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尘逸看了一圈围坐的众人,眼眸清淡,闲闲道:“合着我这桃花坞倒成了大杂院了,我可拿不出你们满人的那些饽饽来招待。”他素来直言不讳,言语之间毫不掩饰对满人的抵触之情。
芷萱早听千琋提起过,对此满不在乎,似笑非笑道:“我可不拘吃些什么,既来之则安之。倒是难为先生与咱们几个满人共处了,先生这叫‘大肚能容,容天下难容之事’。”
薛尘逸见芷萱颇是英气,装扮干练清爽,不似别的庸脂俗粉,倒并不十分反感,朗声大笑道:“那我岂非要‘开颜一笑,笑世间可笑之人’?”
芷萱会心一笑,眼神颇有深意地瞟了眼一侧的年芸瑾,抿唇道:“可笑之人嘛?多得是!不过此类人往往厚颜得很,你这冷热讥笑不痛不痒,能伤其几分筋骨?”
年芸瑾余光扫到芷萱的眼色,对其言语挑衅之意自然心知肚明,她瞬时脸色沉了几分,不悦道:“萱姑娘口舌越发伶俐了,这话里总夹棍带棒、含沙射影的,寻常人家怕是欣赏不来,只怕姑娘泼辣之名太盛,导致府上门庭冷落,无人敢上门提亲吧?”
芷萱毫不示弱地回击道:“年姐姐此话差矣,我家中二老皆嫌我年幼稚气,恐是要在闺中多留几年。倒是姐姐你年岁渐长,再不寻个人家,只怕是要黄花凋落了!”难得她一口一个“姐姐”叫得甚是亲热,在年芸瑾听来却十分刺耳。
芷萱说罢又讳莫如深地看了眼年芸瑾轻笑道:“只是以年姐姐貌美,想来提亲之人怕是络绎不绝,如今都没个着落,个中定有乾坤呢!”见年芸瑾气急,芷萱玩味一笑道:“眼下也巧,十三爷可不就是个现成的苗子么?甭管好赖,到底他在京中也算有几分虚名,年姐姐左右不过是图个富贵,你二人倒不如凑合一对算了。”
年芸瑾虽然骄横,可到底是女儿家,面皮薄,哪经得起被人当众言语轻薄。芷萱却是不同,她素有几分男儿豪气,对此全然不上心。
十三阿哥胤祥终于按耐不住,出声道:“萱姑娘,我今儿个可没招你惹你啊!”
芷萱眼眸淡淡一瞟,凉凉笑道:“哟,合着十三爷还看不上年姐姐呢?她虽非名门望族之后,可若是入你屋里做个妾室总是有余的,你何必挑三拣四的,反显矫情!”
年芸瑾面庞涨红,气得双手直发颤,指尖抠得泛白,她不安地看向四阿哥,唯恐其有所误会。
四阿哥容色镇定,漠然而疏离。
年希尧双眉紧皱成峰,语带不悦道:“舍妹虽无倾城貌,却也非无人问津之流,终身大事自有高堂做主,不劳姑娘费心!”他素来淡泊名利,却对家人颇是回护。
芷萱还欲再言,却被千琋截断了话头道:“芷萱,玩笑亦需张弛有度,切莫失了分寸。”
芷萱知道千琋素来敬重年希尧这个表兄,她自然也得卖其三分薄面,免叫千琋为难。遂撇了撇嘴再未多言。
薛尘逸观了半日深觉无趣,遂一舒筋骨慵懒开口道:“单逞口舌之能乏味得很,不如一同行酒令?总好过这般枯坐。”
众人皆应允。
年芸瑾心中记恨,行酒令时特挑了芷萱上首的位置坐了,暗中使了不少绊子,芷萱自然惨遭罚酒无数,好在她生性豪迈,酒量上佳,二话不说便闷头饮干。直看得十三阿哥目瞪口呆,往事不堪回首,生恐再遭厄运。然以芷萱睚眦必报的性子,年芸瑾的处境自然也好不到哪儿去,亦被灌酒无数。
倒是千琋坐在四阿哥的下家,被四阿哥有意无意地挡下许多,并未喝上几钟。
酒兴酣畅,众人踏着斜阳余晖满载醉意而归。
过了中秋,宫里传来消息,说是定嫔娘娘即将封妃,琐事繁忙,又心思亲人,操劳之下竟是病倒了,佟妃顾念其近来忧思烦劳,特向皇上请示让千琋入宫作陪。千琋忙匆匆收拾了一番再次入宫。
刚踏至咸福宫,便瞧着定嫔娘娘卧于榻上,面庞清瘦少许,眼圈乌黑,容颜略带憔悴,千琋忙上前行礼毕,关切问道:“听说娘娘身子抱恙,奴才一家皆担心不已,娘娘可好些了?”
定嫔支起身子笑道:“无碍,不过是近来诸事繁忙,一时不及休息便累着了。你来了便好,凡事能帮衬着我些,我也好略略宽心了。”
千琋不解道:“听阿玛说娘娘的册封礼定于十月底,眼下还有两月,应是来得及,娘娘何愁?”
