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琋一路赶至咸福宫,却见宫门已下钥,她上前轻叩铜环,沉闷之声击在寂静夜色中隐有几分震响。
不久,定嫔宫里的小太监小连子开了门闩,往外一瞧愣道:“琋姑娘?怎么这么晚了还过来?”
千琋往里张望一眼,问道:“定嫔娘娘呢?”
小连子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回道:“都这时辰了,娘娘自然是睡下了。姑娘若有何事,眼下只怕不便转达。”
千琋略一定神,看来姑姑这边倒是无事,她忙和颜道:“无妨,不过是白日里不慎将东西落在娘娘屋里了,不是打紧之物,既然娘娘睡下了,那我明日再来取吧。”说罢辞别,转身欲走。
小连子道:“好嘞,姑娘慢走。”待见千琋走远,方重将门闩带上。
为避免再次遇到八阿哥,千琋只得另择路返回。好不容易到了永和宫,她悄然入屋,手捻那枚素银掐丝缠黑珍珠耳坠子沉思,既然定嫔姑姑无碍,那么显然是有人暗中使诈,意欲调虎离山,只是此计于她又有何意?
她骤然心头一凛,猛地想起今日方收了德妃的锦衣,莫非……她忙开箱将锦衣取出细看,待确认完好,她方暗松口气,重置于箱中。
忙碌一日,甚是疲累,她静躺于床上,却是辗转难眠,方才被八阿哥无故轻薄之事仍历历在目,挥之不去,纵有百般怒意却又奈何不了,实在懊恼!脑海中浮现出四爷坚毅的面庞,越发觉得酸涩难耐,心乱如麻。
所思太过,脑子一片酸胀,四肢乏力,到底昏昏睡去……
翌日清晨,千琋被一阵清晰的敲门声惊醒,忙一跃而起,她抚着困乏的脑袋起身开门,只见茗湘正穿戴齐整地站在屋外柔声道:“姑娘好眠,倒是被我扰了清梦,还望见谅。”
茗湘乃是德妃身边的贴身侍婢,虽是宫女,可在这永和宫中难免让人高看些,千琋自然也不敢太轻慢,忙将她请进屋道:“姑娘前来可是要取那锦衣与图纸?”
茗湘道:“这倒是不急,眼下前殿聚着不少妃嫔,偏巧定嫔娘娘也在,故娘娘着我来唤姑娘一同前去。锦衣之物稍后再送去娘娘处也不迟。”
千琋寻思这会儿人多眼杂,确实不便送还,忙穿戴洗漱,匆匆与茗湘一道往前殿走去。
刚入门,便见殿内坐了一屋子人,除却德妃、定嫔之外,还有成嫔、良贵人及几个答应在场,竟是连许久未见的和贵人亦来了。
千琋心下诧异,倒是难得凑得这般齐整。她忙上前一一行礼请安,待至定嫔跟前时,她悄然抬首,与定嫔四目相对,定嫔浅笑颔首,二人各自宽心。想来定嫔应是听说了昨夜她折返咸福宫一事,心中隐忧故特来看望。
一声娇柔轻叹送入众人耳中,只见一个身着粉裳的美艳女子眉眼含着几分清愁道:“近来后宫之中皆为太后的寿礼忙得不可开交,难得今日齐聚一堂,看几位娘娘这般胸有成竹,想来应是备妥了。倒是妾身心思愚笨,现下都还没个头绪,可否向诸位娘娘讨个巧,指点一二?”此人姿色妩媚,花容月貌,艳丽娇俏,正是近来圣眷优渥的和贵人瓜尔佳氏。
这和贵人向来恃宠而骄,嚣张跋扈,在座众妃嫔多不喜她,奈何其隆恩正盛,倒也不好太针对。
那成嫔素来性子内敛,不喜多言,只温婉浅笑。
定嫔却是接过话茬笑言:“和妹妹又说趣呢,皇上这般宠妹妹,前儿个新进贡的茶叶还叫妹妹屋里先挑了呢,更莫说那一室琳琅满目的珠玉珍宝、绫罗绸缎,直叫人看花了眼!怎会挑不出?这话说得越发寒碜人了不是?”
和贵人魅色眼眸一挑,含嗔带笑道:“也独妾身自个儿拙笨,想不出个心意来,只得挑了那现成的送。素来听闻德妃娘娘心思灵巧,手艺更是巧夺天工,令人叹为观止。听说娘娘亲手给太后做了一件锦衣,想来定是精美绝伦,不知可否提前让妾身等人一饱眼福?”
众人皆是心头一沉,眼下宫中妃嫔为讨太后欢心,哪个不是暗暗卯足了劲儿琢磨太后心思,但求能投其所好,岂肯轻易示众?
德妃端着茶盏的手在半空中微微一滞,复又拿盖轻轻撇着茶末,浅酌一口,方搁下,淡然笑道:“和贵人哪里听来的虚言?不过是长日无事,闲来绣些随意之物打发时辰罢了,哪敢将此拙技拿去太后跟前献丑?”
