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5章 良师
欧阳戎来到了功德塔。
福报钟与小木鱼一如既往,寂静的待在塔内。
若不是有人光顾此塔,它的陈设摆件似乎都是亘古不变。
欧阳戎仰头,眼睛注视着塔中央半空中的那一顶青铜古钟。
他这些日子,其实一直在等福报钟的异象。
可惜一直没有等来异象。
这口福报钟就像是神灵的石雕一般,高悬空中,寂静俯视下方凡人渺小的身影。
又像是在质问他,为何不求己?
“莫向外求,莫向外求……”
欧阳戎呢喃几句,揉了揉出神的右脸,转过头,背对福报钟,目光直直投向了某只功德小木鱼。
小木鱼上方,正有一长串的青金色字体。
数目有些大,让欧阳戎略微意外。
不过想了想,又在情理之中。
死不奉诏以来的这些日子里,不分昼夜,他耳边一直频繁响起清脆木鱼声。
特别在饭点,茶余饭后的八卦黄金时段。
不过前些日子,欧阳戎一直刻意没有进入功德塔查看,没有心情去管这些,一直想等待一个福报让他心神稍安。
眼下,似是明白了什呢,他不再等了。
“八千一百多功德……除去此前积累的三千功德,这一波算是涨了五千功德了,也算是因祸得福?”
欧阳戎摇头自语。
死不奉诏,硬碰卫氏,宁折不屈一连串事件的大名,现在算是传遍了大江南北。
听甄淑媛、叶薇睐、半细她们津津乐道打探到的话说,现在他除了正人君子、拒绝京官的事迹外号外,现在又多了一个响当当名号。
死不奉诏阳良翰。
嗯,欧阳乃复姓,南北朝时,南朝江南士民之间流行排胡的风气,类似胡人的复姓也受到波及,会省去一字称谓,所以他欧阳良翰的名字,有时候也可以简称为阳良翰。
欧阳戎以前对于这些虚名不感兴趣。
因为虚名又不能当饭吃,做好折翼渠、双峰尖这些营造才是真正的实事。
事实也确实如此,根据他的体会,好名声所增长的功德值,相比直接做好事、使人受益,是大打折扣的,因为真心实意能被这“好名声”影响的人,少之又少。
可是眼下,即使是这大打折扣增长的功德值,也一次性增长了五千左右。
欧阳戎沉默凝视了会儿功德小木鱼。
转身离开了功德塔。
书房内没有点灯。
从功德塔内脱离出来后,欧阳戎手撑下巴,坐在漆黑桌前,陷入沉思。
剑匣已经收了起来。
因为不久前欧阳戎月下观剑的时候,叶薇睐揉着眼睛夜起如厕,中断了他。
小丫头睡觉前很喜欢喝水,导致经常晚上起来尿尿,也怪不得她皮肤这么白。
眼下屋内寂静,叶薇睐已经再度入睡。
欧阳戎的思绪抽离回来,走去取出几物,摆在书桌上。
一张名为“蜃兽假面”的青铜面具、一张名为“方相面”的黄金凶面。
一只檀木丹盒,装有一枚极品补气丹药墨蛟。
一张红黑符箓,可以施展一次上清绝学“降神赦令”。
一本可以作为上等符纸的道经小册子。
外加一枚来自净土地宫的夜明珠。
除了剑匣里的【匠作】与一口月光长剑外,这算是现在全部家当了。
欧阳戎检查了一番身边物品。
再度闭目,感受了下自身经脉间流转的八品深蓝灵气。
对于隐藏在浔阳城的蝶恋花主人,林诚应该是有所戒备的。
即使是欧阳戎死不奉诏事件结束之后,欧阳戎被圣人贬官,林诚依旧神出鬼没,不在公共场合露面。
可能是除了防备浔阳王府与他欧阳良翰“恼羞成怒”外,还在防备这位蝶恋花主人。
欧阳戎觉得,除了和已知蝶恋花主人与卫氏有仇外,可能还和东林大佛有关。
欧阳戎此前一直疑惑,容真、林诚等人为何如此笃定,李正炎等匡复军反贼们会联合越女破坏东林大佛。
