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四年下来,李三已经攒了近万的家业,亦读了几年书,虽称不上满腹经纶,但也不是旧年那样目不识丁,他母亲调理几年,身体大有起色,好容易听李管事回来,他鼓起勇气求他,不想雪雁竟嫁给了眼前这个面上有疤的青年文士。
看到赵云的打扮气度,李三油然生出一种自惭形秽之意,随即又生出一丝疑惑,眼前此人虽面上残疾,但是瞧着打扮却是举人模样,如何会求娶雪雁?
赵云心中却想自己竟然不知道此事,回去得好生问问雪雁,是不是还有别人求过亲。
桑隆看着他们相互打量,莞尔道:“行了,那孩子已经嫁了人,李三儿,你虽然心坚意诚,到底来晚了一步,回去跟你母亲商议,早早另聘他人罢。”
与李三相比,桑隆更加看重赵云,况且夫妻二人又都是周鸿夫妇的人,自然更亲密。
李三黯然道:“适才打扰老元帅了。”
雪雁已经花落他家,自己也的确不能再耽搁下去了。
桑隆摆摆手,见他没有继续纠缠,反而高看了一眼,也暗暗叹息他一腔心思付诸流水,口内安慰道:“你堂叔跟了我多年,什么打扰?你年纪也大了,听你母亲好了些,如此便早日娶妻,让你母亲抱孙,总比再耽搁的强些。”
李三头道:“谨遵老元帅之意。”
李三告辞后,李管事跟了出去,劝道:“事已至此,你就别多想了。”谁也没想到雪雁能嫁给一个举人老爷不是?而且这个举人老爷还是在山海关常有来往的赵云。
李三走出桑家,忽然停住脚步,问李管事道:“四叔,那人是什么来历?”
李管事道:“你和赵先生可比不得,赵先生十八岁便中了举人,只是毁了脸容方绝了出仕之路,做了周将军的幕僚,和我们府上老元帅都是极熟悉极有来往的,我原先还想着不知什么人能配得上他,岂料他竟娶了王姑娘。”
雪雁尚未嫁人时,李管事等人以雪雁姑娘相称,如今她已嫁人,自然不好再提闺名。
李三却道:“他脸上又那样深的一道疤,王姑娘怎么就愿意了?”赵云虽然身份高贵,容貌也的确俊美,但是面有残疾,瞧起来十分狰狞,实难配雪雁之美貌。
李管事闻言一怔,随即苦笑道:“你这傻孩子,快忘了这些罢。”
若是雪雁尚未嫁人,倒是能为他一求,只是雪雁已经嫁人了,竟是早早收起这些心思,以免坏了雪雁的名声,听了李管事的话,李三眼神一暗,微微颔首。
多年相思,尽付流水。
即使李三让自己不在意,心里也难免十分酸涩。
李管事见状,伸手拍拍他的肩膀,当初他觉得李三真真是心坚意诚,为了一个还不知道会不会答应嫁给他的丫头做到这样的地步,所以才会帮他,只恨造化弄人。
想到这里,李管事道:“我叫你婶子在瞧瞧,不准能寻到更好的人家也未可知。”
李三低声道:“便是有更好的,也已不是原来的人了。”
回到家,李母见儿子垂头丧气的模样,忙走过来道:“你不是去桑老元帅府上了,怎么这样回来?是没有答应?”
李三摇了摇头,道:“去晚了,王姑娘已经嫁人了。”
李母这几年见李三为了雪雁上进,还没进门已被牵挂如斯,自己心里不是没有酸楚,因此听了这话反而心神一松,笑道:“傻孩子,既然王姑娘已经嫁人,我就给你寻个更好的媳妇,何必做出这样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完,李母便想着该找那位媒婆,聘哪家的姐,最好还是读书识字的。
李三打起精神,也知道母亲自从病情渐好后,反不愿自己对雪雁牵牵念念,他并不想继续如此,坏了雪雁的名声,便笑道:“只是心里未免有些难受。既然已经错过了,儿子的事就劳妈多费些心,横竖儿子也不能再耽搁下去了。”
李母连连答应,道:“放心罢,必给你娶个极好的。”
不知李母为李三择妻何人,却李三离开后,赵云没有问桑隆关于李三的来龙去脉,依他看来,李三不足以为他所忌惮,也非雪雁所喜,再,当初他求娶雪雁时,亦知道有不少人向雪雁提亲,自己只是先下手为强,方抱得美人归。
桑隆亦未多,只笑道:“你今儿怎么过来了?有什么事情?”
