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内一片静寂。
灯内蜡烛燃得久了，烛芯结花，光一点点暗下来。隔着纱罩，只见到小小一个火苗在那里缓缓的跳，是暗暗的红色。
“你也知道，我日宫与皇室有些瓜葛，要是他要求我一同回去北霆呢？”
不敢看阿澈表情如何，转身走到桌边，拿开灯罩，盯着那结成一团，似足我纠结心情的烛芯。
“回去倒也无妨，先住上几天，等什么时候想回来，你再回来不就行了？”
刚把小烛剪摸到手中，阿澈右手一伸，指间银光闪过，眨眼间，长长的烛芯已被截掉一半。
阿澈以指抚刃，表情怪异：“回来？”
转头看着那去掉负累的烛火，火苗已明快的窜高。
“军中事务已上正轨，回来与否，随你自便。”
阿澈并未象我意料中那样暴怒，面无表情的收起匕首，淡淡的看了我一眼：“我明白了。”
他没同我生气，说的又是‘我明白’这三个字，想是已对我心灰意冷，应该不会再想见我，怎还会回来？
微微一笑，小心着不让一丝悲凉之情从笑容中泄漏出去。
“明白就好，早些休息罢，明天还要早起。”
阿澈伸手将灯罩盖好，动作轻柔平稳。可是身上狂暴的气势却已抑制不住的外泄，似乎随时都会将手中那薄纱灯罩捏成粉碎，但最终，他还是慢慢收回手去。
“如你所愿，我会去见关浩笙。”
阿澈并不看我，说完这话，转身就向外走去。
他将关浩笙三个字咬得极重，听入耳内，就象三块大石沉重地压上心头一般。
听到房门拉开的声音，低垂下头：“你就这么恨他吗？”
我并不想阿澈听到，那一个个字轻飘飘的散了，就只是叹息一般。
房门被关上的声音传进内室，预示着这可怕的一晚终于结束。放松一直紧绷着的神经同时，一种空洞茫然感浮上心头。
沮丧的闭上双眼，让自己彻底沉到黑暗之中。
“到底谁更恨他啊？”
“啊呀！”
本以为再无一人的空荡房间，却从近在咫尺之处响起这么一句，饶是我再怎么垂头丧气，也吓得惊跳，什么念头都没了。
呆滞地看着去而复返的阿澈，我晕晕的头脑，几乎反应不过来他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早知道阿澈是这般武功卓越内力神气连带得耳朵灵过小狗的，打死我也要把话烂到肚子里去。
楞楞的问他：“你不是走了？”
阿澈冷哼了一声：“要是换成祉涵那个闷骚的来,可不就真走了?你们什么都好,就是所有心思都爱憋在肚子里乱转，弄得大家一起憋到内伤。”
呃，谁能告诉我现在是什么状况？
阿澈鄙视地瞥了我一眼：“你现在还摆这副死样子给我看？就你那小样儿，还在那蚊子屁股夹扫把，楞给我搁那儿装尾(伟)大？你是存心让我堵心是不是？
哼，要不是祉涵看出你我的样子都不太对，出去之后拉着我，提醒我小心你打什么歪主意，要不是我知道你比我还恨关浩笙，真是差一点就让你给骗住，你真是要气死我了。”
眼下情形大大出乎我之意料，真正是百思缠心。可暗中着急，面上再不敢表露分毫，只作个云淡风清状：“我与关浩笙又没什么交集，我更恨他这话，又是从何说起？”
阿澈拉了把椅子坐下，大刺刺的向后一靠，盯着我的眼神深邃：“轩，还记得我们一起被那个姓冷的变态捉到船上的事吧？”
点头。
我怎么忘得了？就因为那件事，若笑当了国师、阿澈被关浩笙救起，推上了收复日宫之路、而我则遇到静羽，就算把它说成是我们一切磨难的起源也不为过。
阿澈自嘲的笑笑：“那时候，我武功真是差劲，三二下就被人捉走。挨了打，也只怪自己运气太差，附了个这么麻烦的身。
那时候胡思乱想，虽抱着会有人来救的希望，心里实在也是怕的。等到看你也被捉，觉得似乎连累到你，有点过意不去，可心里倒安了。明知你的本事还不如我，可见到你，忽然就不会那么害怕。”