和贵人顾盼生辉,巧笑倩兮,盈盈启唇道:“娘娘莫不是担心妾身等人偷师窃艺不成?妾身愚笨,不如娘娘灵巧,便是教了,这一时半刻也是学不来的。何况娘娘位尊,本就为宫中姐妹之表率,若有幸见娘娘以身作则,妾身等人自然能对孝道更有领悟。娘娘,您觉得呢?”
她言语之间咄咄逼人之态尽显,在座妃嫔皆是暗暗惊叹,这和贵人怙恩恃宠,实在是妄为,换做旁人断断不敢如此出言不敬!
德妃心头隐怒,可话已至此,底下又有众多妃嫔坐着,她若再推脱反倒落个“不孝”之名,如何担待得起?她面色沉静,不显半分愠色,清淡开口道:“千琋,去取锦衣。”
千琋忙诺诺答应了退下去。
待回了房,千琋便自箱中取出锦衣,正欲装入朱漆方盘之中,却见衣角缎面褶皱不平,心生疑惑,遂展开细看,顿时花容失色!只见锦衣团绣的金丝银线宝相花上洒满了斑驳血渍,触目惊心!宫中最忌血光,何况此衣欲赠太后做礼,竟出这般差池,她纵是万死难辞其咎!这背后陷害之人当真是心肠歹毒得很!
千琋脑中思绪百转,这锦衣断断不可示人,唯有先藏起来再另施它计!正手忙脚乱地将锦衣塞回箱中时,一道刺耳的尖叫声震入耳中,千琋心头猛颤,周身如入冰窟,遍生寒意,完了!
她僵硬地转过头,只见一个尚有些稚气的小宫婢正站在门外一脸惊恐地望着她,羸弱身子瑟瑟发抖,手中的扫帚早掉落于地上。这人正是负责洒扫的彦琳,千琋想起来了,此前和贵人遗失东珠耳坠一事,她亦卷入其中。千琋当时便疑心过她,此后多有提防,不想还是大意了!
“何事惊慌?咋咋呼呼成何体统?”一道愠怒之声响起,继而转出个妖娆多姿的美娇娘,可不正是和贵人么?呵,来得可真及时!
身侧是闻声前来的德妃,此刻因和贵人喧宾夺主抢先发话而面色不悦。
定嫔亦紧随而来,眼中隐隐含着几分忧色,身后其余妃嫔则是面面相觑,一脸茫然。
德妃看向瑟缩的彦琳,秀眉微蹙,沉声道:“何事惊呼?”
那彦琳忙跪在地上慌乱道:“奴才……奴才什么也没看见!”
千琋心头冷笑,好一个欲盖弥彰!
德妃何许人也?心思深沉绝非常人能及,此前便已对彦琳有所疑忌,眼下又见她这般反常,心中已隐隐有了揣测,便沉稳道:“既无事便下去洒扫吧,今日且将正殿金砖尽数擦拭干净以作惩戒。往后不可再这般一惊一乍,没个规矩。”
那彦琳将头埋得极低,呐呐道:“是,奴才谨记。”说罢欲起身离去。
和贵人展颜灿笑道:“娘娘可真是宽厚,由着奴才这般胡来也不过问,娘娘身居一宫主位,如此放任自流,长此以往何以服众?”
德妃面色含怒,冷冷道:“和贵人还知本宫是一宫主位么?本宫管理永和宫里的事,何时还需要和贵人指摘?”和贵人正值盛宠,德妃本不愿对其锋芒,可她四次三番地来永和宫挑事生非,德妃岂会坐视不理,任其拿捏?
和贵人不怒反笑道:“娘娘言重了,妾身怎敢置喙娘娘宫里之事?只是娘娘位份尊贵,妾身与宫中姐妹自然视娘娘为榜,娘娘若是对自个儿宫里的人护短,那妾身与众姐妹就真不知往后在这宫中该如何处事了!”
和贵人这般步步紧逼倒让德妃越发笃定此事定有蹊跷,绝不可遂其所愿。德妃淡定从容道:“本宫对她已有惩戒,怎是护短?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若因这点小事便重责,岂非令宫中人人自危?罢了,到此为止,本宫困乏了,便不送诸位了。”说罢转身往前殿走去。
众位妃嫔皆擅察言观色,忙欲退去。独和贵人不依不饶,对着跪于地的彦琳厉声道:“下作奴才!叫你猖狂!没事鬼叫什么?方才唬得我好一阵心惊!若依了我,直接打发去慎刑司!”
那彦琳一听此话更是吓得抖如糠筛,连连磕头道:“小……小主息怒,奴才不是故意的,奴才……”
“退下!”德妃骤然转身呵斥道。可,已然来不及了,只听彦琳已哆嗦着说出:“奴才看到琋姑娘拿着一件染血的锦衣……”
德妃气怒交加地看着口无遮拦的彦琳,心头一震,原来和贵人打的是这算盘!
千琋默然垂目,终究还是避无可避,唯有直面了,她复抬首,目色清明,看到定嫔眼中满盛的忧色,千琋投以镇定目光以令其宽心。手机用户看半尺韶华请浏览https://m.shuhaiju.com/wapbook/114308.html,更优质的用户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