赵云敛住心中激荡,笑道:“一是给老元帅请安,二则是向老元帅借一些关于西海沿子行军打仗的书籍,我料想老元帅这里必然有描述西海沿子地势风俗的书。”
桑隆想起周鸿打算明年去西海沿子,听了赵云的话,不由得神色凝重,道:“你来得不巧了,我这里的这些书,前儿都被鸿儿夫妻两个借走了,亏得是鸿儿,我又去见了圣人,请示过圣人,不然关于西海沿子地势之图我哪里敢给他。”
地势之图乃是机密,决不允许外泄。赵云今日来借的只是书籍,而非地图,听是周鸿借走,反而放下心来,横竖他们都是一处的,到时自然能在周鸿处见到,遂道:“既然周将军已经借走了,我去周将军那里再看罢。”
桑隆头,道:“此言甚是。你既来了一趟,就随我去书房,我将我所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你,包括如何在西海沿子那边行军,我年轻时在那里足足打了十年仗。这会子鸿儿忙得不可开交,可没闲暇来听我这些,你听了,将来跟他出门,也算是他知道了。”
赵云起身行礼,道:“有劳老元帅。”
桑隆摆摆手,道:“南安郡王可不是什么善茬,你们去了,未必能扳倒他。你既来一趟,我就将南安郡王行事作风细细与你明,免得你们对他一无所知。”
毕,带着赵云径自去了书房。
一老一少关起房门,不知了多少时候,外面的丫头直送了三四次茶水,每次进去,二人都立时住口,猛灌茶水,才免了他们得口干舌燥。
赵云从桑隆处知道了关于南安郡王许多事情,心头愈加凝重
从桑家出来时,已经是傍晚时分了,中午是在桑家同桑隆一起吃饭,临走前,桑隆交代他明日再过来,他答应了。桑隆行军打仗五十多年,粤南、关外、北疆、西北、西南和西海沿子都去过,不知道有多少值得他们年轻人请教的地方,赵云自然不愿错过。
翻身上马,赵云驶出城门,再晚,便出不得城了。
回到家里时,抬头见到雪雁正在灯光下看书,一抹剪影映在窗上,更显风流。
赵云忽然想起李三一事,心中一酸,遂放轻脚步,走了进去,伸手拿走她手里的书,雪雁见状一惊,伸手就往他胳膊上一拍,嗔道:“你来了也不一声,走路悄没声息的,倒唬了我一跳。”
赵云将书放在案上,弯腰低头看着她,道:“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没跟我过?”
雪雁疑惑道:“你这人今儿怎么了?话酸里酸气的,你的是什么事?”
赵云顺势坐在她旁边椅上,神色自若地道:“今日我去拜见桑老元帅,见到了一个叫李三的,托他叔叔求恩典,想请桑老太太替他合,向林夫人求亲。”
雪雁疑惑道:“李三是谁?怎么向周大奶奶求亲?是哪家亲戚不成?”
