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令传遍边城时,游走在墙根拐角阴影下的栾修终于皱起眉,他发觉带路的人也似乎开始仓促起来。
这个杀令打乱了对方的计划,在如此威势之下,想要送栾修出城无异于登天。
“委屈世子了。”这人引着栾修到处深巷破屋后立刻惭愧道:“恐怕世子要在此处委屈几日,小人一定尽快安排世子出城。”
栾修始终皱紧眉头环顾打量破烂的房梁,闻言也知道此番情形下也不可着急。他问道:“即是秦暗影,不知是哪一位表兄的龙虎?”
这人默默指了指西边,栾修顿时了然。他上前几步,对栾修告了一声:“得罪了。”他将栾修穿过的衣衫迅速扒下,道:“内堂已备好热水和干净的衣物,还请世子速速清除味道。”
栾修知道他担忧那个长了双狼一般眼眸的男人,临去是像是不经意般问道:“他叫什么?”
“原本无名,少言予起韶轻二字。”
栾修一怔,继而哈哈笑出声来。“好大的胆子!竟敢给他起这二字,与圣上名讳直冲不避。”
也不知是无意还是有意。
栾修入内收拾,这人抱着衣物匆匆出门,只想尽快将这沾着浓烈气味的烫手山芋处理掉。黑暗中能听见沙蛇汉子的呼喝声和整齐的列队巡查声,他暗暗道韶轻厉害,脚下更加快。
转出深巷往右去片刻就有个集污处,他只要将衣物在那里烧掉便可。他走的匆忙,原本没察觉什么,可是走着走着,却听见了兽类的喘息声。
他猛然回头,什么也没有。他疑心不对,手已经摸到了腰侧的匕首。等了半响,终于以为自己听错了声,转头还未抬脚,从侧旁低屋顶上陡然扑下巨大的狼!
好聪明的畜生!竟然知晓藏身暗处,以备他不待是偷袭!
暗影想要拔出匕首,可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的绝望泛涌胸口,头狼的爪牙瞬间就让他毙命,为了确保真的死了,它甚至将头颅都咬了下来。
韶轻说直接咬死,头狼衔起尸体,原路回去。
等到栾修从内堂出来时,暗影还未回来。他等了半响,一直没有听到有人经过这门前,已经猜测到了几分。可是他连边城的门都摸不清在哪里,贸然乱逃也非良策,便索性入内倒在床上,竟放心大胆的睡了过去。
他在这里睡的憨实,韶轻在那里却什么也搜索不到。韶轻将头狼带回来的尸体仔细打量,始终没能窥出端倪。对方的警惕和老道超乎他的想象。
“藏的太深,没有丝毫痕迹。”
九韶嫣将尸体的衣物在手中摩挲,从领口开始一寸寸往下,像是在寻找什么。一旁的韶轻也安静下来,看着她手指移动在衣物上。果然,没出多久,她摸到衣服的肘下,滑出九螭短刃将这里割划开,掉出了什么。
韶轻捡起掉出的木扣,靠近鼻尖轻嗅了嗅,倏地看向九韶嫣。九韶嫣轻轻地呦了一声,道:“看来秦混球又出来打酱油了。”
这是分辨暗影惯用的手段,也是最初从九重王宫传出去的手段。当年九氏才打下大成江山的时候,为了给四藩王足够的底气,初代的暗影都是九帝给的。起初的确是起监控作用,不想后来藩王先养硬了身板,暗影也不再是九氏独用。
玄云宗的熏香也是抹不掉的标记啊。
“不能掉以轻心,即便他还在城中。”九韶嫣将木扣拿在指尖端看,道:“秦欢浅的爪牙不会只有这么一拨。边城不如邯城严察要守,想要混迹其中太轻易了,他们一定还有其他方法送他出城。”
“难道坐以待毙?”
“亏你果断才能关得住他,怎么能就这么坐以待毙让他再跑掉。”九韶嫣将木扣抛给后边想看很久了的铁木由,继续道:“边城不算大,他跑不掉。从付琛那边转调人手,严察不怠。”
即便边城不大,现今也有六万民宿房,岂是一时间能搜查清楚的?
“搜查无疑是最愚蠢的做法。”
秦欢浅指尖轻细移动在紫金匣子上,清晰地咔嚓活动声入耳,他仿佛专注在如何打开匣子上,又仿佛心不在焉。因为那眉间薄讽,不以为然。
“倘若乞帮挟修世子残余而逼他现身,岂不是很容易?”云深端坐席上的姿态甚是风华。外弱内刚,表润里沉就是最好的写照。他将热茶缓品咽下,微笑道:“法子很多,乞帮也不像愚钝之辈。”
“那是你不了解少言这个人。”匣子精妙的内锁轻轻在耳边转动着扣搭,秦欢浅道:“如果西疆有最不成器的,非她莫属。”
“愿闻其详。”
“心慈手软就是她致命的弱点,从她以安抚之态并吞邯城就能窥见一二。在对无名时也是如此,并非强力打压,而是动之以情。这种温柔的手段好像很有成效,实则不过还是一盘散沙的乌合之众。流痞从出现在西疆那一天起就是玄云宗头疼的问题,亲之则登脸,远之则狂妄,这些家伙不存在情面一说,利益变动才是趋势他们组合与奔溃的核心。边城一战算什么。”他微微嗤笑,“那种程度的打闹算什么战争,强敌在前弱者团畏是世间准则,少言只是恰好占了时机的便宜罢了。如果稍稍换个时间,如今还有没有边城都是一说。她有了上天给的运气,却没能拽紧。你看她在镇南军退后做了什么,还在保持她一贯的温柔态度。黄金商道已经畅通,别说商焕会不会咬她一口,就是流痞自己也会先蠢蠢欲动。”最后他停了停,恨铁不成钢般的低斥了声:“蠢死了!”
