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就这般自掌心蜿蜒而去,近来朝中各部有条不紊地准备着各项事宜,宫中内务府也是一片忙碌,皆尽心筹备着皇上巡幸塞外诸事,虽是每年例行之事,然因此次皇太后一同亲往,皇上自然多有谕示,底下之人无不尽心竭力。
终于,到了这一日。
五月廿八,万里无云,碧空如洗。皇帝奉皇太后巡幸科尔沁,择一众妃嫔随行,自十三阿哥及下诸阿哥随扈,有年幼者,乳母同行。
宫墙巍峨,宫城肃穆。自宫中大设行幸仪仗,凡皇帝车驾行幸,执事人等步行排列。设妆缎伞十、销金龙纛十、销金龙小旗十,双龙扇六、单龙扇四,以及豹尾枪、大马、弓矢、金钺、星、御仗、吾杖、立瓜、卧瓜等各数。另依规制设金、笙、云、管、金钲、铜钹、鼓、唢呐、号等乐器尽数。
玉、金、象、木、革五辂俱全,天子乘于玉辂,木质魨朱,圆盖方轸。盖以青饰,衔玉圆版四。冠金圆顶,承以镂金垂云檐。青缎垂幨绣金云龙羽文相间。系带绘金云龙。门垂朱帘,饰间金彩,云龙宝座在中。轴辕金龙首尾饰两端。驾象一,靷以朱绒紃。
皇太后乘于凤辇,木质,魨明黄。穹盖二重,俱饰金凤。冠金圆顶,镂以云文,杂宝衔之。檐纵明黄缎垂幨,上下皆销金凤。中设朱座,坐具明黄缎绣彩凤。前加抚式,明黄金凤魨绘亦如之。皆魨明黄,横钻以铜,纵加铜金凤首尾。
后妃依制乘坐辇车,年长阿哥骑马随扈,幼者随母乘辇。
待整顿已毕,肃队而行。太子、诸王、贝勒、贝子、公并二品以上大臣等俱蟒服,齐集午门外恭送。排场宏大,队列浩荡,首尾相连,举目难望!
待队列行去多时,太子胤礽方抬首,面上神色莫辨,他并非初次留京监国,自然驾轻就熟。眼下天子离宫,自是难得的机遇,该腾出手好好整顿一番未了之事了!他侧目望向身后的大阿哥胤褆,却见大阿哥也正冷肃地看着他,面沉如水,目光紧锁幽深。
太子不由暗蹙眉,眸中闪过一道几不可见的阴沉,他自襁褓中被立为储君,至今已有二十三载,朝中上下虽免不得有阳奉阴违之人,可面上终究是一派顺从,唯独此人——仗着其皇长子的出身,又有纳兰明珠那个老匹夫暗中相助,便处处与他针锋相对,觊觎储位之心昭然若揭,留着终究是个祸患!
皇上离京已多日,太子胤礽将朝中诸事倒也安排妥当,且有众臣协佐自然有条不紊,至于诸阿哥,呵,皇上吩咐他等协理他这个太子监国,何尝不是监视于他,借以互相牵制?他岂会当真放权于他等?然消释权责之事却也不能做得太露痕迹,眼下朝中人心不稳,多有观望,他断不可授人以柄,个中分寸自需把握!
宫闱之内倒是风平浪静,自孝懿皇后薨逝,中宫虚位久矣,其妹佟佳·姝冉虽居妃位,却被皇上委以摄六宫事,诸嫔妃纵然不言,却心知肚明,佟佳·姝冉日后怕是要折桂中宫之位,一如其姊当年。
眼下妃位有五,惠、荣、宜、德四妃皆有封号,唯独她姝冉只以姓冠之,号“佟妃”,此招却是名降实升,须知当今圣上的生母慈和皇太后曾经便以“佟”字做过封号,其后平步青云,更是生下天之骄子跃居高位!何况,如今“佟佳氏”族人可谓是一门贵盛,煊赫极致,朝野之下暗有“佟半朝”之称!可见此字言近旨远!
