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六,老头子的祭日,这也是老头子死后的第四个祭日,不过孟翔却是第一次按照老头子留下的地图寻找到他的墓地。
这是老头子在遗书之中的要求,他要他在他死后四年再去给他上坟。前世他不知道原因,这一世他依然不知道原因,只不过两次之间他采取了不同的举动。
在前世,孟翔遵从了老头子的遗愿,他死后四年之内他没有给他上坟,但是在他第四个祭日时,他找到了老头子的墓地,不过他是远远地看着,没有敢真正走到他的坟前。
他还记得很清楚,那一日,他远远地看见老头子的坟墓时的情景:一片范围超过百丈的乌云笼罩在一个不足一人高的馒头状的土堆之上,不停翻滚,涌动,从云团中还不时射下一道道彩色的闪电,红、绿、黄、黑、白……他也不知道具体有多少种颜色,不过每一道闪电都击打在土堆的顶部。
但是诡异的是,当时正是大晴天,万里无云,阳光明媚,偏偏就有一团乌云笼罩在老头子的坟上,而且还不断向它射出颜色诡异的闪电。他可从来没有见过闪电还有那么多种颜色,这让他心中顿生一种莫名的恐惧。
他犹豫了一下,对老头子的感情战胜了他心中的恐惧,他一步一步地向老头子的坟走去,但是走了没有多远,他就无法前进了。
一股毛骨悚然的感觉从他的心底泛起,让他全身发冷。明明是一年中最热的六月,还是在炎炎的烈日之下,他依然觉得如堕冰窖,浑身颤栗,牙齿咯咯作响。
他抱着胳膊艰难地又向前走了几步,他终于还是走不动了,那股毛骨悚然的感觉愈加强烈了,就像有一头食人猛虎,横在他的面前,再前进一步,他就会粉身碎骨,死无全尸。
更为让难以承受的是,他每走一步他身上的负担就越重一分,就像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在向他的身上不停放置重物。惊恐之下,他萌生了退意。
岂料他头脑中刚刚出现退后的念头,它立刻增强了千万倍,变得强烈无比,似乎他的头脑中只剩下了这一个念头,所以当他清醒过来的时候,他发现他自己已经跑出去很远了,给带老头子的祭品撒了一路。
站住身形,他回头看向老头子的坟,只剩下一个矮矮的、孤零零的坟堆,什么乌云、什么彩色闪电……全部都消失不见了,唯一还留下的就是深深烙印在他心中的恐惧,所以即便一切异象都消失了,他也没有再敢靠近老头子的坟。
这是让他十分的愧疚的,由于自己的胆小,因为一个根本不知道是否真实存在的幻觉,他居然不敢去给给了他第二次生命的老头子亲自上坟,无论如何都是说不过去的。
孟翔和严实一起找到了老头子的坟。原本他是不想让严实跟着的,但是他说他也接受过老头子的教诲,他的祭日他怎么也要给他上一炷香,他见他坚持,他也就遂了他的心愿。
和前世的记忆一样,在远处,他还没有看见老头子的坟,就看到了盘踞着的乌云和它射下的颜色绚丽的闪电。不过这一次他的心态已经不同了,不论这次会遇到什么样的险恶情况,他都绝对不会再退缩,他都一定要将祭品放到老头子的坟前,亲自给他上香,并给他磕上几个头。
走着前世走过的道路,孟翔很快就感觉到了那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和沉重的压迫感,不过由于心智比前世成熟坚韧,身体也比前世强横,所有感觉并不明显。不过他还是停止了脚步。
孟翔从严实的背上拿过了装满祭品的包裹,里面有老头子在世时最喜欢喝的玉冰烧。但是由于生活拮据,他能够喝到的机会是少之又少,这一次他特意从谷阳城的飘香楼买了一大坛,而且还是飘香楼唯一一坛八十年的陈酿。
看了看老子坟上的异象,孟翔转过头,看着严实,很认真地说道:“石头,你先在留在这里,我先一个人过去给老头子上坟,如果没有危险你再过去不迟。”
“危险?”严实露出了诧异的神色,“孟哥,你在说什么呢?就几步远,走过去就是了,怎么会有危险呢?”
孟翔立刻知道严实根本看不到老头子坟上的异象,不过为了保险起见,还是故意将脸一沉:“石头,你又不听话了?难道你忘了答应过我的话了吗?”
