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云城。
云青色轻袭席榻,商焕俯首暖榻上的几案。墨笔勾勒不断,正在处理从南域新递来的账簿。榻角置放着偌大的玻璃灯,黄晕的光投影在他白皙的颊侧,让这个拥有一半夷族血统的男人轮廓更加深邃,沉盯在笔下的眸墨绿色凝重。
小照一边垂手静气的候着,不敢打扰。盯着房中暖炉,见热度不够时,便会向候在门边的丫鬟打眼色,她们自然会轻手轻脚的加暖。这期间不闻丝毫声音,除了商焕笔墨勾画的沙沙声。
约到三更,商焕停了笔,揉着眉心问道:“北漠的账簿来了吗?”
小照接过后边下人送上的账簿,躬身奉到商焕手边,道:“入夜时就到了,没敢惊扰爷。”
商焕略翻了翻,便丢到桌上,疲惫道:“明日再阅,让人备水。”
小照赶忙吩咐下去,上前劝道:“爷案牍劳累,要不要稍用些吃食?”
商焕微顿,道:“家主歇了吗?”
“家主亥时便歇下了。”小照揣揣着主子的心思,轻轻道:“大少爷伺候着歇下的。”
商焕半响才嗯了一声,小照也不敢再提。片刻后,膳食上桌,商焕沉默的用着,屋里寂静。他露出袖口的手腕骨干净漂亮,薄青色下的里衬依旧是紧扣的模样。哪怕在这种疲倦的状态下,这个男人也像是毫无破绽,禁欲味更添。
从过年开始,老家主就已经卧床不起,甚至连元春节家宴都是让正房大少爷商华打理主持的,家主从始至终未曾露面。商家放在外部的掌柜们忐忑的揣测着老爷子的心思,近年一手握权主持事务的是三少,可候在榻边的却一直大少。都说老人家耳根子软,谁知道最后到底是谁呢?三少虽然厉害,可是正房多年积威也不简单。之前尚且能遮掩的斗争已经越加浮现水面,商家的气氛愈渐低压,随处都是剑拔弩张的风向。
商焕只用了一点,便让人撤了下去。沐浴后入了寝,脑中一直紧绷的弦陡然松下,人却在巨大的乏累中更加清醒。墨绿的瞳望着顶,在黑暗中孤独寂静。
爷爷到底是什么意思,他越发的看不真切了。
商焕低叹一声,翻了身。屋外似乎起了大风,他数着风声,又是一夜失眠。
次日一封急报送上案头。
商焕反复思索,忽然叫了小照将这薄薄地信封送往玄云宗。小照惊了一惊,思忖着主子多年未曾与玄云宗正面来往过,是有了什么消息竟能改变主意。要知道眼下枭主与玄云宗的关系看似有所回和,实际上依旧十分严峻。此时往玄云宗去,倘若枭主知道了......
可惜商焕什么也没说,小照只得蒙头入了玄云宗,要将东西亲自交送给小尊上。
秦欢浅还在殿中把玩这着个紫金匣子,听闻说商家来人了,斜靠殿尊位上的云袍也是一滞。架放在尊位扶手的长腿一收,他轻笑着对下边独自周旋棋盘的云深道:“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商焕竟然敢上本王的门。”
云深捻着棋子正在思索,闻言含笑道:“奇货可居,自然胆大了些。”
“他的消息代价不小。”秦欢浅雅致的眉眼半思量,“若是不和本王的意,本王可不卖账呢。”
云深笑着将棋子按在棋盘,道:“那便让他呈上来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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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木由这一次伤好的极慢,大抵是许牙牙不在的缘故,直到六天后他才能稍稍下床。
缇兰在孩子中极有威信,她坐在放外的柴垫上给他们讲故事,正说着铁木由浴血恶战弯刀队的英姿时,木头支着拐杖,步履艰辛的推开门,两个人隔着孩子们遥遥相望。
缇兰索性指尖一指,道:“就是他哦。”
一双双蹭亮起的目光直逼的铁木由脸红,作为神勇无双的英雄,他总不能继续柱个拐杖吧?他干咳一声,将拐杖靠在门边上,对着一群孩子列出雪白的牙。
哇的声音此起彼伏,小萝卜头们嘀嘀咕咕的热议着他健壮高大的身形,和他一脸傻帽的灿烂笑容。
缇兰走过去用手肘撞了撞他的胸口,仰头对他道:“不错嘛,都能下地了。”
铁木由见到她就只想傻笑了,他道:“那当然......我这么结实,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缇兰窃笑,也不戳破他的逞强。铁木由想了想,还是道:“那小鬼押在哪里?”