这些日子德妃倒是深居简出,永和宫难得清静无事,千琋便常去咸福宫作陪定嫔娘娘,此次十二阿哥胤裪不必随扈出塞,因而千琋倒也时常在咸福宫遇到他,她这堂兄清心寡欲,虽生于帝皇家,却并不十分热衷名利之争,整日吟诗作画,把酒言欢,倒也惬意。龙生九子,各有所长,何况皇上膝下皇子诸多,知十二阿哥不甚在意朝事,因而也并不对他强加束缚。倒是定嫔娘娘偶有劝诫,然十二阿哥性情淡泊,并未上心,定嫔奈何不得,也只得作罢。
因着延禧宫与永和宫离得近,千琋亦常去敏贵人屋里小坐,十三阿哥出塞在外,敏贵人免不得暗生念想,恐十三阿哥路途颠簸、多有不适,她为此日日里寝食不安,心中记挂得很,可见天下父母心皆是一般无二。千琋唯有在身侧多加宽慰以解其思儿心切。
近来日头越发毒辣,敏贵人身子本就较为虚弱,此番闷热之下便是卧病于榻。敏贵人待千琋甚是亲近,又何况十三阿哥素来与千琋情谊深厚,照料敏贵人之事她自然义不容辞。
一日,千琋正服侍敏贵人用了药,将亲制的果脯拿于敏贵人尝,二人谈笑间,却见敏贵人身边的贴身侍婢如玉捧着一个描金罩漆花果纹匣子进来恭声道:“小主,佟妃娘娘着人送来一盒上党人参为小主滋补身子。”
敏贵人淡雅一笑道:“佟妃娘娘有心了,你且去回了,只说待我身子利索些了便亲自去谢恩。”
如玉道:“小主,佟妃娘娘已传话,说小主身子不适,休养要紧,不必多礼了。”
敏贵人未再多客套,可见平素相处间早对此习以为常,并不见怪。
千琋却是有些疑惑,这上党人参出自上党太行山脉,何其珍贵,因医书多有记载其效,故百姓争相挖掘,早在前朝时便已几近绝迹,如今所用参药多为长白山所出。这般名贵,佟妃怎会纡尊降贵赠与一位贵人?
千琋早知延禧宫主位住着的便是佟妃,虽不曾得见,却也听闻一二,知其深得皇上赏识,虽有佟佳氏一族的深厚底蕴作支撑,可若她自身无半点能耐又怎会被皇上委以重任,这延禧宫在后宫中的地位自然也是不言而喻。
倒是敏贵人让人寻味,她膝下得一子二女,可见当年恩宠原不该少,然旁人诞有麟儿者皆早已母凭子贵,她却只得贵人位分,想来应是不入圣心才是。却偏又居于这恩泽深厚的延禧宫,虽是东配殿,可谁人不知如今佟妃摄六宫事,宫里人惯会见风使舵,延禧宫各处一应用度自然是挑最好的送,如今竟连这般名贵之药都毫不吝啬,这敏贵人的处境倒是颇有深意了。
若说盛宠,却从不见皇上踏足这东配殿半步,即便是到了延禧宫,也只在佟妃那边闲坐,可若是不得宠,那佟妃原是个心如明镜之人,怎会做这等自降身份、劳而无功之事?
敏贵人倒是个淡泊之人,并不十分萦怀于此事,依旧与千琋谈笑,她最喜欢听千琋提及与十三阿哥等人在宫外相识、相知等事,身为皇子,背负太多,唯有脱离了这繁文缛节束缚的胤祥才是真正洒脱的他!知子莫若母,十三阿哥的性子她最是了解,在意气风发的年岁里,她但求他过得随心、满足!
日复一日,敏贵人的身子竟越发不如意,病容苍白,浑身无力,模样憔悴,常咳得力竭,面色为此充血涨红,实在叫人心忧。听宫婢如玉说,敏贵人这是早年烙下病根,旧疾发作,太医院配制了不少方子,总不见效。
每每看到敏贵人力不从心的虚孱模样,千琋便心生伤感。敏贵人总望着窗外默然,一坐便是半日,偶有喃喃道:“人生在世,总逃不过一个‘了’字,我这等残躯,不知何时会尽了。”
千琋心头一紧,酸涩无度,忙强撑欢颜宽慰道:“小主糊涂了,十三阿哥出类拔萃,连皇上都夸赞不已。两位公主亦是温婉可人,乖巧懂事,可见小主是有大福气之人呢,怎的说起这般丧气话。”
敏贵人黯然的面容瞬时有了几分笑意,柔柔道:“胤祥这孩子着实聪慧,更难得他孝心诚挚,瑾儿和珊儿也都明事理得很,”话至此,她不由沉沉叹息,忧心道:“他三人皆未及长成,我只怕没福气常伴他们左右。”
千琋急声道:“小主福泽深厚,断不会如此!莫要想岔了。”
敏贵人苦涩道:“我这身子我心里清楚。”
千琋见她面色凄苦,倒是不好再规劝了。唯有日日里更悉心照料于她。好在敏贵人每日按时服药,太医院也调理得当,渐有起色,倒是叫人略略放宽些心。
一日,千琋服侍敏贵人用完药,看着时辰不早,恐德妃娘娘寻起她来,便欲回永和宫,才出了延禧门却瞧着远处一绿衫宫婢站在宫门外来回踱步,神色焦急,细看竟是定嫔娘娘身边的侍婢明素,想必是来寻她有事。
千琋忙迎了上去问道:“明素,你在此等我可有何事?”
明素一见千琋出来,急急道:“姑娘,娘娘有要紧事找你商谈,眼下正在咸福宫等着呢。”
千琋一凛,定嫔姑姑性子沉稳,为避嫌,平素从不会随意来此处唤她,今日这般突兀、急迫,莫非出了何事?她心头暗跳,不再赘问,忙随着明素匆匆向咸福宫赶去。手机用户看半尺韶华请浏览https://m.shuhaiju.com/wapbook/114308.html,更优质的用户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