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军返程那日,天空飘起了绵绵细雪。
萧望站在城楼上,看大军行进,走了一里又一里。
眸色深邃,静静凝视在万军中一抹浅色的身影之上。
来时银衣披甲,去日素衣白裙。
他那样清楚的知道,今日一别,将是永难再见了。
“主人。”
子夜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既然舍不得,为何不开口将夫人留下?”
萧望摇头,轻笑出声。
舍不得么?萧望问自己,再是不舍又如何,她终将会回到那人的羽翼之下,此生与他,再无相关。
子夜看着男人的背影,拳心紧紧握起,只觉那件事如何也不可再瞒于他了。可如今铜面消失于乱军之中,即便是开了口,夫人她,又可还会有还生的机会?
“主人……”
他刚刚开口,面前却突然闪过一道黄烟,迷的他睁不开双目。
“糟了!”
他听到萧望如此呼道,而再睁眼时,面前男子已先自己一步飞快向城下奔去。
子夜心中一紧,飞速跟上他的脚步。
黄沙漫天。
墨衣铜面之人修罗般立于万军之前,疾风卷起了他的长衣,灰白的发飘散于空中。
“是你?”
宇文成都眯眸,看向那不速之客,冷冷道,“你竟还活着?”
铜面目光嘲讽,透过宇文成都,慢慢落在他身后的素衣女子身上。
“我的好徒儿还尚在人间,为师又怎可先行离开呢?”
“你想怎么样?”
瑾苏抬头,眸色冷淡,“汉军溃败,突厥兵将早已不堪一击,你已再无同盟,为何还不肯放弃?”
“却是如此,可如若宇文将军和哥舒将军肯为我所用,老夫的胜算,又会不会高上半分呢?”
“我会帮你?你简直在痴心妄想!”
哥舒瑀睨着眸,冷声开口。
“是么?”
铜面冷笑着反问,“哥舒将军如此忠诚,就算是以妻女相要挟,想必也还是一样的结果吧。”
“你说什么!”
哥舒瑀眼眸阴鸷,狠狠扫过面前之人,“你抓走了她们?”
“掳人.妻儿,果真卑鄙。”
宇文成都咬牙道。
“欸,宇文将军何必着急动怒?”
铜面轻笑,大手一抬,掌心赫然是一支碧玉簪子,还带着浅浅血痕。
“菀儿!”
宇文成都红了眼,怒吼出声,“你想报复,你要杀要剐冲着我来,为难一个手无寸铁的弱女子,你算什么英雄好汉!”
“这就受不得了?”铜面看着他,目光满是嘲讽。是,他就是要逼疯他们每一个人,一个接着一个,他们越是痛苦,他心里便越是畅快!
“老夫若没记错,宇文将军的红粉知己,可不止尊夫人一个。”
问柳,是问柳......
“铜面!”
宇文成都怒吼出声,从马背上跃起,一掌,直直向男人打去。
那一掌用了十成的气力,铜面的唇角勾起一抹轻笑,微微抬指,便击倒了他。
“你的功夫,根本没有废去?”
瑾苏凝眸,静静道。
“我的好徒儿啊,你可真是天真。”铜面冷笑道,“莫不是你觉得,那点小毒能控制的了为师?”
“其实你大可拿我的命威胁皇上,又何必多此一举抓走两位将军的家眷?”
“皇后娘娘这颗棋子我自然是会用,而她们……呵,有谁会嫌弃自己手中的筹码太大呢,嗯?“
“铜面,你这个卑鄙小人,你最好快些放了语兰和念儿,否则我必将让你生不如死!”
哥舒瑀掌心紧握,重重低吼出声。
“生不如死?你果真......”
“师傅……”
铜面的声音顿住,他缓缓回头,看向身后那人。
“衍儿,你实在让为师失望透顶。”
你实在让为师失望透顶……
这是他第二次对自己说出如此话语,上一次是在大周皇室的灵位之前,为了瑾儿,而这一次…….
萧望闭了闭眸,唇边溢出一丝苦笑。
面前之人,是丧尽天良的恶人铜面,却也是他视师视父的恩人。二十几年来,他步步为营,为复周国,保他帝位,倾尽了一生的心血,甚至几度与死亡擦肩。
他知对他不起,可他却再不愿卷入任何一场争斗之中了。他已背仇恨负累了二十年,丧失兄弟,痛失爱人,他如何也不可以再重蹈复辙了。
“师傅。”
他单膝跪地,立于万军之前。
“放手吧,徒儿早失称帝之心,余生只愿平淡度过,望您成全。”
“好,好!”
铜面看着面前之人,狠狠捏起了拳。
你失称帝之心,我便帮你找回。你狠不下心伤害朋友,那我便帮你去伤害去毁灭!