“没有,孟哥,我绝对没有忘记你的嘱咐。但是现在只是上坟而已,又不是什么危险的事情,我……”
“好了,别说了。”孟翔挥手打断了严实的话头,“石头,我知道这是你的孝心。但是论起来还是我和老头子最亲,按照这一次层关系,怎么说也应该是我先和他亲近亲近,更何况我已经四年没有见到了他,难道就不兴我和他说一说心里话啊?再说了,老头子的坟又不会跑掉,你早一点迟一点又有什么关系?”
“好了,孟哥,你别说了。我让给你就是了。”严实在孟翔灼灼逼人的目光的逼视下,立刻明智地选择了妥协。
孟翔走了两步,似乎有些不放心回过了头:“石头,你我不叫你,你可一定不要过来啊。我跟老头子说的心里话可不想被第三个人听见。”
“行了,孟哥,你就放心吧。我还不至于听你们爷俩的墙角吧?”
“什么墙角?石头,你不会说话就别胡说,小心我削你。”孟翔笑骂了一声,迈步向老头子的坟地走去。
感觉和前世完全一样,不过孟翔的方方面面都不是前世那个普通的十六岁少年可以比拟的,他一口气向前走了大约一百步,才有了一些举步维艰的感觉。
他竭力控制了心理和生理上的不适,继续向前走,无论身上被施加了了多么沉重的压力,他依然昂首挺胸,绝不低头,尽管他这时身上所承受的压力已经远远超过了那一次他在江底那个龙头鱼身的怪鱼所能够施加给他的压力的最大值。
前世,他在老头子的坟前扮演一回可耻的逃兵,这一次他再也不会了,而且从今以后,他也不会再做逃兵了,无论遇见什么样的困难,他都会勇敢面对。
尽管汗水顺着鼻洼鬓角,滚滚而下,汇成了一条条小溪;身体中的骨头已经发出了咯吱咯吱的痛苦呻\/吟声;心防在一波波潮水般的强烈恐惧冲击下,也开始摇摇欲坠,孟翔却没有丝毫退缩的意思。
一步、两步,三步……站在远处的严实发现孟翔的情况有些不对,脚步沉重迟缓,好像每迈出一步都有万斤重。更不正常的是,他居然开始流汗,而且是大汗淋漓,这在普通人身上是在正常不过的事情,夏天谁都会流汗,但在孟翔身上就不正常。
他在数年之前就完成了炼体,身体方方面面都有了巨大的提高,远远超过了普通人,早已经达到了寒暑不侵的地步。不要说是区区太阳,就是将他身体周围放上几个大火炉,他也是不会流汗的。
不过他很快就为他的不正常的表现找到了“合理”的解释,他是太悲伤了。虽然在整个龙爪滩的村民眼中,孟翔和老头子之间的关系是有些不像话,一个叫老头子,一个叫做小小子,老不老,小不小的。但是他们之间的感情却没有任何一个人有过怀疑,即便他们之中出现了为了拯救对方而牺牲了自己的情况,他们也不会有丝毫的惊讶。
回忆着孟翔和老头子之间的一点一滴,严实的眼睛渐渐地有些湿润了,他在为他们之间真挚而浓烈的感情而感动着。但是就在这个时候,孟翔却遇到了大麻烦了。
原本他每前进一步,就要承受着心理和生理双重的重负,每一步都走的极为困难,但是当他一脚迈入那片笼罩在老头子坟上的乌云所在的范围时,他遭遇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战。
威压,一股可怕无比的威压,直直地落到他的头上,无论是身体还是灵魂都不由自主的战栗,仿佛他面对的是天之威严,而他却只是一颗幼细的小草,一只微不足道的蝼蚁,没有丝毫反抗的余地,只能够任凭摆布,听天由命。
孟翔的意识在强悍绝伦的威压下开始快速地崩溃,一股强烈无比的危机感涌上了他的心头,直觉告诉他,如果他的意识一旦消失了,他就会彻底消亡,什么都不会留下,更不可能有之前的好运,能够重生再来一次。
此时时刻的处境和他前世的遭遇又是何等的相似,都是处在强大命运的操控之下,无能为力,听天由命,要他生他就生,要他死他就得死。
不!我不甘心!我要掌控自己的命运!孟翔的心中爆发出了一声惊天动地的怒吼,不甘、怨恨、不满、愤怒、绝望……各种各样的负面情绪纷纷从他的心底迸发出来,然后汇聚成了一股巨大的洪流,一起涌向他正在快速消亡的意识。在它彻底崩溃之前,将它护在中间,并且全部联合起来,一起对抗可怕的天威。
各种负面情绪和他最后一点的意识在天威的压迫下融为了一体,形成了一个牢不可破的执念——抗争,哪怕最后依然难逃被毁灭的下场,他也奋力一搏,至少要证明自己的存在,不要死得那么窝窝囊囊,那么无声无息。
