骤见天启帝悄然驾到,东林朝士们一阵慌乱后,方才齐齐上前跪倒,山呼万岁。
朱由检即走数步,在群臣前面跪倒,迎接皇兄。高杰则缩在最后,一边拜伏在地,一边暗自庆幸:“皇帝同学如救星降临,这半月论谈只怕搞不下去了!”
天启帝一把将弟弟拉起来,摸了摸他的脑袋,然后微笑道:“众位爱卿平生,不必多礼。”
群臣从地上陆续爬起来,个个低眉顺目,哪还有半点高才那般趾高气扬的架势。
天启帝微笑道:“朕今日前来,本是为了看望皇弟,没想到巧遇各位朝士茗茶论谈,听到精彩处,忍不住惊扰了各位的雅兴,倒是朕的不是了!”
叶向高身为首辅,自有过人之处,很快调整好心态,施礼道:“我等只是应信王殿下之邀,前来为他解惑答疑、说些典故,绝非聚会。如今圣上驾临,我等这便告退,让圣上和信王殿下好生叙叙兄弟之情。”
天启帝摆手笑道:“叶爱卿不必紧张!由检自幼聪慧,勤奋好学,能有诸位名士不吝指教,朕求之不得,岂会怪罪?!大家这便重现归位吧,朕今日左右无事,虽学识有限,但也很想听听我大明朝士们的高论。众卿且安心坐下,该说什么说什么,当朕不存在便是!”
说吧,天启帝径直走到主位,在朱由校的座位上大马金刀地坐了下来。
东林群臣面面相觑,走也不是,留又尴尬,一时间手足无措起来。
自古以来,不但在大明,任何一个朝代的朝堂间都有诸多禁忌存在,也就是官场的潜规则,而私下集会便是其中之一。当皇帝的人,大多都是欠缺安全感、颇多猜忌之心,生怕身边的大臣们私下相聚在一起,图谋不轨;便是平民百姓也不允许聚众集会。
叶向高等人虽知天启帝和信王殿下乃是同胞兄弟,自小患难扶持长大,感情深厚,并且这半月论谈也是应信王之邀,他们方才前来赴约的,但伴君如伴虎,谁知道皇帝陛下会做何想法,一干人等无不提心吊胆,一心只想早点离开,哪敢真的坐下来,在天启帝面前唾沫横飞地胡说八道。可是,皇上此刻已经发下话来,哪个又敢掉头而逃呢?走也不是,留也是不,尽皆不知如何是好。
朱由检年幼,对群臣的窘迫不甚明了,拍着手笑道:“好啊,难得皇兄有兴致,大家便重归入座,继续我们的半月会谈吧!”
叶向高等望着热情的朱由检,哭笑不得,无奈之下,只好硬着头皮各归其位,一个个垂头丧气,跟家里出了什么不幸之事一般。
高杰把这一切都瞧在眼中,暗觉好笑,但表面上却一副诚惶诚恐之态,跟着朱由检在宫女內侍们重新加设的一个几案后坐下。
魏忠贤笔直地侍立在天启帝身后,趁群臣垂头不语之际,冲高杰眨巴了下眼睛。
高杰心领神会,也眨眨眼做了回应。
天启帝呆坐半晌,左瞧瞧又看看,见适才还激扬文字、侃侃而谈的群臣一个个跟斗败了的公鸡似的,耷拉着脑壳不说话,纳闷道:“各位爱卿,此刻时间尚早,想来你们的半月会谈应该才开始不久吧,怎么突然之间不说话了?!”
叶向高等低着头,心中全是不安,哪还有半点论谈的雅兴,就连准备了数日的演讲台词全都忘得一干二净,丢到爪哇国去了。
高杰暗笑:“陛下啊陛下,您这么大一尊神坐在上面,这些人哪还敢胡说八道呢!也不知天启帝是真糊涂呢还是装糊涂!”
朱由检此刻也觉得气氛有些不对劲,起身道:“各位名士皆文采斐然之辈,我和皇弟难得在这样的场合一起聆听你们的睿智之言,大家这便畅所欲言吧!”
他话说完后,依旧没有一个人出声,朱由检急了,抓了抓脑袋,想了想,指着炮筒子杨涟道:“杨涟大人,你平常最敢直言,便由你重新开局吧!”
众人见朱由检点了杨涟,暗自松了口气,可紧接着又把心提了起来。他们深知,杨涟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嘴巴上素来没有把门的,万一说些什么令圣上不悦的话出来,岂不是会祸及大家?!
果然,杨涟本因官职低微,参加半月论谈以来,一直没有畅所欲言的机会,今日见大家都因圣上驾临而做了缩头乌龟,而信王殿下亲自点了自己的名,顿时应声而起,先对着天启帝施礼完毕,方才高声道:“微臣以为,圣上今日能屈尊而至,听我等之言,乃是圣明之举!”