赵云听了这话,脸上顿时露出一抹笑容,心神一松。
他虽然在李三跟前自恃容貌亦比他强,不过是这一二年来雪雁从不在意,因此他险些忘记了自己面有残疾,但是心里终究还是有几分患得患失。
如今听到雪雁不知道李三何人,赵云反欢喜起来。
雪雁扭过头去,眼里闪过一丝狡黠。
李三当年郑重其事地托李管事媳妇向桑母和黛玉提亲,虽然事情已经过了多年,但是她怎么可能忘记,只是自己从未看中李三,不认为此人值得自己记住,所以不曾提起罢了,没想到李三居然还念念不忘,到今日又忽然提亲。
若真是如此,李三倒也难得,只是偏不是情投意合之人,只能辜负了。
但愿他能另觅良缘罢。
想到这里,雪雁回过头看着赵云,恍然一笑,道:“莫不是向我求亲,你呼喇巴喇地过来问我?我呢,谁家打翻了醋瓶子,满屋一股子酸味儿。”
着,伸手往鼻端扇了扇。
赵云面上闪过一丝不自在,断然道:“没有的事儿,你听岔了。”
雪雁横了他一眼,拿起被他夺去的书,翻到自己看的那一页,道:“我都不记得的事儿,你却翻起旧账来。起来,我也忘记问你了,你是不是也有事情瞒着我?旧年你不在家时,我和叔婆她们逛街,遇到一家人话也是这样酸里酸气的。”
连家一干人的事情雪雁压根没放在心上,逛街过后也没问过长氏豆母等人。
赵云轻咳一声,道:“都是他们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罢了。”
雪雁知他一语双关,便笑道:“你什么时候成了天鹅了?我竟不知。”
赵云假作没有听到她的话,道:“晚饭预备了不曾?赶着出城,我还没有用晚饭。”
雪雁叫人将热在灶上的晚饭送上来,又吩咐兰道:“叫厨房送上一瓶子醋来。”
兰诧异道:“要醋做什么?今儿的晚饭不必配醋。”
雪雁看了赵云一眼,道:“你们大爷今儿个想着吃醋了,拿一瓶来。”
兰听了,抿嘴一笑。
用过晚饭后,夫妻梳洗后闲话,赵云并没有起桑隆夸李三用心的话,何必让雪雁知道,因此便先开口道:“我进城后,老爷子和老太太可叫你过去了?”
雪雁也不提往事,头道:“老太太叫了我去,让我好生劝你一回。”
到这里,雪雁忍不住问道:“家里怎么没请个正经先生?你虽是举人,可是毕竟年轻,又常
年不在家,哪里有工夫日日督导?如今不咱们家里还有三四十个学生,就是你答应了,也是常常进京的,岂能两全。”
雪雁进门后,因赵云之故,和老宅也不亲近,因此不知道赵锋是如何寒窗苦读。
科举事关重大,即便是穷人读书,也不会只在家里苦读。
赵家家道十分殷实,能供养出这么些读书人,可见有钱给赵锋请先生。
赵云淡淡地道:“中过举人进士的先生难寻,锋儿在城里读书,那里有书院,有中过进士的先生教导,老宅每年大半的进项都用到锋儿身上了,老爷子的意思是锋儿在城里读书放假回来,让我好生帮他,毕竟是一族子弟,最好再考出一个举人来。”
雪雁皱眉道:“这话更无理了,既有先生,何必找你?便是找你教导,又何必不教家里的这些学生?横竖锋儿也不是日日在家,并不耽误,难道竟是要你在家里守着他什么时候回来,你什么时候上门教导不成?把你当成什么人了?”
难怪赵云一直与老宅并不亲厚,不似韩家,三不五时地过去,原来缘由在这里。
赵云听她为自己抱打不平,心中顿时一暖,拉着她的手道:“比这更无理的事儿还有,只是你刚进门不久,他们畏惧着你不敢作为罢了。”
雪雁听了,忙道:“横竖我是不劝你的,你也别答应。”
赵云等闲之时教导赵锋还罢了,但是一心教导他,若是赵锋中举了倒是喜事一件,若是赵锋落第,不定赵家反而怨赵云不尽心,到那时赵云两面不是人,何必现今自讨苦吃。
雪雁完,便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了他。
本来教导赵锋和教导学生是两全其美之事,并不耽误什么,赵云也是想到了这个道理才没答应,嘴上不,心里难免又远了赵家三分,低声道:“日后和老宅面儿上过得去就使得,其余的你不必放在心上,再,咱们明年不在京城了,也清净。”
雪雁叹了一口气,道:“只是为你不服。”
赵云手指缠绕着她的发丝,道:“我现在过得比他们强,何必在意他们如何想。若为这个生气,日后还不知道有多少,你别放在心上。”
雪雁头,对赵家老宅的情分又淡了一分。
次日雪雁起不来身,只瞪着赵云着衣穿鞋,翻身面朝里面不理他。
她上面没有婆婆,不必守着规矩,一向都是按着自己的心思行事,因此日上三竿才起是常有的事儿,赵云自知昨晚折腾得厉害,穿戴好后,以手摸了摸她的头发一把,道:“我今日还是去桑老元帅府上,想多听些打仗的事情,晚上等我回来一起吃饭。”
雪雁道:“你快些吃饭过去罢,别耽搁了,再耽搁下去,即将晌午了。”
赵云一笑,出来在外间用了早饭,嘱咐李妈妈给雪雁熬燕窝粥,道:“用昨儿我吩咐泡上的燕窝,配上等的冰糖。”
李婆子答应了一声,笑道:“大爷放心,一会子就用银吊子熬上。”
雪雁起床后,李婆子便送了燕窝粥上来。
雪雁听了,脸色一红。
吃过饭,雪雁走出房间,虽是春寒料峭,院中却已有一些鲜花不畏寒气次第盛开,尤其是一树红梅极为耀眼。她剪了下两枝梅花插在一对雨过天青联珠瓶内,摆在房中,端详了一回,拿笔细细描绘了下来,她丹青不及书法,但是工笔却好。
才画了两笔,便见米氏过来,道:“老太太叫嫂子过去。”
雪雁料想必然还是昨日之事,只得无奈搁笔,换了衣裳,略略收拾了一下,随她一同出门,问道:“老太太叫我有什么要紧事?”