“马棚里呢,韶轻大哥自己也守在那里,闲杂人等一律勿进。”
铁木由皱眉,道:“带我去看看。”
两个人到时韶轻正坐在马棚围栏上看书,他看的是李奕给的书。见到铁木由只上上下下打量他一番,也不说话,便指了指自己身后的马棚,继续看书了。
铁木由对他这脾气也是无奈,自进去看了看。
栾修躺在泥泞中,味道让铁木由都皱眉。栾修乱发中的眸子盯着他,面无表情,干哑着道:“你怎么还没死。”
铁木由蹲下身,道:“你都活着,爷爷怎么舍得先挂。”
栾修哼声:“好狗命长。”
“嘴巴忒坏。”铁木由伸手拽起他的领口,看他脸上的淤青,将人又丢回去。“挨打也学不聪明,真不知道你是奸诈还是蠢蛋。”
栾修呸了一声,竟然笑了,“没想到少言真的胆如针尖,你们不杀我却绑我,囚禁我却不声张,真的以为南域得不到消息吗?如今杀了我才能赚一笔呢!”
铁木由笑不出来了,他道:“你不是为了少言而来的。”
栾修不回答。
“你究竟在找谁,甚至要招惹乞帮也要找到他。”
“干卿底事!”
铁木由猛然提起他发,怒目道:“我知道对付你最好的办法是什么,羞辱比杀了你还要痛快。你想找人是吧?爷爷就先找到他,再杀了他,永远让你如不了愿!”
栾修咬破了唇,目光乖戾,看着他似乎在打量,他哈哈着笑到呛声,“我以为你是个老实人,现在看来不过也是个藏得深。好,你够狠,就是不知道你们能硬气多久!回头看看雪原之外吧蠢货!悍匪可不是随便能打发的土匪,镇南军也不是屡战屡败的垃圾,况且你们背后还有个要人命的秦欢浅!我要睁大眼看着,看着你,你们是怎么死的!”
两个人怒目而视,分毫不让。
棚下的铜铃叮叮当当的响了,铁木由倏地回头,韶轻看书的背影没什么出奇。他像是得到了提醒,压下了火气,松开栾修,站起身。
栾修乖张狂妄的笑断断续续在身后,铁木由冷着脸出了马棚,硬邦邦的对韶轻道:“干什么?”
韶轻抬头扫了眼他,目光又回到书上,道:“你不要犯蠢。”
铁木由额角登时突跳起来,他正想问爷爷怎么又蠢了,韶轻先出了声。
“虽然不知道你与这家伙发生过什么,但是离他远点比较好铁木由。如果你不想惹怒少主的话。”
铁木由一卡,火气先散了一半,强撑着道:“爷爷只是想揍他。”
“这种话谁信。”韶轻偏头望着黑漆漆的马棚,不带感情变化的说道:“他屠杀沁嗒木,蓄意黄金商道,身份高居南域世子,这三条中的哪一个都是让少主不能手下留情的理由。你想提点他,也要看合不合适。”
铁木由一惊,扯近韶轻的前襟,低声道:“我什么时候说过提点他的话!”
韶轻狼眸肃然,“如果有人将这样的话传到其他人耳朵里,铁木由,要杀你的人能从这里一直排到邯城去。众口之下,到时候就连少主也救不了你。”
乞帮里沁嗒木出身的人太多太多,一旦有心人要趁机拉铁木由下水,他这般着急栾修的表态本身就是大问题。乞帮如今内部杂乱的难以想象,就是九韶嫣都防不胜防,此时拉下一个铁木由何其简单!
铁木由哑口无言。
韶轻拍开他的手,“我们如今才是四面楚歌,小心为上。”
铁木由怔怔地点头,有些不可置信的恍惚。
早在边城保卫战之际,乞帮就不是个无懈可击的铁桶,秦会的死一直像根鱼刺一样的卡在他喉咙里。九韶嫣年关清理乞帮时他才放下心来,却不想根本就是自欺欺人。
流痞杂乱,他们各派各系,目光短浅。他们才刚刚尝到暴力和商道的甜头,已经在蠢蠢欲动着想要推翻九韶嫣。沁嗒木的延误正是写照,韶轻说的没错,比起栾修说得外部威胁,乞帮如今自己才是最危险的。一旦有人大起胆来勾结外人——
不。
一定会有人已经想这么做了。
少言的威信已经不足以抗衡利益的摩擦,贪婪和垂涎是仅仅靠拳脚打压不住的东西。铁木由仿佛看见无数青绿的眼睛藏在四周,令他浑身发冷。正如韶轻所说的,他们如今才是四面楚歌,防不胜防的是自己,稍微的疏漏都将带来不可设想的后果。
韶轻将书页倦倦地翻着,道:“如何处置他已经吵得不可开交,一个个都心怀鬼胎,少主为应付各方连续几天都不曾安睡。这小鬼很烫手。”
此刻并不是杀栾修的好时机,可是疯狗一般扑涌边城的乞帮队伍越逼越紧迫,他们要九韶嫣杀栾修以表态。栾修是张压克南域的王牌,到底要不要轻易废掉,这是眼下最头疼的问题。
但是杀了栾修就能一了百了吗。
若是乞帮齐心还好揣测,现在么。
韶轻面无表情。手机用户看大苍女帝请浏览https://m.shuhaiju.com/wapbook/115149.html,更优质的用户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