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谴一道素来直接,不会拐弯抹角,我欣赏他这样的武者,比起那些满腹心机的漫天神佛不知好了多少去。
他让我提条件,只要我给他麒麟竭。
我虽是笑面相迎,心里却不免计较。毕竟麒麟竭所牵扯的人对我太过重要,我需要在一个强大的对手与一个诱饵之间做出抉择。
他说:“只要我有,只要我肯,便不算狮子大开口。”
我抿嘴而笑,拈一杯清酒,浅尝辄止。“那若是恩公不肯答应我的条件,恩公会抢夺吗?”
他蹙了蹙眉,沉默以对。
我便知晓了,他对此物势在必得。
“麒麟竭确实在我掌握之内,却不在我身上,恩公有兴趣听一个故事吗?”
“讲来。”
“你看到他的模样了吧?”我伸手,指尖拂过映雪的面容,触及的冰凉最令人落寞。“我想要救活他,可是有一个人一直与我为敌,想要取我骨血,甚至已经灭了我修罗国度一次,兄长也惨死在他手中。”
天谴一道眉头更紧,端起酒杯将酒饮尽。“我听闻过你的故事,否则,你早是我除害的目标。”
“哈!”我轻笑一声:“多谢你了。”
“现在那个人复生在望,需要麒麟竭做最后的调养才能恢复当初的修为,我以麒麟竭为饵,便是想要杀他。”
他还是不语,只目光落在映雪的身上,看不出一丝感情。
“你是诚人,我也便坦诚。你想要麒麟竭,哪怕为报当初救治映雪之恩,便是送你也是该然。但若是送了你,我便要死,他便要死。”
我为天谴一道和自己各自斟满,仰头而尽。
“你说,要我如何选择呢?反正错我也错了这样多,这样久了,好似也并不必在意忘恩负义这样一个不咸不淡的名头。”
“理所当然。”他淡淡道:“如此,告辞了。”
他起身,干脆。
“何必这样着急?”我也起身,却是直直望向他。
他明显一愣,停驻了脚步。
“我自然不在乎甚个忘恩负义,但是他在乎啊……”
我步至映雪的轮椅后,将轮椅推至天谴一道的面前,笑了:“你也知晓他这个人了,总是将礼仪道德看得很重,就好像当初,若非是他坚持不让我出手,后来你也不用出手。”
我对视着天谴一道,看着他眼中的淡漠,真是半点波澜也不会起的武者。
“所以,你的意思。”他道,也并不询问的语气。
我伸手将落在映雪头上的樱花瓣摘下,一边说道:“在收到你的信时,我便有了一个不算太好的主意,只不过要劳你动些修为。”
“恩?”
“我早先将麒麟竭放在一个深爱我敌人的女人身上,要拿麒麟竭必要生生开膛破肚。我不想你造过多的杀孽,这杀孽便由他去造。”我眼神微冷,道:“你只需在一旁静候,他取了麒麟竭,你抢了便是,他不是你的对手,你也不必杀他,只需帮我缠住一段时间,让我先做了另一桩事就好。”
“简言之,你要我拖住你的敌人,给你留出应对的时间。”
“然也!”他总结的很是到位。
“可以,何时何地?”
眼见天谴一道离去,我嘴角牵起笑意。
这是真正的笑。
“映雪,你会怪我利用恩公吗?你会生气吗?”
“即便你生气我也要这样做啊,诸天世界与我为敌,伪善不除反助之,我又能如何呢?难道放任你一直沉睡吗?”
“我终于知道,那些年,你是怎样度过了。咫尺天涯,这便是两个有情人之间最悲哀的距离吧……”
“映雪,你会像我一样,神识在另一方世界,却能够清楚得看到彼此吗?当初在地狱,我便是这样看着,声嘶力竭到最后,只希望你不要爱我,放弃我……”
我望见落樱漫天,似翩翩起舞,似朝霞弥天。
东来的风吹起你我发丝,凌乱地编织着,恰似人间结发。
我多想,想你醒来,只看这山这水,谁也不去搭理。
“流——樱——啊——”
老远的,那厮的声音便传了来。我微微皱起眉头,顺手向崖下扔了一枚泡了酒的梅子。一声龙吟盖过呼喊声,一尾青龙飞出峡谷,将远来的人一尾巴拍在我面前。
“哎呀哎呀,你就不能好好对待我吗?”白檀拍地而起,抱怨着整理身上的累赘——他总是喜欢这些亮晶晶的东西,挂满了一身,华丽非常。
“好歹么我也是堂堂妖皇,被你呼来唤去已经是面子掉的够够,你却还要打我,天理啊天理,你在哪里!”
这厮向来精怪,我亦见怪不怪。
“咦?梅子酒的味道?”他见桌上三杯清酒,眼睛便放了光彩,一腔抱怨也烟消云散:“今日你怎这样好?居然早早就将酒拿出来了?难道是良心未泯大发善心终于知道谁对你最好了?”