定嫔笑道:“十月初三便是皇太后诞辰,虽非整寿,可这寿礼也是半点马虎不得。又因册封之日相近,自然忙作一团。”虽是疲乏,可定嫔脸上的喜色半分不减,精气神儿颇足。
千琋笑道:“我等一早便得此佳音,还未及恭贺娘娘呢!”
定嫔笑道:“你阿玛功不可没,此番劳他辛苦了,如今他伤势如何?”
千琋宽慰道:“已然好了,如今是越发生龙活虎了呢!”
定嫔欣慰道:“无事便好,此事你也受惊了,眼下入了宫在我这儿安心待着便是。”
千琋笑着应允,忽见宫婢明素进来轻声道:“娘娘,德妃娘娘来看您了,眼下已在前厅。”
定嫔微怔,忙起身道:“扶我过去。”言罢,千琋忙搀着她往前厅而去。
打起珠帘,定嫔等人穿帘而过,留下身后阵阵珠玉窸窣之声轻叩。只见德妃端坐于上,今日她身着一件水蓝色金银丝宝相花纹织金缎边宫装,袖口则是捻金刺绣,滚边错落繁复。万缕青丝梳成把子头,鬓间斜插一支珐琅多彩福禄簪,晶粉之色团以福字,又以莹绿之彩勾勒一笔禄,二者相环,颇为大气。另一侧则是一支鎏金点翠嵌红珊瑚双鸾步摇,缀着长长的穗子直至耳际,举止间盈然轻晃,衬得那双鸾鼓动振振欲飞,簌簌作响。妆容雅致,从容大气,两弯蛾眉淡扫翠黛,一抹嫣红半点双唇,香腮两鬓,面若桃色,自生几分端庄姿容。
她闻声抬眸,一双青葱玉指纤巧伸出,其上戴着的孔雀绿翡翠护甲莹莹生辉,润泽似水,一如她此刻轻柔之态。不过两月不见,德妃娘娘越发雍容贵气了,颇有几分动人之姿。
定嫔上前行了个万福礼道:“不知娘娘骤临,未曾出迎,倒是妾身失礼了。”千琋与一众宫人皆行礼问安。
德妃忙上前扶起定嫔道:“妹妹快起,你我皆是宫中多年姐妹,还需这虚礼作甚?”她扶定嫔就座,关切道:“妹妹封妃日近,偏在这节骨眼上抱恙,姐姐亦为你心焦,我宫里并无极好的滋补之物,不过是带些参药过来探视。”她一面说着,一面自茗湘手中取过一个黑漆嵌螺钿百花争妍木匣打开,浅笑盈盈道:“这原是昔日我虚乏不过,四阿哥特让人从关外寻来的参药,我服了些颇觉有用。近来听说妹妹也疲乏得很,想来是劳心过度,便带来让妹妹一用。”
只见两支粗壮人参静卧于匣中,定嫔忙道:“娘娘不可,此乃四阿哥一片拳拳之心,我怎好受用?”
德妃笑道:“你我姐妹何须如此见外?这参药搁着岂不浪费?若能为妹妹的身子调理一二方是物尽其用!”
定嫔推脱不得,只得再三谢过收下了。
德妃看向千琋柔声道:“我今日方听说千琋将入宫来,不想已然到了,倒是神速。”
千琋忙上前请了个双安道:“奴才也是刚到,正打算待整顿好便去永和宫给娘娘请安,此前多得娘娘照拂,额娘着奴才带了些自个儿织就的苏绣锦缎送于娘娘,虽知娘娘宫里一应皆是好的,不敢奢望能入娘娘法眼,不过是略表心意还望娘娘莫嫌弃。”
德妃温言道:“难为你额娘有心了。”她复转首与定嫔道:“千琋这孩子素来乖巧伶俐,有她在,妹妹倒是能略松口气。只是妹妹宫里近来繁忙,难免顾不上,不如依旧让她住我宫里,她原先那屋子我还闲置着,也省得妹妹再费心思拾掇一番。”
定嫔轻柔浅笑道:“劳娘娘关护了,千儿到底心性未熟,行事欠缺周全,怎敢再叫她去叨扰娘娘清静?”
德妃嗔笑道:“瞧妹妹这样见外,千琋素来沉稳,甚得我欢心,有她作陪我倒不觉冷清些。何况难得她与璇滢这般投缘,我自然乐见。虽是住在我那儿,可知道妹妹这边诸事皆忙,平素只管叫她过来你处便是了。”
德妃既这般说,定嫔若是再不答应反显得不识趣了,遂展颜欢笑道:“既如此,那便劳娘娘费心了,这丫头若有半点不是之处,娘娘只管教训便是。”
德妃笑道:“妹妹说笑,千琋沉稳持重,我欢喜着呢。我这便回去命人收拾一番,晚间她忙完了只管过来歇息便是。”说罢起身,定嫔忙领着一众人等行礼相送,目送德妃身影渐远,定嫔眼中闪过一抹忧色,心焦不安。手机用户看半尺韶华请浏览https://m.shuhaiju.com/wapbook/114308.html,更优质的用户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