不过自从得知洛阳那边会运来一枚黄金佛首,还有,容真等阴阳家炼气士可能借助东林大佛完工为仪式晋升后。
他便大致有了些猜测。
东林大佛在内的四方佛像,还有颂德天枢等工程,绝对不仅仅是面子工程。
包括这一次洛阳那位陛下前行选择了林诚等方案,只为不延期甚至提早完成东林大佛修建。
种种迹象表明,大周颂德天枢涉及到了阴阳家炼气一道,能让李正炎在内的天下反贼都感到忌惮。
很可能是一种超过欧阳戎想象的“礼器”……
鉴于这种猜测,林诚的谨慎态度也就理解了,估计是想拖到东林大佛建造完毕,说不得到了那时候,能像当初在陈旧小院设下月下池阵那样,直接揪出蝶恋花主人来。
欧阳戎两手交叉,胳膊肘撑在桌上,手背托着下巴,安静了下来,眼睛有些幽明……
翌日。
欧阳戎去往江州大堂上值。
元怀民今日没有迟到,不过看他黑眼圈的模样,看来这些日子过的不太好。
“容女史,你怎么来了。”
门口处,元怀民惊讶唤了声。
“元长史,有事找你,顺便路过,省得你跑过去了……”
容真嘴里说着,余光却看向了正堂内。
她与正堂一角的欧阳戎对视了一眼。
少顷,和元怀民商量完事,容真转身去往江州大堂的后门那边。
欧阳戎也起身,跟了上去。
小师妹今日不在,昨天和他说了此事,好像是说去接人。
欧阳戎与容真来到后门。
在冬梅的马棚前,二人无声对视了会儿。
欧阳戎一边喂马料,一边道:
“容女史别来无恙。”
“还好,你呢?”
“我不就这样。”
欧阳戎摇了摇头,再问:
“女史大人今日来是有什么事吗。”
容真沉默了下,垂目说:
“陛下命令本宫,依旧担任星子坊造像的监督使。”
欧阳戎多看了眼她:
“还是容女史厉害,林诚再怎么串联走关系,也抢不走你的位置。”
容真陇袖不语。
过了会儿,才抿嘴说:
“本宫很不想当此职,可陛下圣旨与责任所在,大佛实在重要……”
她没再说下去,只是一脸认真道:
“欧阳良翰,本宫从未像现在这样讨厌‘身不由己’这个词,也有些……艳羡你的洒脱与不顾一切。”
欧阳戎摆了摆手:
“别,千万别学,容易学坏,这不是什么值得推崇的事情,各人也各人的难处,容女史无需自责,去吧,你不去,也是便宜了别人,嗯,便宜了林诚。”
顿了顿,他转移话题问道:“容女史最近在忙什么?”
“往龙城那边跑,正在根据卫氏和你上回提供的线索,查找柳子麟这个重要嫌疑之人……”
说到正事,容真侃侃而谈。
欧阳戎默默倾听了会儿。
“眼下进度就是这样,欧阳良翰,伱还有什么补充的建议吗?”
欧阳戎摇头,只是赞扬:
“容女史很厉害了,若是有什么需要的,可以和元长史说。在下现在没法帮忙。”
容真看了会儿他。
一脸认真道:
“本宫不是想帮卫氏,是蝶恋花主人之事,对本宫影响太大,甚至影响心境,欧阳良翰,你知不知道本宫现在多想将此人挫骨扬灰?
“而且司天监损失很重,大佛建成在即,此人虎视眈眈,必须铲除此人,另外还要夺回秘宝方相面……”
“在下明白。”
欧阳戎叹气。
不多时,二人聊了会儿,准备分别。
离开之前,容真停步说道:
“欧阳良翰,那日你抗旨的样子还蛮俊的……”
欧阳戎微微一愣。
不给他反应时间,冰冷冷宫装少女已经头不回的出门,消失不见。
欧阳戎挠挠头,嘀咕:
“有吗……难道不是一直都很俊朗?”
他点了点头。
袖子里的某个小墨精忍不住了,来到无人处时,她钻出袖口,一路熟络的攀爬上欧阳戎肩膀,捏着他耳朵,大声道:
“欧阳良翰,你臭不要脸,别人恭维几句,你还当真?”
欧阳戎淡淡道:“得不到就诋毁?”
“你放屁,最臭美,没有之一!”