天启帝能坐上皇位,这位小小的言官杨涟是立了功的,虽然对其有时不顾场合胡乱放炮颇为不喜,但心中依旧存有感恩之心,闻言笑道:“杨爱卿的意思是,朕早就应该来了?”
杨涟昂头道:“那倒也不是,臣的意思是,圣上此来,说明已经意识到学问的重要性,我等无不欢欣鼓舞。圣上聪慧,不逊信王,若此时开始摒弃木活,发奋苦读,不日定能博古通今,成为一代明君!”
叶向高等听了,脑仁疼痛,暗骂这杨涟真是个奇葩,竟然敢如此对圣上说话,这不是在害我们吗?
高杰听了则暗乐不已,杨涟不愧为一根肠子通到底的耿直老头,一心想劝天启帝别再捣鼓木匠活,用功读书,但天性不善圆滑,直言快语,这话说出来,便是常人也听不进,何况是当今天子呢?
他偷偷侧目向天启帝望去,果然见到年轻的朱由校脸上笑意尽去,垂目望着手中的茶杯,默然不语。但从他微微颤抖的手可以看出,显然少年皇帝有些动气了。
对于这个杨涟,高杰不知怎的,总是有种不明的情绪,既有尊敬之意,又有怜悯之情,此刻见这炮筒子张口便闯了祸,恐怕很快便会迎来皇帝的雷霆之怒,连忙起身笑道:“扬大人之言,与孙大人的一样,既对又不对!”
天启帝本自气闷,正在咬牙忍耐,却听到高杰蹦出来发言了,顿时微微平息了怒气,淡笑道:“高爱卿,你有何高论啊?”
高杰对天启帝拱拱手道:“高论不敢当,不过俺听好些人说过,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这番论调小子却不敢苟同。”
“哦?!”天启帝感兴趣了,他当然知道高杰和他一样,都是文盲,惺惺相惜之情泛滥,接着问道:“那高爱卿有何不同见解?”
高杰目视杨涟,见那老家伙仍不知死活,梗着脖子和他对视,暗暗苦笑,高声说道:“扬大人,不知小子理解得对不对,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意思,就是要想成功,必须要读书用功,对吧?”
杨涟点头道:“自然如此!”
高杰嘿嘿一笑,接着道:“那么,也就是说,如果不去私塾学堂念书,那么就必定不会成功,对吗?”
杨涟一愣,来不及细想,立刻答道:“没错!”
高杰见这个愣头鹅堕入了自己的陷阱,暗自好笑,便继续道:“杨大人的文采,自是不必多说的了,博古通今,那也是少不了的,却不知大人是否清楚,自古以来,有没有没读过书却闻名天下,功成名就的人物呢?”
杨涟张着嘴巴,正要列出诸如刘邦、项羽、成吉思汗、大明开国将领胡大海、水泊梁山好汉李逵等的时候,忽然醒悟过来,把这些人名说出来,那岂不是在扇自己的嘴巴子吗?!他赶紧刹车,怒视高杰,紧闭着双唇一言不发。
高杰忍住笑意道:“杨大人想来是最晚睡得不好,一时想不起来了,俺来自乡野,倒也听到过几个名人,什么鲁班啊、吕布啊、张飞张翼德啊,好似都没读过私塾,但后来也算是成功人士,名满天下吧!”
杨涟倔强地瞪着高杰,就是不发一言。
高杰笑道:“包括我朝的高祖皇帝,虽未读过书,但文韬武略,无有不通,赶跑了蒙古人,开创我大明盛世,试问,哪个读书人能比得上他老人家呢?!”
高杰话音刚落,天启帝便激动得地啪啪啪拍起手掌来,高杰的话不但让他气顺了,而且不知为何,还给了他莫大的信心和鼓励,恍惚间,在不久的将来,他似乎看到自己亦将成为高祖皇帝那般圣明的天子!
高杰心里暗自惭愧,其实来自后世的他,自然知道读书的重要性,此刻这番话语,与其是在反驳杨涟,倒不如说是在救他,希望天启帝因自己的一席话,舒缓心情,放过这个耿直的炮筒子。
听到天启帝的掌声,高杰转身施礼致谢,然后再次面对杨涟道:“杨大人的话,也并非全无道理。所谓天生我才必有用,在这个世上,每个人都有每个人应有的位置和要做的事情。农民耕田、商人贩货、官员管理百姓,圣上管理百官!这叫各尽其责。所以,圣上的圣明,在于他能够识人善用,能够招揽了在座的众位国士朝士一起为我大明效力,而不在于他读书多少。”
高杰说完,环视一圈,见所有人都朝他举目而视,神态各异,反应各不相同。
叶向高等是震惊、诧异,天启帝和魏忠贤是欣喜、激动,而朱由检很奇怪,看着高杰的目光中,似乎有一丝不满和失望。手机用户看乱明风云请浏览https://m.shuhaiju.com/wapbook/113322.html,更优质的用户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