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晏半年前计划就定下了, 这些日子有条不紊,稳扎稳打的已经进行了大半, 如今跟荆谣说开了秦晏也轻松了许多,剩下的, 就是跟晁嘉交代了。
晁嘉看着秦晏拟好的名单失笑:“你这是做什么?”
秦晏颔首道:“这都是臣这几个月着力提拔人,这几人家世清白,品行可靠,皇上可以倚重的。”
晁嘉将折子合上了,半晌道:“这半年你如此醉心朝政……我以为你是一心想接下先生的担子,但现在看……呵呵,是朕多想了?”
秦晏面色不动, 低声道:“可以接下先生担子的人大有人在, 并不缺臣一个,且……臣斗胆进言,皇上不必急于立相,还是再等上几年, 看清了这些人后……”
“不必等几年, 朕现在就已经看清你了。”晁嘉将手中的折子随手扔在御案上,似笑非笑,“立你为相,朕放心的很。”
秦晏淡然一笑:“皇上高看臣了,臣的心意,想来皇上是明白的。”
“朕明白什么?”晁嘉冷笑,“秦晏, 你自己摸着良心说说,自朕登基后,待你不薄吧?”
秦晏垂眸:“皇上待臣恩重如山。”
“那你就这么对我?!”晁嘉起身走下金阶,气势汹汹逼近秦晏哑声道,“先生已经走了!你也要走?你明明知道我是要重用你的!封侯拜相指日可待,你以后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你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啊?!”
秦晏深深吸了一口气:“臣……如今只愿意同荆谣安稳度日,功名利禄……不过是过眼云烟罢了。”
“现在耽误你跟荆谣安稳度日了吗?!”晁嘉一把拉过秦晏的手腕,怒火滔天,“言官们唧唧歪歪的要寻你们的是非的时候,我没护着?我让你们受委屈了吗?!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秦晏却丝毫不惧,缓缓将晁嘉紧紧攥着的左手张开,轻声道:“皇上可还记得这道伤?”
晁嘉眼中一动,秦晏轻声道:“皇上还记得,那也该记得,谣儿手上,也有这么一道伤。”
秦晏一把挣开晁嘉的手,慢慢道:“说起位高权重来,烈帝贵为皇子,当初也只能一命换一命才能保全先生,天潢贵胄,容得下他了吗?青史昭昭,放过先生了吗?”
“朝上皇上一直偏袒臣,臣感激不尽,但出了这朝堂,不知还有多少闲言碎语,皇上听不见,我听不见,但谣儿能听见!”秦晏定定的看着晁嘉,慢慢道:“皇上许是不知,自打年前起……谣儿在外做生意已经开始用化名了,他上下瞒着不让他们告诉我,我那时候才知道,他在我身边活的有多小心。”
秦晏深深吸了一口气,低声道:“若还在京中,为了能护住他,我只能更拼命的往上爬,谣儿为了护着我,只会更小心谨慎的度日,这样的日子,不要也罢。”
晁嘉冷笑一声:“所以你在半年前就开始手把手的教导这几个人……呵呵,我说呢,你怎么突然会那么用心,原来是在给自己找接班儿……秦晏,你还真是用心良苦,你以为这样我就会感激你了?”
“臣从未想要皇上感激臣。”秦晏轻轻吁了口气,慢慢道,“臣于皇上相识与微时,并未想过日后能腾达,只因与皇上同病相怜,故而臣将皇上当做世交,后来皇上承天受命,终于得登大宝,不忘当年情谊,诸多提拔,桩桩件件臣心中都有数,为报皇上隆恩,死而后已,决不敢辞,只是如今……朝上有没有臣干系已经不大了。”
秦晏忽而说起当年黎州时的事晁嘉心也软了,撑不住哑声道:“你还记得……当初我和先生还有棋如一同上京,那几乎是来赴死啊……那会儿你动了一半的家底给了先生,更是不怕引火烧身,舍出一个庄子来给我们遮掩,之后京中事变,你连夜告知尤将军,千钧一发之际保全了我跟先生的性命,后来先生没了,你一力抗下担子,陪着我撑了过来……秦晏,这些我都记得,君臣之间,不过如此了,之前最难的时候咱们都挺过来了,你……”
“皇上若还记得臣的这些好处,那就答应臣吧。”秦晏淡淡一笑,“能帮皇上的,臣已经帮了,如今功成身退,只想用下半生好好待荆谣。”
晁嘉苦笑一声:“你……真是软硬不吃啊,秦晏……也就是你了。”,晁嘉以前就知道秦晏心冷,却不想他凉薄至此,若是别人,听了自己这一番话大概恨不得九死报君恩了,只有秦晏,根本不会上心。
又或者,不是秦晏凉薄,他只是将他那点儿温情全给荆谣了……
秦晏静静的看着晁嘉,晁嘉狠声嚷了一声后怒道:“走!走!!没了你朕一样好好的!”
秦晏长吁了一口气,恭敬行礼:“谢皇上成全。”
晁嘉背过头去,始终不肯再看秦晏。
解决好了晁嘉这边,别人那就好说多了,只是秦思老大舍不得,秦晏一直让人瞒着她,直等她出了月子才缓缓的将要走的事说了,秦思当即就哭的不行,秦晏只得好言好语哄着,答应了池园中一切不动,每年都要带荆谣回京中住几个月,秦思听了这个心里才好过许多,千叮咛万嘱咐的让秦晏答应常回来。
这边秦晏慢慢布置着,荆谣那边也在安排着生意上的事。
“我走后,你只按季将账册送过去就好,银钱上的事我放心你,别的事……你跟柜上的几个老掌事一起商议就好,有什么不明白再让人送信给我。”荆谣对吉祥一笑,“买卖上的事你一直管着,想来也出不了什么岔子的。”
柜上的老人们听了这话都忍不住垂泪,荆谣年纪虽小,但生意上的事很来得,且他心好,最是个怜贫惜老的,待众人好得很,众人都舍不得,荆谣笑了下:“又不是不回来了,只是在那边住的日子多一些罢了。”
吉祥眼睛红红的,低声道:“荆少爷还没说到底是去哪儿呢……”
荆谣顿了下笑了:“不是我不说,其实……我也不知道,哥哥还没跟我说这些呢。”
吉祥听了更是不放心,忍不住道:“荆少爷就这么放心少爷?就这样跟着他走了?”
