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那雪花酪叫卖摊前,一位精神抖擞的中年男子忙不迭地堆笑道:“几位客官喝点啥?我这儿暑汤、酸梅汤、玫瑰露、玻璃粉、凉茶、大冰碗等等,各式都有。”
四阿哥胤禛瞧了眼道:“玫瑰花已落,难得你这儿竟还有。”
那男子忙迎着笑脸道:“客官不知,小人做这生意已有二十余年,这些个玫瑰花都是前阵子摘取自家种的最后一茬儿,趁新鲜劲儿取汁、做馅儿搁冰室里存放,今儿个您算是赶上了!”
年芸瑾见四阿哥独独提了此物,不解道:“四爷,莫非还有何说法不成?”
四阿哥沉吟道:“医书上记载‘玫瑰花,清而不浊,和而不猛,柔肝醒胃,疏气活血,宣通窒滞而绝无辛温刚燥之弊,断推气分药之中,最有捷效而最驯良,芳香诸品,殆无其匹’。颇具药用价值,故而素见额娘爱食,说是养颜之物,能令女子容颜姣好。”
那男子道:“客官说得极是,我这儿最得名儿的便是玫瑰火饼和玫瑰露,工序极为繁杂。得摘取鲜嫩之花,去其蕊,择色泽鲜亮之瓣精细捣成膏,又定要取鲜润白梅水浸泡。待研细去汁,入白糖,研至极细方可入瓷器收贮,如此这般才能做出香甜之馅,清香浓郁,入口即化,几位客官可要尝个鲜?”
千琋闻言颇有些心动,又听年希尧笑道:“确实如此,不想四爷竟也会对医书感兴趣。诗云‘折得玫瑰花一朵,凭君簪向凤凰钗’说的可不就是此物!”
年芸瑾得此话心思辗转,笑意莹然道:“那我便要一份玫瑰火饼和玫瑰露。”说罢面色娇羞地悄然觑了眼四阿哥。
千琋本欲尝个鲜,见此倒是改了主意,她本就心气儿高,眼下见年芸瑾这般露骨心思,她心中难免吃味儿,不愿与她争,便一心挑选起旁的吃食来。
十三阿哥胤祥见千琋一时没个主见,便道:“我瞧着那红白相间的玻璃粉看着倒是晶莹透亮,能败火润喉,最解暑气,可要一试?”见千琋未言语,他又神秘莫测地一笑道:“待会儿带你们去一处吃美味佳肴,你定欢喜!”
千琋疑惑回头,却见十三阿哥笑而不语,一副高深模样,倒叫人生了几分好奇之心。
待将庙会逛遍,众人仍意犹未尽,十三阿哥提议去一处清幽之境小坐,皆应允。
一路跋涉,不想竟是到了寒云峰脚下,千琋大惊,然看向年希尧面色淡定从容,她也略略压下几分不安,跟随众人一径爬山。眼见一路攀登,她心中已然知晓。
终于,再次立在了这扇熟悉的院门前,十三阿哥上前轻叩门扉,未几,门应声而开,一个慵懒的声音由远及近传来:“老十三,你又来迟了!”
只见一道颀长身形倚在门旁,银白色宽大长袍裹身,广袖长舒,衣带轻束周身,与衣袂飘飞。墨发似瀑,随意散落于身侧,洋洋洒洒,只用一根白玉寿字簪斜斜固于脑后,清冽简约。面如冠玉无暇,眼若桃花润泽,鼻似青峰高挺,唇如蝶翼轻薄,脸似刀刻俊朗,挑眉凝眸间,极尽醉人。分明出尘脱俗,宛若谪仙,偏又狡黠刁顽,魅惑众生。
“小千千,好久不见!”一道清爽之声自上首传来,只见薛尘逸面色戏谑,好整以暇地环臂望着千琋,似乎早将此前二人争执不快抛诸九霄云外。
千琋反不好再小肚鸡肠地端着,故而温润一笑以示回应,正欲跨门而入,却见薛尘逸伸出长臂一挡,漫不经心道:“那两个‘黄金’、‘白银’的耳套做好了么?没带可不许入内。”
千琋一怔,立时切齿,语气不善道:“不过是几针工夫,至于咄咄逼人么?”说罢自怀中掏出两块锦帕扔在他怀里,轻哼一声便往里走。
四阿哥胤禛随众人一道进去,经过薛尘逸身侧,四阿哥双眸讳莫如深地看了他一眼,未置可否。
薛尘逸则是面色无惧,坦然相迎。
年芸瑾见薛尘逸竟未剃发易服,胆敢如此嚣张地藐视朝廷律法,心中甚是吃惊,然看众人皆未露异常神色,她也不好诘问,唯有强压下心头震动。
薛尘逸去命人备酒菜之物款待,千琋则逮着十三阿哥细问此事来龙去脉,十三阿哥朗笑道:“你此前不是说有一人与我性情相似么?我见你不肯多言,便私下问了年兄,方寻到此处。不想我与薛兄一见如故,投缘得很!”
千琋甚是讶然,她原以为以薛尘逸的性子对满人极度厌恨,只怕是会迁怒于十三阿哥呢!可见十三阿哥确实才情卓著,方使薛尘逸这般孤高之人亦生惺惺相惜之情。
不多时,酒菜络绎端上来,薛尘逸入席而坐,打量一番千琋,似笑非笑地调侃道:“你今日倒是装扮得像个人样儿。”
千琋柳眉倒竖,面色薄怒回道:“合着我在你眼里平日皆不成样儿?”