他倒是心情不错，居然还有心思笑，可我哪里有心思同他忆当年？没好声气的：“你哪是安心？不过是想到临死也有个垫背的，心里平衡了吧？”
听了这话，阿澈还是笑笑的：“你没用归没用，想的一些馊主意却是不错的，我也是不自觉就把你当了主心骨。那变态打你，我愤怒。接下来他撕你衣服，我……”
他收了笑，停顿一下又接着说下去：“看他那么对你，我比自已那时候还怕。那变态把你压倒的时候，我恨死他!我觉得再没有那么恨一个人过。
可等你对我笑，告诉我不要看，不要听的时候，我比恨他还要恨我自己。我恨自己没用，恨自己连累到你。”
第一次听阿澈主动提起他被臭狼欺负的事，我惊呆。心念电转，一片茫然。只觉得一股感动之情从心底汩汩而出：“那怪不得你，哪里还说到连累这么严重？”
阿澈直视前方，眼神空茫，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我知道，可心里还是愧疚，还是恨!所以，当关浩笙救下我，并提议帮我夺权的时候，虽然也恨他欺负过我，但我怎么想怎么觉得，我对他的恨意比不过利用他弄死那个变态的想法强烈。”
心知他意有所指，口上却还是不肯承认：“各人想法不同。”
阿澈转头看我，心情似乎很好：“有什么不同？我只看了你个未遂就这样，你可是看了我一场□□的春宫秀。”
想起这事就怒从心头起，只想制止他再说下去：“澈!”
“别告诉我你不恨关浩笙，也别告诉我你对我毫无愧疚!你比我还恨他！你对我有多愧疚你就有多恨他!不恨他你那晚回来后，怎么会没发现已把自己双手手心都抠得血肉模糊？还把自己嘴里咬破到肿了好些天？对我不愧疚你会坐着看了我一夜？”
“我……”
虽不甘心承认，但实在无法再否认，谁知大大咧咧的阿澈会把一切都看得这么清楚明白？
“你一直觉得亏欠我，一直在极力补偿。原本你是最怕麻烦的人，根本不会把自己卷进这种争权夺利里去，你所做的一切都是因为我。”
阿澈抬眼笑笑，不容我反驳：“也许真是血肉相连，知道清妃有危险，我忽然就知道什么叫做母子连心。当时，我一心就想保护她，让她快乐无忧。而她的立身之本就是祉涵，只有祉涵在西舜站住脚，她才会有安稳的下半生可过。
我帮祉涵，纯是自愿。而你，原本对祉涵并无半分好感，就算对我娘有好感，也没到为她陷到这种事情里的地步。你留下，是因为我；你陷身官场玩弄权术，是因为我；你努力挣钱整顿军队，全是因为我。
你知道我不喜欢束缚，你也知道我不耐烦那些烦琐事务，所以你全部接手，只为让我自由顺利，舒舒服服地达成心愿。而这一切，全是因为你觉得亏欠了我。”
不想再听下去，冷冷的打断他：“你把我想得太好，我才没那么伟大，我只是……”
“你只是看情况不妙，想把我弄走，这才把我推到你最恨的关浩笙那里，只因为他有能力保证我的安全。也因为这样一来，我就会对你非常伤心失望，最好气得我听到你死了也不理会的程度你才开心是不是？
今天要不是祉涵提醒我，我还真就上了你这大当。对了，你把我气走之后，想怎么安置祉涵？把他打包送给那个女将军带回去做压寨丈夫？”
本身计划被拆穿我就很憋气窝火，再看着阿澈摊在椅子里笑得可恶，怒吼一声：“去你的压寨丈夫！”当胸一脚就向他胸口狠踩下去。
阿澈笑得越发放肆，在脚临胸前的时候才象脱皮的蛇一样软软滑开。到是我收脚不及，一脚踹到椅背，椅子应脚而倒，我也跟着向前扑去。
还是阿澈手快，一把将我拉住，嘴上还不肯饶人：“啧啧啧，真是难看，就算我说对也不用这么干嘛，你这是什么行为？”
门口一个满带戏谑的声音响起：“还用问？他这个也只能叫做恼羞成怒了。”
