了,王后吃过药就歇下吧。孤王改日再来。”崇仪已经披上斗篷。
林嬷嬷急得顾不上规矩喊出来,她抢步挡在门上苦苦哀求。“外头风紧,老奴再让人添个熏笼,大王暖暖身子再起驾。”
她不敢说让大王留宿,可为了她的小姐,哪怕犯忌讳冒犯,她也得让大王多留一刻。
高斌眉头一挑,灵活地窜上去,一个跻身把林嬷嬷又挤开了。开玩笑,要是让林嬷嬷挡大王的道,他这大总管的位子还是趁早让贤吧。
“大王起驾。”他一张嘴,他的徒弟殷勤的凑上去搀住林嬷嬷。“劳嬷嬷挪个地儿。”
陆麟年纪小力气不小,手脚又灵活。他挽着林嬷嬷的胳膊弯往上一提,轻轻松松把人从道上拉开。手上使劲不含糊,可嘴里十分客气。
“年节下万事忙!主子爷和王后这一天都累了。嬷嬷伺候王后也早些安置,大王身边有我师傅和我呢!”
李岑安盯着崇仪走远的背影,一口气堵在心口,宫灯橘色的光辉也掩不住她铁青的脸色。
崇仪的身影很快从视野里消失不见,李岑安看着窗上的茜纱,恍惚间忽然想起孟窅屋里的窗户都是琉璃窗格的,能清楚看见窗外的景色。她做了王后,可还是比不上孟窅……
林嬷嬷心疼得眼泪都掉下来,扶着伤心的李王后坐下来。她拍拍李王妃的背,唉声叹气。
“大王真是太绝情了!”
柳欢一听林嬷嬷开始口无遮拦,心中暗道不好。她眼波一扫,捧起桌上放凉的茶碗借故跑回去。柳欢在蒹葭殿一天比一天后悔,她宁愿回内务府,或是去六尚局做个八品内人,好歹学一门手艺,还能盼着满了年岁后出宫回家去。
“嬷嬷别说了……这么多年过去,他还是看不上我……”李岑安浑身无力。崇仪对她的冷淡从赐婚之日起便始终未变,她知道李家的门楣配不上王子妃的名位,嫁过来后每时每刻生怕行差踏错。她竭力做好一个王妃的本分,在崇仪的眼里却一文不值。
岂止一文不值,只怕每句话每个脚步都是错的。“他以为是我处心积虑图谋靖王妃的位子嘛?!朝阳几乎逼死了我的哥哥,是大王是淑妃为了替朝阳遮羞,才补偿了李家一个王子妃。他心里委屈,难道我就是心甘情愿了?”
“真真儿冤孽啊!长公主祸害了李家,把我可怜的小姐一辈子都赔进去。”林嬷嬷搂着她的小姐,环顾满屋子特意布置的喜庆摆设,心酸的眼泪落了满面。
夜幕下,崇仪带着高斌又拐进聿德殿里。他自己推开门,迎面扑来一股热浪。
屋里的炭盆烧得旺,孟窅正犯困,忽然听见响动,从帐子里探出头来。崇仪的衣角从屏风后头晃过,她一眼就认出来。
“这么晚了,你怎么又过来了?”他的衣袍多是雅致的色调,这身绛红的袍子是高斌拜托自己给他选的,配的是玄色的猞猁狲斗篷。
“大喜的日子可不该穿得喜庆些,开景元年的第一天图个好兆头。”高斌知道只有这位能说服大王,直接求上门。
崇仪绕进来,先对她露出一个笑。
“别起来,快躺回去。”他远远地抬手。怕身上的寒气冻着她,崇仪没有立刻走上去。“我只能坐一会儿,还要去看看孩子们。”
孟窅听话地拉高被子,视线紧锁着他。“这个时候孩子早睡下了。外头天还冷着,屋里屋外走一趟一会儿热一会儿冷,你仔细别着风。”
“好。你也躺好,月子里不能受寒。”崇仪满口答应,值夜的晴雨搬了个座,放在床边半臂远的地方,得了崇仪一个赞赏的眼神。
晴雨获得了主子的肯定,干劲立刻涌上来。她又给孟窅身后加两个垫子,帮孟窅托高上半身,方便两个人说话。
孟窅眼波一转,咬着唇扭捏地问:“你从哪儿来的?王后没留你?”
鼻尖仿佛飘过一阵醋味,崇仪不由摇头哂笑。“何苦聊不相干的,一会儿惹得自己红眼睛哭鼻子,还要我来哄。”
孟窅扁扁嘴,不自在地眨眨眼,嘴里傲娇地嘟哝。“不问就不问,我还不爱问呢!”
“问,快问。”崇仪立刻竖起白旗,躬身迁就她。“小人心中坦荡。夫人垂问,我绝无隐瞒。”
孟窅被他一逗,脸上就绷不住了。
“原本早该过来了,听王后说起一件事,耽误了一会儿。”
高斌撇开头,压下捂嘴偷笑的冲动。李王后还不知道,要是她没提起钱先生,主子爷兴许就在明堂里站一站,立刻就回头了。现在看来,李王后还算聪明了一回。
果然孟窅接着就追问起来。“说什么了?”
“巧了,话里还聊起了你。说你在庄子上为钱先生作保,及时解开王后的误会。”
孟窅想了想才记起来,兴趣缺缺地表示:“其实我不去,她也不敢对钱先生怎么样。她就是一慌神想岔了,没有我也有张懂劝她。”
比起李岑安的委婉,崇仪偏爱听孟窅的直白不加掩饰。
“那会儿,你怕不怕?”
“怕呀!”孟窅也不客套,“可你器重钱先生,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再说,他还救过平安的命呢!”
崇仪心里熨帖,向前一探,手钻进被子里摸到她柔软的小手。手机用户看洗花沃雪请浏览https://m.shuhaiju.com/wapbook/104817.html,更优质的用户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