薛尘逸狭长桃花眼一挑,勾勒出一番别致风情,漫不经心道:“你说呢?”
千琋暗咬唇,心思圜转,不怒反笑道:“这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只能说你自个儿衣冠禽兽,便看谁都没了正形。”
薛尘逸却是哑然失笑,泰然望向千琋额头所作的落梅妆,目色隐含一道惊艳,赞道:“玉台弄粉花应妒,飘到眉心住!好一朵妍丽梅花落,看来从此寻花不用持银烛,暗里闻香便可觅花踪!”说罢他闭目轻嗅,行若轻狂沉醉。
如此放浪形骸之外,纵是年希尧与十三阿哥且当他是行为不羁,不受世俗礼法之约束而不以为然,可四阿哥胤禛到底是难以接受,但见他双眉紧蹙,已然不悦。
千琋亦是面色绯红,怒瞪薛尘逸一眼,然知其性子使然,倒也不好发作。
唯年芸瑾好整以暇,坐观好戏。
薛尘逸却是全然不在意,随手往铜冰鉴内各壁加了些许冰,搁了许久方将鉴中酒壶取出,倒了少许轻啜,甚为满意,遂将众人杯盏斟满,推了一杯至千琋跟前道:“壶内酒已冰凉,正是把酒言欢之时。”
千琋未接过,四阿哥胤禛却将其酒杯截下,淡淡道:“女儿家不宜饮酒太甚,何况此物冰寒,极是伤身。”
千琋心头掠过一道暖意,却听得薛尘逸鼻嗤一声:“所谓巾帼不让须眉,何来这许多繁琐?纵观古今,女子饮酒之风颇盛,非她一人而已,如何便使不得?”
四阿哥闻言,清淡眸子直视薛尘逸,面如覆霜。薛尘逸泰然迎视,亦不退让。
十三阿哥见他二人颇有几分争色,便从中调和道:“人常说借酒消愁,可未曾有因酒生愁之说,难得有此清凉之酒润腹,岂可辜负?倒不如便宜了我罢!”遂自四阿哥手中接过杯盏一饮而尽,赞道:“好酒!”
此事方暂且搁下不论。
年芸瑾本就对薛尘逸的特立独行存了几分不满,眼下见此人对四阿哥甚是不恭,心中更是来气,她看着石桌上一碟年糕并几样清淡菜肴,面露鄙夷道:“这般粗食,如何叫人下咽?不吃也罢。”
薛尘逸瞟了眼年芸瑾一身着装,又知其是年希尧亲妹,自是汉人无疑,如今见她数典忘祖,不由将那碟年糕推到年芸瑾眼前,冷哼道:“当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识一家人!见到你祖先还不赶紧拜上一拜,竟敢在此出言不逊?”
年芸瑾面色极怒,如作火烧,横眉切齿地望向薛尘逸,几欲发作。
薛尘逸却是不以为意,继续冷嘲热讽道:“既无倾城貌,何必自扰之?长得跟‘年画儿’似的,就别怪人家给你贴门上。”他看向怒不可遏的年芸瑾凉凉道:“好在比你那二哥年羹尧胜了一些颜色,他那张比之‘年兽’有余的脸,倒是更渗人几分。”薛尘逸素来瞧不上年羹尧身为汉人却绞尽脑汁地想入仕为奴之行径,言语讥讽之间自然不留余地。
年希尧知道薛兄素来爱憎分明,直抒己见,从不肯曲意迎合。眼下见此情景,年希尧苦着张脸里外不是人,颇有些尴尬。
年芸瑾早气得面红耳赤,浑身止不住地颤栗,竟是生生说不出话来!
千琋见此忙解围道:“姐姐,他素来轻狂,不讲求礼法,你莫要与他一般见识。姐姐平日里吃惯了珍馐美馔,偶尔尝一下这清淡之食,兴许也别有一番风味。”
年芸瑾心中愤懑难平,可碍于四阿哥在座,她到底是要端着些知书达理、温婉娴静的大家闺秀风范,只得强咽下怒意,一言不发。
经此风波,众人皆没了推杯换盏、把酒言欢的闲情逸致,不过是草草浅酌几杯便辞别下山去。
隔了数日,千琋在府门外骤见一样貌稍显稚气之人朝她快步走来,及至跟前,那人自怀中掏出一个红绸卷裹之物递给千琋,低声道:“四爷叫奴才将此物送至姑娘手中,还望姑娘好生收着,奴才先告退了。”说罢行色匆匆离去。
千琋回屋,打开绸布包,只见里面卷着一幅画卷,展开细看,正是那日泛舟湖上由白晋先生所作的油画,此画作得色泽艳丽,生动形象,尤其是千琋躲在荷叶之后偷望向四爷的眼神极为传神,将一股半羞半喜的娇态展现得淋漓尽致,看得她自个儿面红心跳,羞赧不已。
不曾想四爷竟叫人着意送来,让千琋心中颇有几分动容,然她对油画知之甚少,这装裱功夫她是半点看不出,想来四爷也颇费了番心思罢,心头越发欢喜。
正出神间,千琋忽闻外间有人唤她,侧耳倾听之际方惊觉一阵脚步声已往她屋里过来,隐约是近了,她慌得忙拿绸布将油画胡乱盖起来。手机用户看半尺韶华请浏览https://m.shuhaiju.com/wapbook/114308.html,更优质的用户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