先看着祉涵的优雅闲适，再看看阿澈的神清气爽，我那个委委屈屈凄凄惨惨沮丧尴尬啊，这都什么事儿嘛，我折腾半天到底图个了啥？
狼狈地窝在椅子里，心里满是温暖和淡淡的柔软，又掺杂了些焦躁与忧心，真正百般滋味在心头。
在两人逼供般的眼神下，只好老实交待：“我这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先就给阿澈找了个大麻烦，后来又给祉涵树了祉渊这么个强敌，弄到现在这个样子。我不自己去想办法解决，难道还让你们再跟着我倒霉？
我倒也不是那么高尚无私的人物，我也想过，娘那边有和雪护着，怎么也不会有太多危险，只有你们会跟我吃亏。你们要是都走了，我没后顾之忧，放手一博，倒还有一线生机。最不济也可找青玄带我逃命，所以才出此下策。”
阿澈瞪我一眼：“笨轩，你就不会好好说？非得气走我？”
“我不是怕你不放心嘛，你那性格，听风就是雨的，不管消息真假也急忙跑回来自投罗网，到时反而平生枝节。”
“你就不怕我到了人家地头吃亏？”
阴阴一笑：“只要你还有那么一点聪明，保护好自己这一路不出事，等到了北霆，他自顾不暇之下，哪里还有心思缠你？”
阿澈恍悟：“你在那边搞鬼？”
到了这种时候，也没必要再藏：“我已打通北霆那个实权派皇后的路子，到时候，自会让她回护于你。连皇上也要看她三分脸色，有她关照你，关浩笙总也得顾忌几分罢。”
阿澈大惊：“你连去都没去过，怎么竟能搭上这条线？”
“我讨好了皇后最亲厚的一个哥哥，那哥哥说的话，皇后不是言听计从，也差不很多。而且日宫又是北霆皇室一大助力，这事由不得那皇后不用心帮忙。”
阿澈一脸好奇：“你怎么讨好他的？”
不想多说，淡淡一笑：“不过是投其所好，利益一致罢了。”
正想转移话题，祉涵若有所思的看着我缓缓开口：“据说，那人素来精明，唯一的弱点也就只是风流多情。”
心叫糟糕之时，阿澈已皱眉看过来：“以他地位之高，一般人他才看不上眼，轩你……”
心内暗骂一声该死的祉涵，苦笑交待：“雪竹公子。”
祉涵叹服：“原来是雪竹公子，他为弟报仇，竟然敢对诚王家的世子下手，论起容貌、才学、胆识、心性，雪竹公子真无一不是上上之选。也只有这等人物才入得国舅爷的法眼，难怪轩会如此顺利。”
阿澈怒叫：“苏岚轩！”
我举手投降：“我不甘心，我就是看不得那姓关的家伙好过。雪竹原本答应我，只要我能为他弟弟报仇，我把他送到北霆皇宫里都行，我还不是没忍下心？那人现在对他极为宠爱，雪竹身边我也派了人，要是他过得不好，我把他弄出来也方便得很。”
祉涵看我如此，还算有点良心的帮我说话：“澈，轩也是怕你受制于人，才早做打算。有人帮忙，你做事总是方便些。”
我连连点头：“就是就是，现在就是远水解不了近渴，否则我想找人拉他后腿，不过一句话的事儿，哪里还会让那姓关的这么嚣张？”
阿澈容色稍霁，冷冷瞪了我一眼，转向祉涵：“那他也不能把人当做交易嘛。”
祉涵不以为然，笑而不语。
看祉涵模样，他对这种以人为物的事情虽不很在意，但现在不对我落井下石已是万幸，我哪里还敢多求？还是自力更生比较稳妥些。
小心翼翼的看着阿澈苦笑：“我知你看不习惯，这才瞒着你。尘埃落定之前，争斗绝对无法避免。在这种形势之下，很多时候我们都要做出许多不想做的事，只为平衡形势，争取喘息时间，避免我们承受不了的冲突。”
阿澈脸色虽有所缓和，却还是眉头微皱：“可是这种事……”
微微一笑：“我知道你的感觉，可我是个很自私的人。我想的是，如果有一天，到了形势逼人，无法回避的时候……澈，我希望最后活下来的会是你们。”
阿澈定定的看我，我只微微而笑。