正在喝茶的云深抬腕的动作一顿,道:“可她毕竟有救邯城之功,加之边城名望,流痞再想妄动,轻易之间也动弹不能。”
“有道理。”秦欢浅雅致的眉一挑,道:“但是西疆不同与帝都,阿深。少言的声望笼络的除了贱民间的老弱病残,还有谁?本性贪婪是流痞抹不掉的东西,翻脸只不过是他们心情骤变的片刻。在西疆,不存在道义廉耻。”
“如此说来,她如今处境危机四伏。”云深沉吟间轻咳了几声,道:“况且沁嗒木事传出,流痞必定哗然。”
没错,沁嗒木事情就是□□。少言一向以保护者的姿态来笼络松散流痞势力,然而这种声望仅仅维系在万无一失的基则上。一旦出现疏漏,浪头将比她想象更大的打击而来。
云深可惜的看着茶烟缭绕。
他不在意少言。
他只在意邯城争夺时那个看似巧舌如簧实则步步威逼的男人。
奕叔在邯城里,打了个喷嚏。
*——*——*——
栾修醒来。
身下的床板冰凉坚硬,他皱眉滚了个圈,四下冷的令人难以忍受,他坐起来用了几个刹那才想起这里是哪。
秦欢浅的暗影没有回来。
他轻轻啧了一声,知道这是回不来了。等到他下榻时才发觉浑身疼痛,偏偏寒气入骨,怎样都是个难受。
屋里留了盘点心,连热茶都没有。栾修看不上这简陋的吃食,他倒回床上,心里盘算着如何出城。只要能出城,他自有办法传消息到南域。可是那个叫韶轻的男人不是好对付的样子,想到这就一阵头疼。他本是为追杀白霂来的,想着西疆不过尔尔,却落了个围城困兽的下场。
他想着。
想起了临行前铁算老头的话。
铁算老头说西疆浩瀚,如同深渊,藏蛟伏虎都是寻常。真正难缠的是地头龙蛇,绝对不是短短几天能斩草除根的麻烦。
他当时还笑铁算越老越胆小。
不想西疆真是龙虎之地。
栾修舔舔干涩的唇,莫名笑起来。他不会这么简单的收手而归,西疆的趣味比他想象的要更多,况且白霂还藏匿在这里。不杀白霂,难抹他心头之恨。
他这正笑着,忽闻门板被人敲得响亮。栾修眼中沉漆,将卸放在枕边的匕首收入袖口,他起身到门边,静气着听。敲门声急促,门缝细漏之间能隐约看见老妇微胖的身形。粗布袄子洗的发白,敲着门,怎么看也不像是暗影。
“有何事?”栾修微弯的眸深处翻滚着杀意,他抬手扶在门框。这妇人只要有所异态,手下压着的匕首就能要她的命。
门外的老妇是寻常老妇的模样,抬手擦了擦泛白鬓角的汗,眼角的鱼纹深刻。她道:“小哥,家里可有不用的旧衣物?我儿媳前几日才生完孩子,家中实在无衣物,小孙子光了三天的屁股了!”像是怕他不答应,这妇人急急切道:“我家有炭火,同小哥换如何?”
栾修本想拒绝,听到炭火二字微犹疑,打量这妇人确认寻常至极,冷声道:“你三刻后来取。”
老妇连连应声,匆忙而去。
栾修在昨晚他清洗的内堂翻到五六件长衫褂,将衣服放在了门前。等到老妇再来时,除了炭还带了几个热乎的白薯。她千恩万谢的抱着衣服走了,栾修就靠在门边沉默的盯着她动作,直到鼻尖蹿上蒸白薯的味道。
鼻尖轻动,他瞥了眼放在门口的白薯,轻嗤一声转开脸。打开门将炭拿入时不知为何,将那他本意不沾的白薯也抱进了屋。
白薯的热气穿透指尖,似乎让胸口都扑通着暖过来。他腹中一直在叫,他盯了白薯半响,喉中不知为何会吞咽口水。
贱民吃食。
栾修将白薯丢到桌上,可是脚却像生了根一般固定不动。腹中的饥饿感变得前所未有的强烈,明明他在马棚中饿了几日都不会对乞帮的馒头动容,如今竟因为这小小的白薯而勾的饥火汹汹。
可恨!
鲜明的脸蛋露出个恶狠狠的表情,他拿起一个连皮也未剥就塞进口中。薯心烫着舌尖,燃起他从未吃过的美味。
都是乞帮的错!
他塞的两颊微鼓,愤愤地吞咽着,也没再嫌弃茶水冰凉。
等到这一天将至黑暗时,门又响了。
还是老妇。
此番是专程来道谢的,对着他的门板谢了半响。栾修在里边不耐的蹙眉,偏偏目光看不见她另一边提了什么吃食,直到他打断老妇的话。
有些僵硬的问道:“带了什么吃食来?”
那老妇一愣,随即笑开,对他道:“诶,诶!恩人稍等!容我拿来。”说着一边匆匆回去,一边轻打着自己的颊边,告罪道:“该打该打!竟忘了给恩人备食!”
栾修想。
果真是小民,竟然连客套也不会讲。手机用户看大苍女帝请浏览https://m.shuhaiju.com/wapbook/115149.html,更优质的用户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