他抬掌,重重向地上打去,白雪下的土地赫然裂开了一道沟壑。
众将士大惊,惶恐向后退去。
黄沙掀起,将士们再朝前看去,几个将军竟都随铜面消失于沟壑之中了。
…………………………………….
眼前是白茫茫的一片,很像雾,又像是一场巨大的梦境。
瑾苏不知自己眼中的幻象与他们是否相同,只是看着身侧的萧望额头上愈来愈多的薄汗,心头突觉慌乱。
“爹爹!”
那是念儿的声音,哥舒瑀随着唤声向前望去,视线却被茫茫白雾阻隔,只听到女孩软软带着恐惧的声音一遍又一遍的重复。
看不到人,他心中愈发着急的厉害。
“语兰!念儿!念儿!”
“铜面!你放了她们,你有本事冲着我来!”
倏然,眼前腾升起一股浓烈的灼热感,面前白雾尽散,笼罩成层层火海,像一只巨大且张牙舞爪的巨兽,正叫嚣着要将人完全吞噬,一分不剩。
而火海正中央,不过方寸大的地方,语兰抱着念儿,目光惊恐的蜷缩在地上。另一侧,是同样惊慌失措的董菀,她目光怔怔的望着宇文成都的方向,一点一点向他挪去。
“菀儿!不要再动了!”
成都险些心神俱裂。
“将军,将军.......”
女子细细的抽噎声在他耳畔响起,她本就生的柔弱,此时瑟缩在地上,大眼含泪的模样,更是惹人怜惜极了。她自小没吃过苦,没学过一点武功,成都看着她,他甚至觉得那大火几欲将她吞噬。
“铜面,你应该知道,若伤了她们,哥舒将军和宇文将军便是一点与你合作的可能都没有了!”
瑾苏面对四周,大喊道。
现在不能惊慌,她告诉自己,这是唯一能与他交涉的筹码了。如今兄长和成都都深陷妻儿随时丧生的慌乱中,只有她,万万不可再乱了阵脚。
“事到如今,你以为我还会在乎这些人的性命么?”
一阵白烟拂过,男人稳稳落于火海之前,声音阴冷。
“只要能唤醒衍儿的复国之心,无论死伤多少人,都是值得!”
铜面话落,几人这才注意到一旁目光涣散,额头溢满层层冷汗的萧望。他拳心紧握,眼眸中无一丝焦距,不断呢喃出声。
“母后,母后……”
“嫣儿……”
“萧望,萧望!”
瑾苏握住他的手臂,试图唤回他的意识。
“你怎么了,萧望,你看着我!”
可男人竟像是完全被.操控了一般,眼眸中再寻不回一丝清明。
那一夜,杨坚谋逆,领兵闯入平阳宫,大肆杀戮,纵火焚屋。
那一夜,急雨涟涟。
杀母之仇,杀妻之恨,灭国之痛,他怎能忘记,怎可忘记!
“铜面,你究竟对他做了什么!”
“我不过是做了,早该狠下心做的事情。”
铜面冷哼一声,轻轻的一个抬指,一方巨大的铁笼从天而落。笼中的女子一袭白裙,容颜冷淡,绝世倾城。
宇文成都拳头紧握,指甲很狠陷入手掌中,目光紧紧锁住那抹纤细。
“你想怎么样?”
“老夫只是好奇的很,在宇文将军心中,新欢旧爱,哪一个更为重要?”
男人看着他,低低笑道,“若两人间只有一人能活着,宇文将军会作何选择呢?”
“铜面!”
宇文成都怒吼出声。
“哦,对了,差点忘记告诉你。尊夫人已怀了你的孩子,现下大概已有三四个月了。宇文将军在做出选择的时候可要想好了,否则一个不慎,可就是一尸两命了。“
“你,你说什么?”
成都猛然抬起头,看向火海的方向,那纤弱的女子被大火呛的不断咳嗽着,她抱着膝盖蜷缩成一团,雪白的小脸上一片脏兮兮的痕迹。
菀儿,菀儿,她的胆子那么小,她如今该有多怕。她在等着自己救她吧,她从来便那么信赖他的啊。
孩子呵......
问柳闭上眼,唇上一抹虚弱的笑意。
那女子很好,至少,要比自己更适合他,不是么?他已觅得了幸福,她该是替他高兴的啊,只是为何,心中剥茧抽丝,酸涩的那么厉害?
萧望的眼睛涨痛的厉害。
孩子.......
他也曾有孩子的啊,战儿,是战儿……可孩子呢?对,那孩子被宇文成都杀了,不是宇文成都,是杨广,是杨广,又是,他们杨家之人!
“宇文成都,你还不做选择吗?那不如让老夫,帮你随意挑选一个可好?”
言罢,手掌很狠抬落,火焰猛然又升起了几分。
“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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