见他要靠将过来,我转身坐下。“口干就饮了吧。”
他怪异地看了我许久,小口抿了一口:“你没吃错药吧?”
“就算你吃错药了也没关系,看我把谁带来了!”
说话间,无浊崖上又多一人,此人非佛非道,头挽道髻,身着玄袍,面如冠玉,慈眉善目。他右手手中拿着一串黑白相间的药师珠,左手一杆拂尘半倚在肩上。
他便是药师,苍术。
“你来了,坐吧。”
“哈哈,天主你还是这般冷艳,回想当时,如今的你真是大不相同!”苍术笑着,却也并不疏远:“你这无浊崖倒是我头一次来,听圣君说了许多,总比不得亲眼见到来得震撼。”
我笑道:“哪里,药师想来无浊崖,我自是欢迎。”
“不了不了,我这把老骨头已经被折腾得够呛,要是多爬几次无浊崖,药师我就要去寻医咯!”
“药师说笑了。”
“不说笑不说笑,老头儿药园里的英招终于下崽了,将他乐得日月不肯出诊,若非是你寻他,他指不定还在园子里蹲着哩!”白檀捧了整个酒坛,饮一大白,道。
“哦?英招下崽了?”我心里有些触动。
“还是多亏天主你找来一头血统纯正的雄性,否则我那顾园子的畜生还是孤单一个。”药师乐道。
我见他满面红光,精神十分美好,便知他有多爱底下这两头畜生了。
“回想当时,不觉快是百年了。”我叹道。
“咳……”药师轻咳一声,话语便似有顾忌。
我知晓,他是知我回忆起太多。
……
第一次去药园还是我十岁那年。
那一年,发生了太多的事情,也是我一生的分水岭,从一个阶下囚,到一国皇室,这样的蜕变令我欢喜异常。
也许这个过程很阴暗,很血腥,但我总归是从那牢笼内走出来了。
那一日,我在牢笼内踱步,一步一步的数着,心神却飞到了牢笼外。
外面的厮杀声响彻整个修罗国度,雷鸣一般。
大山的轰塌,水脉的逆流,人的嘶吼,兵器的撞击,法术的爆炸,一切都混杂在一起,便成了令人发懵的声音。
我便这样一步一步的在牢笼里打转儿,脱下靴子,赤脚踏在玄铁的浇铸的地面,冰冷异常。
“来吧,来吧!”
我几乎快要等不及了,我想出去,从我能够听懂兄长的话以来,我就想出去,这一天终于要到了!
没有人在乎我?没有关系。没有人理睬我?也没有关系。我想要的一切就要靠自己获得,这是我早就知晓的了,我在牢笼里,对着牢笼外的那些侍卫婢女请求吃喝,不就是靠自己吗?谁都靠不住的。
我感受到地面的震动越来越剧烈,地底下传来隆隆的声音,将整个玄铁笼子都震得嗡嗡作响,好似要拔地而起一般。
“再剧烈一些,来啊,再剧烈一些!”
我还是一步一步走着,双手却紧紧捏着衣角,手心满是汗。
随着震荡越来越距离,我便越来越欢喜,脚下的脚步也越来越快,感觉自己就快要飞起来似的。
终于,玄铁的牢笼发出“咔嚓”一声,多了一条裂缝。这轻微的声音就好像是来自天国的吟唱,简直是天籁之音!
“再裂,再裂!”
我看着裂缝越来越多,越来越大,忍不住为之加油,心里如翻江倒海一般,迫不及待就想要出去。
我自然是出来了,那地牢不负我所望终于裂开一条容我出去的大口,那个口子开启了我全新的世界。
我欢喜极了,赤着脚踩在我从未触及的土地,看着我从未见过的一砖一瓦,心跳得飞快。
厮杀犹然继续,山崩地裂让战争趋向毁灭。
我欢快地踩在新鲜的血液上,滑腻腻的,浓稠的,带着腥甜,我一点也不觉得同情亦或者是悲悯,这些人从不正视我的存在,我又何必在乎他们的性命?
“救我……”
我看见未死的修罗,那是我从未见过的修罗,被砍了双腿在地上拖行。
我蹲下身,问他:“你认识我吗?”
他木然地望着我,满面痛苦。
“你知道修罗王有个女儿吗?”我觉得也许是未曾见过,不认得也是应该,便又问。
“啊!啊!那是妖孽!那是祸胎!她应该死啊!”
我的笑容僵硬在脸上,我感受着他近在咫尺的痛苦与恐惧,心里一片冰冷。
“她才十岁……”我不解,会是误会吗?
“祸胎就应该死,从生下来就应该杀死!王太仁慈了,太仁慈了,否则存在了几万年的修罗国度怎么会是现在这种模样?你看,他们杀来了,杀来了……修罗国度要亡了,都是那个祸胎,她应该死!她应该被扒皮抽骨,天火焚身,受尽无数折磨而死!”
那一天,我跌坐在地,茫然地看着这个修罗在我面前流干了最后一滴鲜血,死不瞑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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