见雪雁出来时,一身绫罗,两手玉钏,头上虽只二三根簪环,却十分名贵,米氏心里不觉有些羡慕,笑道:“我也不知道,老太太想是心里惦记着嫂子,早上才做了极好的心,所以叫我来请嫂子过去尝尝。”
雪雁淡淡一笑,道:“那可当不起。”
米氏笑道:“怎么当不起了,嫂子当得起。”她只盼着赵云能放下一切琐事回来教导赵锋,等到赵锋秋闱高中,自己便能和雪雁相提并论了,不会再低她一等。
雪雁擅长揣测人心,看了米氏的言行举止神色便猜出几分,只是淡淡一笑。
及至到了赵家老宅,赵老太太坐在炕上,怀里坐着赵威,笑道:“云儿媳妇来了,快坐。”
雪雁听了,依言坐在炕沿,笑道:“不知老太太叫我来有什么吩咐?”
赵老太太叫米氏抱着赵威出去,道:“还是昨儿的事,你回去劝过云儿没有?我们家如今就指望着锋儿改换门庭,这是阖府的大事,可不能有丝毫差错。”
雪雁心中冷笑,面上却是掠过一丝惭愧之色,道:“老太太容禀,我昨儿同我们大爷了,我们大爷自然愿意教导自己的兄弟金榜题名,只是我们大爷毕竟非白身,身上也有周将军交代的事情做,已经被桑老元帅叫进城了,因此竟是无能为力。”
此话一出,一旁站着的牛氏顿时大失所望,已经出了上房的米氏亦是如此。
赵老太太脸上流露出一分不满,道:“难道咱们家的事就不是要事了?教导锋儿一些考场上的忌讳有什么要紧?能耽误多少工夫?”语气里也带了几分出来。
赵老爷子好歹劝赵云为一家着想,谁知他竟是油盐不进的主儿,昨日叫雪雁劝他,也是无功而返,老爷子常只想在闭眼前见到赵家再出一个举人,没想到他们竟不愿意。为了赵云,自己已经失去了一个儿子,难道他竟然不管赵锋的前程?
虽赵启一房被除出族,乃是阖族的处置,赵老太太也知道是赵启一家自己作孽,可是毕竟是自己的儿子,再见到赵云夫妻日子越过越好,心里难免有些怨气。
雪雁道:“是呢,我也这么,为了锋兄弟,老爷子老太太都不叫我们大爷教家里那几个学生,可见对于此事的看重,也怕教导学生占用了我们大爷的工夫,何止多少工夫。我们再怎么着,也不能为了上头的一事耽误了家里的大事不是?晚上我就跟我们大爷,正经明儿辞了老元帅和周将军的吩咐,留在家里只教导锋兄弟一个人,横竖没了上头老元帅和周将军的庇佑,绝了自己日后的前程,但是将来锋兄弟金榜题名后,也能一样庇佑家人。”
雪雁面上含笑,嘴上伶俐,一席话得又快又利落。
赵老太太一听此言,顿时有些不自在,道:“上头的事情哪能不理不顾,咱们家只是门户,再不能为了自家的事,耽误了上头的大事。”
牛氏也忙笑道:“正是,锋儿还有书院里的先生教导,若是云儿着实没空便罢了。”他们这些年都是赵云庇佑的,方得平安无事,若是赵云得罪了桑老元帅和周将军,到那时赵锋还没有考中举人,没有考中进士做官,一家子的损失就大了。
雪雁听了,问道:“如此来,不必我们大爷教锋兄弟功课了?”