“回去,别被人看到了。”
“哼哼,本仙姑可会藏了,收敛气息,当初要不是小萱那双眼,估计再过个一百年也没人发现本仙姑,还能在库房里再睡……”
“希望下次被容真逮到,你还能这么硬气。”
妙思小脸微僵,旋即神色不忿道:
“欧阳良翰,你别叫,你被冷冰冰欠钱脸给逮到,可比本仙姑惨多了,至少本仙姑貌美如花、玲珑可爱还能卖个惨,至于某人,可是偷了女人家小肚兜的淫贼,那日在黄萱家出场,还当面乱摸过它……冷冰冰欠钱脸肯定要活剥了你,嘻嘻。”
小墨精抱胸昂首,洋洋得意的分析。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得了什么天大的便宜。
“你这也能比,比谁死的惨?谁更倒霉?”
欧阳戎摇了摇头。
“你稍微倒霉点,本仙姑还是很开心,不过也别倒血霉,容易拖累本仙姑,切记切记。”
妙思一本正经叮嘱。
欧阳戎撇嘴。
妙思手指点着下巴想了想,好奇问了句:
“欧阳良翰,你说要是冷冰冰欠钱脸真知道了是你,会是什么表情?还会下手不,刚刚不是说挫骨扬灰吗,看起来确实恨入骨髓。”
欧阳戎默然前进,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这其实就是昨夜的梦。
他最近经常做类似之梦。
“回去待着。”
欧阳戎把袖口冒出的某一颗爱八卦小脑袋塞了回去,返回正堂。
一天时间很快过去,傍晚,欧阳戎与往常一样,清闲下值,离大郎、燕六郎的游玩邀请他全都推拒了。
欧阳戎回到家,甄淑媛喜气洋洋的把他引进门。
“檀郎,你看看,谁来了。”
他走进大院内,是几道熟悉的声音,定睛一看,其中有一道儒雅中年男子的身影。
“老师?”欧阳戎惊喜道。
谢旬放下茶杯,微笑回头。
“良翰,别来无恙啊。”
欧阳戎立马迎了上去。
“老师回江州,怎么不说一声?”
“最近有事,回一趟江南,正好路过江州,和娥娘一起过来看看你……哟怎么瘦了?”
谢旬随口解释,还调笑了一句。
“老师也瘦了。”欧阳戎认真道。
“瘦了吗?婠婠和阿妹还说老夫去一趟都胖了一圈哈哈哈。”
欧阳戎转头看去,谢雪娥、谢令姜这一对姑侄女也在,二女是陪谢旬一起过来的。
谢令姜正眼睛明亮的看着他。
欧阳戎朝她点了点头。
二人默契。
谢雪娥的神色姿态则是摆的高了些,还是老样子。
她正用一道挑剔审视的目光,打量了一圈周围院子,还有叶薇睐、半细等女眷们。
然后这位高挑贵妇人的眸光又投向欧阳戎。
她走上前,在欧阳戎与谢旬相对而坐的茶几旁边优雅坐下,一边给师徒二人倒茶,一边开口:
“欧阳公子,死不奉诏的事情妾身听说了,这次虽然是名声大噪,但还是太危险了些,你也不是以前了,不是那种光脚的寒士,没必要冒如此大的险。
“你得多替婠婠考虑,多替家人着想,知道没。”
谢雪娥耐心叮嘱。
欧阳戎抿嘴不语。
“姑姑!你这是什么话,大师兄有分寸,无需咱们多言……”
谢令姜蹙眉嗔怪,去拉扯谢雪娥的袖子。
不过高挑贵妇人拂开了她,同时瞪了爱侄女一眼。
“妾身还能害了你和欧阳公子不成,都是过来人的话,其他人妾身还懒得说哩。”
欧阳戎伸手拦住了欲语的小师妹,朝她摇摇头,示意没关系。
一旁的谢旬眼神无奈,端起茶杯,也示意了下欧阳戎。师徒二人一起举杯抿茶。
谢雪娥紧接着转头,继续朝欧阳戎唠叨告诫道:
“虽然这次圣人把你从江州长史任上贬了下来,但不是坏事,死不奉诏的事情,要是一点都不罚你,那才该诚惶诚恐。
“现在把你贬为江州司马,还是留在浔阳城,更多的是敲打一下的意思,同时也是做给朝野上下所有人看的,总不能一点不罚吧,不然天子颜面何处放?
“现在罚了,反而代表这件容易上秤的事情揭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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