荆谣垂眸一笑,眼底皆是暖意,轻声道:“我自然放心他。”
三月,秦晏准备好了一切,亲自入宫见晁嘉将官印交还,晁嘉看着一身锦衣的秦晏叹了口气,低声道:“到底是要走了。”
秦晏郑重跪了下来,低声道:“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以后山高水长,愿皇上勤勉为政,海晏河清,天下太平。”
晁嘉侧过头去,小太监将一封诏书奉上,晁嘉接过来递给秦晏,低声道:“这个给你,秦晏,以后要常回来,还有……给荆谣带好。”
秦晏接过诏书来一看,蓦然抬头看向晁嘉,晁嘉一笑:“你就要走了,朕总要给你一份大礼,永安侯爵,世袭罔替,你担得起。”
秦晏顿了下,深深的拜了下去,沉声道:“臣谢恩。”
晁嘉一把将秦晏扶起,叹了口气,一笑道:“还是那句话,苟富贵,勿相忘……去吧。”
秦晏再次拜下去,转身离去。
秦晏出宫后一路策马出城,城外官道上荆谣坐在马上等候已久,秦晏打马走近,一把将荆谣抱到自己身前来,低头在他耳畔亲了下,一笑道:“完事儿了,咱们走。”
三月天,城外春花纷飞,两人沿着当年荆谣随秦晏上京的路慢慢的走了回去,荆谣躲雨的那个马厩,秦晏打尖的那家店,两人相遇的那家客栈,一处不落,都细细的逛了一番。
荆谣想起前事来总有些不好意思,秦晏却回味得很,若不是荆谣拦着,秦晏真想同荆谣当初一样,一步步的走回去。
“哥哥……你还没跟我说,到底是去哪儿呢。”
“到了你就知道了。”
“哥哥这侯爵是世袭罔替的,但……咱们没孩子啊。”
“急什么?以后总会有的。”
“以后……怎么有?”
秦晏趁下人不在意,低头在荆谣唇上亲了下,轻声调笑道:“你要总是同昨晚那样听话,那早晚会有……”
荆谣两颊绯红,秦晏一笑道:“逗你呢,这个先不急,若是有缘,总会让咱们遇到一个,从小抱来,养大了就同自己的一样……”
荆谣点头一笑:“嗯。”
一行人走走停停,游玩了一个月到了柳州,那日□□正好,秦晏跟荆谣下了轿子,慢悠悠的上山赏玩,荆谣看着一山的桃花笑道:“书上说的桃花源,大概就是这样了。”
秦晏眼中含笑:“喜欢这儿?”
荆谣点头笑:“嗯,喜欢。”
秦晏点点头:“那就好,来……”
秦晏牵着荆谣的手上山,不多时绕过这一片桃花林,眼前豁然开朗,一出巍峨庭院立于眼前,荆谣几乎看愣了……
“傻了不成?”秦晏一笑,“谣儿,我们到家了……”
眼前的庭院与是京中城外别院分毫不差,若不是这边气候太好,荆谣就要以为自己是又回到京中了,秦晏牵着荆谣的手进了仪门,里面赫然同池园中一模一样,游廊中小丫头们嬉戏玩闹,见两人来了规规矩矩行礼,称秦晏“侯爷”,称荆谣“少爷”,众人看着两人紧紧相握的手神色无异,好像原本就该这样一般。
秦晏一路将荆谣引到卧房中,牡丹盘枝垂帘,烫金红毡毯,芙蓉千工贴金拔步床……种种都同京中无异。
荆谣终于知道账上那些银子都去了哪儿。
秦晏舍了大好前程,舍了京中繁华,倾万千家财给他在这里建了一个桃花源。
这里没有朝政的匆忙,没有是是非非的嘈杂,没有一次次的陷害,只有一个秦晏,和一个荆谣。
秦晏拉着荆谣的手走到卧房的书案前,掀开一本崭新的家谱,轻声道:“京中秦氏一脉止于秦敛,在这里,咱们另立族谱。”
荆谣眼睛瞬间红了,秦晏从后边抱着他,握着他的手让他拿起毛笔,沾了沾墨汁在家谱的第一页上写下两人名字,轻声道:“谣儿,以后不管子孙万代还是五世而斩,只要有秦氏血脉在,你就会同我一样享受子孙香火供奉。”
荆谣拼命压下眼中泪意,哽咽着点了点头,秦晏宠溺一笑:“百年后,我们名正言顺的躺在一个棺材里,只要有我秦晏在,就不会再让你一个人。”
荆谣终于受不住,眼泪蜿蜒而下……
寻寻觅觅,一路跌跌撞撞走来,要的也不过就是这一句名正言顺。
荆谣从未想过,他们真的能走到这一步。
秦晏看着荆谣,眼中的深情几乎要溢漫出来,当初不过是一碟点心的恩情,就让荆谣舍了一辈子,几番险些将命赔给自己,生生将一颗百炼钢成的心化成了绕指柔。
秦晏轻轻拭去荆谣脸上的泪水,一笑:“别哭,咱们的日子这才开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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