赵老太太道:“不必了,怎能为了家里的事,误了上头的大事?”赵老太太心中微有一丝不满,但是却也知道桑隆和周鸿的厉害,万不能因失大,得罪了他们。
雪雁一脸感激不尽,道:“老爷子和老太太如此悯恤,等大爷从桑老元帅府里回来,我就告诉他,不必再为这件事左右为难不知如何是好了。”
赵老太太摆摆手,道:“既这么着,你回去罢。”
雪雁忙告辞出了赵家老宅,回头看了老宅一眼,米氏的心连影儿她都没见,瞧来赵家对于二房一事是偏向他们的,但是在赵锋一事上,便不再看重赵云了。
日后远着赵家老宅罢,雪雁心中如此想着。
走了两步,忽见豆子扑了过来,洋洋得意地道:“我婶婶来了,娘还不信。”
豆母跟在后面,拿着一件大衣裳给他穿,收拾好了,方让雪雁进屋坐,道:“这孩子眼尖,早起在院子里顽,听到你和锋儿媳妇话的声音,我心里疑惑着这时候你来做什么,想是他听错了,没想到你竟真来了。”
雪雁抱起豆子,笑道:“老太太叫我来的,有事情吩咐。”
进屋坐下,豆母拿着茶碗沏茶上来,道:“别嫌弃,我们向来是不大讲究这些风雅,这子茶叶还是前儿逢集时在茶水铺子里买来的。”
豆父和豆母都是极爽利勤快的人,他们三间上房收拾得极干净,彼时正坐在堂屋里话,桌椅虽只是寻常的松木,却擦得干干净净,一灰尘都没有。
雪雁也不是头一回过来,笑道:“有什么可嫌弃的,茶水不过都是解渴罢了。”
豆子从雪雁怀里跳下来,跑回自己屋里捧着八宝盒出来,打开拈起一枚松子糖踮起脚尖送到雪雁嘴边,道:“婶婶,吃糖。”
雪雁含笑噙了,摸了摸他的头,道:“甜得很,豆子可真懂事。”
豆母笑道:“孩子家都伶俐,你们成亲也有一年了,怎么还没有消息?”
雪雁飞红了脸,笑道:“这也不是有就有的。”
豆母听了,想了想,道:“这倒是,豆子也是我进门两三年后才得的。你们好生保养,早些怀上正经,免得各处都烦劳你们。”
雪雁笑道:“没什么烦劳的,横竖我也不大出门。”
豆母道:“今儿老太太叫你做什么?我可不信无缘无故地叫你来。”
雪雁不欲多,道:“只是为了锋兄弟读书一事。”
豆母了然,道:“是了,咱们家年轻一辈也就锋兄弟一个秀才,族里自然寄托了极大的心血,盼着他能一举高中。我们现今也在攒钱,将来送豆子去上学。”
雪雁笑道:“豆子伶俐得很,将来读书,定然能金榜题名。”
豆母一听,心里欢喜非常,道:“那就承你吉言了。到时候我们豆子有什么不懂的去你们家里请教云兄弟,你们可不许拒之门外。”
雪雁抿嘴道:“都是一家人,怎会拒之门外?就是锋兄弟请教,我也没见从翔不教他,去年年初我还没进门时,就听从翔将考举人一应该避讳的事情都一一告诉他了,只是今年家里忙着上头的大事,行事未免有些不周全,惹得老爷子老太太有所不满。”
豆母笑道:“八月考试,如今便急着询问,也太心急了些。”
雪雁道:“秋闱春闱三年一次,每逢子午卯酉年开考,今年因去年国丧,方推迟一年,改为恩科,人都一举成名天下知,提前半年预备不算早了。”
豆母却道:“从前云兄弟中举时,也没见这样繁琐。”