在孟翔竭力全力守护最后一点意识不溃散的时候,他身体却出了问题,不但他身体中的骨头传出嘎巴嘎巴的碎裂声,而且他的七窍和全身的毛孔都开始向外冒血,转瞬之间,他就变成了一个血人。
不知道为什么,他身体、灵魂和意识都遭到了如此重创,他却还在一步一步地艰难地向老头子的坟前走去。随着他所承受的压力不断增大,原本只是从他七窍和毛孔渗出来的鲜血,开始变成了喷射状,就像一个扎满了小孔的水袋。
这时站在远处的严实两眼发指,满脸的惊诧神情,不是他看见了孟翔的惨状,而是发现了孟翔这么的一个大活人居然在他的视线内凭空消失了。
一步、两步、三步……孟翔的身体,更准确地说,是他最后的一点意识和负面情绪化作的执念操控下的身体,正执着无比地向老头子的坟前走去,一步一步地,不,不是走,而是挪,一点一点地向前挪,强大的压力已经压断了他体内不知道多少根骨头,而每一个骨头又不知道断裂成了多少节,碎成了多少块。
他的整个身体已经严重变形了,如果不是他依然坚挺的脊梁挑起了他的身体,他也许早就变成了一滩烂泥。
慢慢地,那条留在孟翔身后的鲜红血痕越来越长了,他距离老头子的坟头也越来越近了,不过他的情况也越来也越糟糕了。
身体变形得程度已经达到了触目惊心的程度,除了他的头颅和脊梁以及两条腿还能够面前保持完整之外,身体上的其他骨头基本上都碎掉了,而且是碎成了粉末。
就在孟翔还剩不到一丈的距离就可以到达老头子的坟时,似乎冥冥之中有一股力量不想他成功,加诸在他身上的威压陡然增大。
嘎巴嘎巴……在一阵连续的碎裂声中,他的两条腿彻底碎裂了。扑通一声,他摔落在了尘埃。但是孟翔心底的执念太过可怕和强烈了,似乎天威也无法让他妥协。
孟翔已经彻底失去了四肢,按理说,他是没有办法再移动了,但是他还是想到了办法,用牙齿,用牙齿咬住地,然后借用脖子的力量,一点一点地向老头子的坟挪动。
似乎孟翔的倔强终于惹怒了某个冥冥中的存在,压在他身上压力再次变大,居然将他残躯压入地下。与此同时,在嘎巴嘎巴的声响中,在他最艰难的时候一直支撑着他的脊柱开始一节一节地碎裂,并且是从末端一节一节地向上碎裂,似乎那冥冥中的存在是想借此来惩罚他的倔强。可惜它还是失算了,它的愤怒和残忍给了孟翔机会。
就在脊柱的碎裂快要蔓延到孟翔的脖子时,他的脖子一下子变粗了两倍还多,然后猛地一缩,一弹,他居然靠着脖子上的肌肉爆发出来的力量,将他的整个残躯扯着向前飞出。
那个冥冥中的存在似乎也发现了它的失算,再次增大了力量去镇压他,但是为时已晚了,虽然它还是压住了他的身体,将他深深地压入了地下,但是他的头颅还是重重地撞在了老头子的坟上。
成功了!一股巨大的喜悦瞬间充满了他的脑际和胸膛:他终于化不可能为可能,最终挣脱了命运的束缚,做成了他想做的事情。
吼!孟翔的耳朵,不,不是耳朵,是灵魂,是他的灵魂听见了一声怒吼。紧接着,天崩地裂的威压向他倾泻而下,就像那个冥冥中的存在已经气急败坏了。
你败了!孟翔自知绝对无法在那股恐怖无比的威压下幸存,但是他心中却极为坦然和平静,他终于胜利了,虽然是以生命为代价,但是他毕竟是胜利了,尽管除了他之外没有任何一个人会知道。
就在孟翔以为自己要死了的时候,他的脑际突然出现了一道亮光,刹那间照亮他的整这个脑际。
这一刻他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在他混混沌沌的脑海之中看到一根贯穿整个空间的巨大铁链,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延伸过来,也不知延伸到什么地方去。但是奇怪的是,那条不知有有多粗的铁链上有一个巨大的缺口,几乎占到了它整个横截面的三分之一,缺口处光滑平整,似乎是被什么利器劈斩出来的。
他第一看到铁链,他就情不自禁地泛起了强烈的憎恨、愤怒、仇视以及些许的恐惧,不过不知道为什么恐惧正在快速消散。
同时,他也看到了那道亮光,璀璨明亮,眩人眼目,寒人胆魄,他的第一个直觉就是:它是一道刀光。