他是个极正直的家伙，不是没想过被阿澈发现我真正面目的场景，所以我一直在极力避免，但现在真被看透，心里竟有种心事抵定的轻松感。
侧首凝视近在咫尺的端整容颜，这张脸，极熟悉，却也有些陌生。看着他身量拔高，一日日褪去青涩，取而代之的是俊朗英挺，身上越发透出一种令人倾倒的英气勃勃，不是不欣慰，但相伴而来的却也有着失落。现在，我保护他的日子，也该结束了呢，就由他自己动手来斩断这个羁绊吧。
阿澈收回目光，挠了挠头：“你这家伙，真没办法。虽然我还是不喜欢这种事儿，可是……对不起，还有……谢谢你。”
我不承望他竟会如此说话，大喜过望，一时竟不能言语，只愣愣看他。眼见着那平日厚谕三尺的容颜，竟然让人不敢置信的飞上淡淡霞红，我与祉涵相视一笑，同时移开眼光，故做视而不见状，免得某人面子挂不住。
阿澈咳了咳，正正色：“我想好了，我回北霆，这几天就会动身，走前我会去见关浩笙。”
“诶？回北霆？”
他送了我个白眼：“你吃什么惊？不是你让我去的？”
“呃……你有这么听话的吗？”
阿澈又扔了我一眼刀，顺便也送了在一边掩嘴偷笑的祉涵一个：“我在这里作用有限，还不如回北霆去打点一下，你们顶不住要跑路的时候也好有个接应。至于这里，还是留给你们这些狐狸们画圈玩吧，大爷我不奉陪了。”
感受着阿澈话里满满的信任与情谊，给了晋为准狐狸级的祉涵一个心照不宣的笑，满意地看到他脸上的懊恼与随之而来的冷颤，忽然觉得未来似乎也没那么可怕了。
想了想，还是有点怕阿澈吃亏，打定了个恶毒主意，转头笑吟吟地同阿澈说：“也好，你先打点一下要走的事，关浩笙那里，等我赏梅的时候先探探他的口风再定。今天太晚，先散了吧。”
祉涵与阿澈对视一眼，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自己的胳膊：“我怎么觉得这么冷呢？”
我心情大好：“别逗了，你这么个武功高手还怕什么冷？现在屋有暖墙，地有火龙，想起鸡皮疙瘩你也得起得来才行。”
祉涵捉狭的笑：“不是身上的事，是心里发冷，被以前的老经验吓的，一见你心情愉快我就哆嗦，不知道这次又是哪个家伙要倒霉了。”
无语……
想到这次的事全坏在他身上，我不由得吐他槽：“我说祉涵，你原来的端整笑容哪里去了？现在这德行——难怪澈说你是狐狸。”
祉涵含笑起身：“那还不是拜你所赐？成天和你在一起，近墨者黑啊！”
我气结：“你还拽上文了？我帮你升官发财连着顺手拍得皇上开心还有错了？我是墨吗？你借了我这么多好光，怎么看也得说是近朱者赤吧？”
祉涵头也不回向外走，极无奈的声音：“好好好，你不是墨，你是朱，这回总行了吧？”
得意洋洋：“这还差不多。”
阿澈爆笑，闪身外撤：“哈哈，轩你还是醉了可爱得多。”
“诶？啊！——臭祉涵！你才是猪！”
怒！茶壶飞去。
衣袂翻飞，修长手指轻点回送。
眼中发丝回旋间，星眸闪亮的笑意残影未褪，两人的低笑已然门外渐远。
看着原位，在烛光下闪着无辜光茫的茶壶，摇头失笑，扯掉外袍扑上床去。
睡意朦胧间，脸颊上似乎有着谁软软的唇的触感，努力清醒，却敌不过睡神的威力。挣脱出梦境之时，只余一室浅淡的清新晨光和眼底仿佛还缭绕着的魅影。
拥被而笑，存在既是有理。看来，□□有的时候，还真是穿越必备药品之一呢。皇宫大内这个东西不会少，嘿嘿，祉涵私下里阴我，我也不用给他留什么面子不是？手机用户看停车坐爱枫林晚请浏览https://m.shuhaiju.com/wapbook/114239.html，更优质的用户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