雪雁闻言一笑,进门一年,她了解到赵云才气极高,当年十八岁一举高中,赵锋已参加过一回乡试却落第了,哪能和赵云相提并论,而且赵云拜了一个极有名的先生宁先生,霍秀亦是其门下学生,赵老爷子几次三番登门请求宁先生都没有收下赵锋。
到宁先生,雪雁一笑,这是一位真正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的主儿,自己进门一年了,也只闻其名,未见其人,宁夫人也回南方省亲没有回来,故未曾拜见过。
喝了一口茶,冲去嘴内的甜腻,雪雁道:“总得谨慎些才好。”
豆母道:“你们没有答应老爷子老太太的吩咐,老爷子和老太太恐怕会对你们有所不满罢?如今都盼着锋兄弟高中,难免疏忽了别人。”
雪雁轻笑道:“总不能误了上头的大事。”
豆母一怔,了头,话题一转,道:“有一件事,你听了没有?我本想着今儿去找你的,可巧见到你来这边,便请你进来,也是要告诉你。”
雪雁问是何事,豆母道:“咱们好了一年,我也知道,你听过云兄弟先前有一门亲事。”
雪雁诧异道:“在成亲之前我便已经知道了,嫂子怎么忽然提起此事了?”
豆母眼里闪过一丝讽刺,道:“听他们家在外面过得不大如意,近日要搬回咱们镇上呢,昨儿打发人来收拾旧宅,到时候免不得一些闲言碎语出来,你先心里有个底儿。”
雪雁笑道:“镇上又不止咱们一家,他们回来不回来,与咱们何干,嫂子不必管。”
豆母见她神情坦荡,微微放下心来,笑道:“你是有个本事的人,倒白担心了。”
雪雁忽而问道:“虽从翔毁了容,不能出仕,可是也还是有前程有本事的人,怎么那家就悔婚了呢?难道他们家门第竟高得很?”
雪雁知道赵云定亲退亲一事,却不知道是哪家哪户,当初发生了什么事情。
豆母奇道:“云兄弟没跟你过?”
雪雁笑道:“不是什么好事,我也不想揭了当年的疮疤,便没细问。”
豆母笑叹了一回,道:“你倒体贴他。也罢,我跟你,你知道就是了。来,这付家和咱们赵家门第仿佛,谁也不比谁高,算得上是门当户对,付家老爷付泉当年未必不是看在云兄弟这位少年举人也会早早金榜题名的缘故上才结的亲。只是后来云兄弟脸上伤了,那一年付老爷的大女婿程魁却考中了二甲进士最后一名,因此付家便自觉高人一等,又想着云兄弟绝了前程,可巧程进士的同科有人看中了付家二姐,付家便退了这门亲事。”
雪雁听到这里,眉头微蹙,道:“付家二姐当即就愿意了?”
豆母冷笑道:“有什么不愿意?那个同科可是高中二甲第三十名,家里又颇有几个钱,打之后便是七品的知县,付家二姐岂能不愿意?”
雪雁道:“也就是,付家二姐攀了高枝儿。”
豆母头道:“可不是,若是他们老老实实退亲也罢了,偏坏云兄弟的名声,这就让人不齿了。也是报应,付家跟着二女婿外放,听牵扯到了什么案子里,被上头参奏一本,免了官职,付家只得搬回八景镇。”
雪雁笑道:“付家回来,想必付家二姐是回不来的。”
豆母却摇头道:“一同回来了。”
雪雁闻言一怔,道:“怎么跟着娘家一起回来了?天底下可没这个理儿。”
豆母道:“不是没这么个理儿,被休了,自然只能回娘家。”
雪雁吃了一惊,问道:“好端端地怎么被休了?”