当,一声响彻天地的巨响在的脑海中炸响,强大的声波和冲击波搅得他整个脑海天翻地覆,他自己则像一叶行驶在波涛汹涌大海中的扁舟,随时都可能倾覆,舟毁人亡,但是他并没有感到一丝的恐惧,相反,充满了豪情、兴奋和喜悦。
他感觉到了自由。从此之后,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再也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束缚他的手脚。他并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种感受,这让他心中泛起了一丝疑惑。
等到他的脑海中恢复了平静之后后,他终于知道了原因,那根贯穿了他整个脑海的巨大铁链断成了两截,并且它的残骸正在从他的脑海中快速消失。
同时他的大脑在那声巨响形成的声波和冲击波的挤压下,似乎变得大了很多,至于具体大了多少,他也不知道,因为四周都是混沌迷雾,但是他确实知道他的脑海大了很多。
而那道斩断了铁链的刀光居然没有消失,虽然剩下的部分不到它开始的千万分之一,但是它确实还存在着,而且透露出了一往无前、百折不挠、无坚不摧的气势。
看着那道刀光,孟翔感觉到了一股熟悉,倒不是他在什么地方看到过和它一样的存在,而是它给他的气息很熟悉。
哦,他想起来了,它给他的感觉和他看到长刀斩刀柄上的“斩”时,脑海中出现那道斩开了整个混沌的亮光的感觉极为相似,只不过它比它弱小了无数倍。唉,真是太弱小了。
那道刀光似乎感觉到了他的轻视,微微一震,一道奇异的波动扫过了他,他眼前一黑,他又回到了身体之中。这时他发现了一个奇怪的情况,那冥冥中要将他毁灭的存在居然没有对他下死手,似乎放过了他。
尽管,他不知道为什么,但是他依然极为的兴奋,能够活着,谁也不愿死。不过他马上就犯了难。
那冥冥中的存在是没有要了他的命,但是以要他现在这种状况,和死了也没有什么区别。以他两世为人的见闻也没有听说过,什么人可以治好他身上这么沉重的伤势。也许修仙者可以,但是不要说他不认识修仙者,就是认识人家又凭什么救他。
就在他自怨自艾的时候,神奇的事情发生了,他的的身体之中居然冒出了丝丝缕缕的黄色烟雾,并且越来越多,很快就将他彻底包裹住了,形成了一个黄色的茧子。
它是那块金色石头释放出来的黄烟,孟翔一眼就认出了黄色烟雾的身份。它为什么会从我的身体冒出来?不过他很快就没有时间去思考这个问题了?
痒、麻、酸、涨……各种奇奇怪怪的感觉在他身体每一个角落轮番出现,任何一样都足以让一个人发疯,但是他连眼皮子都不撩一下,相比刚才的可怕的天威,这些感觉实在是太不足为道了。
很快,孟翔就无法在保持淡定了,他感觉体内有什么东西正在不停地长大,然后穿过了他身体的各部分,并且连接了起来,成为了一个整体。
骨头!那些在他体内生长的东西居然是骨头,他碎掉的骨头居然又长出来了。
时间不长,孟翔就翻身站了起来,全身发出了极品玉石敲击的声音,而且不是混乱的响,是有节奏有韵律的响,就像一首无名的乐曲。听了之后,让人头脑清醒,心情舒畅,至少孟翔本人是有这种感觉。
孟翔仔细检查了一下身体,脸上的喜色越来越浓,这一次不但是骨头重新长出来了,而且整个身体也受到了一番淬炼,不论是强度还是力量,抑或是其他方方面面都比之前强大了数倍之多。
更为重要的是,他一直希翼的真气也在他的体内出现了,按照一定的路线在他的体内欢快地游动着,所过之处,让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清爽舒适。
然而,当他发现他背上的包裹中的祭品全部变成了碎末时,他的脸上立刻阴沉了下来,似乎能够刮下寒霜来。
蓦地,他抬起了头,看着还在向老头子坟头上向下劈射闪电的乌云,眼中射出冰冷的寒光,就像两道犀利的刀芒,大有将乌云斩成碎片的架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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