豆母想了想打听来的消息,道:“我也不知道,只隐约听二女婿这官儿被免,就是因为付家二姐拿着他的帖子做了什么事,包庇了什么官司,还放了什么印子钱,又有她兄弟倚仗权势欺男霸女等等,因此二女婿一家大怒,立时写了一封休书。”
听到这里,雪雁便不再言语,心里却想着豆母提醒自己的用意。
似付家这样的人家,雪雁不是没见过,但是豆母既然郑重其事地告诉自己,想来付家回来一事另外打了主意,因此别过豆母后,雪雁立时便叫两个婆子去打听付家的消息。
李婆子是个无儿无女的青年寡妇,族人为发绝户财,做主将她卖得远远的,当年被赵云的母亲买了下来,方有了安僧处,赵云便是她看着长大的,对于付家她一直都是深恶痛绝,好容易赵云娶了媳妇,日子过得甚好,不想付家居然在这个时候回来了。
李婆子挎着竹篮往外头走了一回,路过付家老宅时,果然正忙着修缮。
李婆子看了一眼,走到不远处的一家肉铺,一面让肉铺老板娘割几斤肉,一面假作不在意地道:“这付家不是女婿做了官,一家子跟去了,怎么回来修房子了?”
老板娘认得李婆子,赵云家一直都是他们的大主顾,遂笑道:“修房子自然是要搬回来。”
李婆子道:“给我割二斤羊肉。”
老板娘大喜,笑道:“这就给你割,你们奶奶待你们真真是好,日日都不缺肉。”
李婆子想起雪雁为人,头道:“我们奶奶自是最好的,也是我们大爷有福,才娶了这样好的奶奶进门,比别人家的强了十倍去。如今我只盼着奶奶早添贵子,将来我们大爷再教导出一个少年举人来,到那时,才算是扬眉吐气。”
老板娘素知赵家和付家的渊源,道:“那可好,你们大爷大奶奶都是难得的,谁不知道他们成亲一年,脸都没红过,不知道羡煞了多少人。只怕这会子付家二姐已是后悔莫及了。”
李婆子不解地道:“付家二姐不是高攀做了官太太?怎么反后悔了?”
雪雁叫李婆子打听消息时,并没有付家二姐被休一事,因此李婆子不知。
老板娘往付家宅子看了一眼,方悄悄地道:“听是被休回了娘家,儿子倒留在了夫家,只是付家二姐被赶出来了,听付老爷还想给付二姐再择一门亲呢。”
李婆子一面掏钱,一面问道:“你可知道为的什么休了?”
老板娘笑道:“这些就不知道了,他们家闭口还来不及,哪会出来。”
李婆子心中有了计较,数清了铜钱付给她,道:“多谢了,若不是今儿来你这里买肉,我还不知道他们家回来了。”
老板娘道:“你常来,我知道的都告诉你。”
李婆子笑着称是,又问道:“付家二姐已经出过门子被休回娘家,付老爷怎么就想着给付家二姐再择一门亲?咱们这里都是知根知底的,难道就有人愿意娶她?”
老板娘笑道:“付家自忖家里有钱,还怕没人去做他们家的女婿?”
着,又笑道:“你们可得心些儿,谁不知道你们大爷现今有本事,若是付家想吃回头草才有得闹呢!”
李婆子听了,忙往外啐了一口,道:“别我们家已经有了大奶奶,我们大奶奶也不是好欺负的,便是没有大奶奶,我们大爷不是他们家一个被休了的女人所能觊觎着,什么阿物儿,攀龙附凤,无信无义,真以为自己天下有一无二了。”
从肉铺回来,李婆子越想越气,索性一股脑儿都告诉了雪雁。
雪雁听完,心中方知豆母提醒她的用意,豆母的娘家在城里做生意,所以她得到的消息比别人多些,只是不好在自己跟前提付老爷打算给二姐再择亲。
李婆子见雪雁沉吟不语,忙道:“奶奶,大爷对奶奶素来一心一意,奶奶可别信外头的那些闲言碎语。那付家就是喜欢传人是非,当初就是这样坏了大爷的名头。现今他们人还没回来,先就传出这些话来,未必不是故意传出来,到时候大家都知道他们家要为二姐择亲了,越传越不好听,恐就牵扯到了大爷和奶奶身上。”
雪雁笑道:“妈妈放心,从翔的为人我还能不知?这件事我知道了,且放一放。”
李婆子见她没有怪赵云,顿时放下心来,但是李婆子是久经岁月的人,等到赵云回来,先将付家回来的消息和打算告诉了他。
赵云脸上登时如罩寒霜,安抚李婆子几句,径自往房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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