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之后,祈翎不再赶路,而是找了一颗参天大树,将多余的树枝剔除,只在树冠部分留了几根枝丫用于落脚。他盘膝坐在树顶,伴着万籁俱寂的森林,开始吐纳山川之灵。
黑夜是山精鬼怪的时刻,它们如风似影,在密林里穿行,四面八方汇集于一处,觅食自投罗网的猎物。
祈翎将紫微仙剑平衡在大腿上,左手抚剑身,右手握剑柄,闭上双目,以心眼洞察魑魅魍魉、山精鬼怪的一切动态,凡是达到了威胁的距离,毅然拔剑,一击皆斩!
山精鬼怪并不是妖,只是些灵长类的生物,受灵气熏陶所量化的精怪。
妖怪的法力更强大,可以修成人形;精怪的法力比较单纯,有智慧却成不了人。
人间极少有妖怪存在,那些作乱人世的多半是痴长于山间的魑魅精怪。
祈翎一点儿都不怕这些山精鬼怪,反倒还想拿它们来练练自己的剑法。
……
子夜前夕,白昼阳气几乎散尽,黑夜阴气越发浓郁。
山精鬼怪,蠢蠢欲动。
参天大树之下,狐狸、黄鼠狼、蛇、獾、猴子,瘴风,怪雾,魑魅,黑影,成千上万的精怪趋附于树干上,随时准备发起冲锋。
祈翎冷冷一笑,缓缓拔出仙剑,准备杀它个通透,然而就在这时,夜空中突然传来了一声鹤鸣——
“嗖!”
一席白影自头顶掠过,速度快得根本无法看清,祈翎只觉得肩膀一紧,整个人被抽离了树顶,晃荡在半空中。
“呼呼……”白鹤振翅高飞,扇动的气流如罡风一般猛烈。
祈翎这才发现自己竟被一只白鸽“掂”在了空中,他刚要喊话问个究竟,鹤爪却突然一松,整个身体极速下坠,又时,鹤影再次从面前闪过,这一回,屁股稳坐在了软绒绒的“垫子”上。
驾鹤而行,凡人所不能及也。
“你是从哪儿来?怎会在深山里出现?”鹤背上一位白衣男子负手而立,宽松长袖与发带随风而动,背对着祈翎,语气中有些责问之意。
不用猜,肯定是凌虚道宗的修士了。
祈翎想从鹤背上站起来,可脚下羽毛太柔软了些,展翅时又有大幅度振动,站直双腿已很艰难。
“我是——”
不等他把话说完,白鹤突然一个俯冲,他重心来不及调整,一头撞在那白衣男子的屁股上。这下可撞得不轻,白衣男子差点儿没扑趴出去,他眼疾手快,急忙利用轻功稳住步伐,再使出一招“狗熊抱树”,将那男子的腰搂入怀里,自己则双膝一软,跪在鹤背上!
二人真真正正来了个“热脸对着冷屁股”,姿势何其地暧昧与下流。
“放肆!”白衣男子直接来了个“羚羊蹬腿”,一脚将祈翎踹了个四仰八叉。
“你这人——”
“唰!”
平白无故挨了一脚,祈翎心里当然不舒服,直起身便想讨理,谁料话才说出一半,一柄带着寒光的剑锋便横在了他脖子上。
“呃……有话好好说,何必动刀剑呢?”他赶紧改口赔笑。
“是你?”白衣男子微微皱眉,竟然还与祈翎短暂相视。
白衣男子背着月光,祈翎不好看清他的模样,便轻轻顶开剑刃,缓缓从鹤背上爬起,凑近了几尺才将他看清楚,忍不住惊呼:
“老乡!”
一个多月前,祈翎坐着龙车凤辇进城,在闹市中遇见一位“李姓”仙长,不正是眼前这位么?
“你看吧,我说咱俩一定会再见的,没想到竟在这里相遇了,幸会幸会。”祈翎抱拳相礼。
白衣男子收起剑,凝视着祈翎,冷声道:“好好的县令官儿不做,跑到深山老林里喂妖精,你一天很闲么?”
祈翎看得出来,眼前这位“老乡”,性子虽高冷却并不高傲,还算平易近人。便也没了架子,坐在鹤背上说:“实不相瞒,我正要去天门上拜访,山路遥远便只能在森林里休息,谁料会有这么多山精鬼怪?不过我运气真好,竟遇见你出手相救,要不,你再捎我一程?”
白衣男子背过身去,劝道:“你还是请回吧,道宗不接纳外人。”
“我怎么能是外人呢?天门山脉隶属于安昌县,我又是安昌县令,说句大实话,你们还得归我管辖嘞。”
白衣男子冷冷一笑,“你是我见过的,最具优越感的县令,在京都朝廷做官的都没你这么大的口气。”
“那你今日是见到了,相见即是缘,带我走一遭呗?”
“拜访,总有目的,你说说目的,我再考虑是否将你接引上去。”
“我去找人的。”
“找谁?”
“王正阳。”
“找王正阳做什么?”
“我腰斩了他的干孙子,上山给他汇报汇报。”
“啧啧啧……”
“怎么?”
“我只是觉得李大人太有个性了,你斩了他孙子,还上山向他禀报?你脑子可还好使?”
“可就算我不上山,他也会下山来找我,与其这样还不如主动上山给他说明白,也许他看我一片赤城,不与我计较呢?”
“呵,呵呵……的确,以王正阳的为人,总有一天会让你血债血偿。你主动上山,也许他看在老掌门的面上还会放你一条生路……你真是个聪明的笨蛋。”
“老乡,你讽刺我可还行。但是骂人就不好了,有稳道心。”
“呵呵……”白衣男子难道被逗笑,偏头对祈翎说:“不好意思,方才一时口误,为表达歉意,便如你所愿带你上山。不过外人来访,必须经过接引长老的同意,今夜我只能将你暂时安排在外山门等候。”
祈翎说:“接引的就算了,麻烦你去通告道宗掌门,就说,大燕王朝亲命的七品县令李山,特地跋山涉水前来拜访。”
白衣男子轻哼:“你的心可真大,掌门常年闭关不出,我都难以见到,你有何资格?”
“这样啊……大当家的不在,二当家也行,二当家没空,三当家也可以,反正你得帮我安排与管事儿的人见面。”
“什么大当家、二当家的,亏你还是个朝廷命官,说一些绿林黑话,难不成在你眼里凌虚道宗是土匪窝?”
“老乡,你别咬文嚼字了,我们汉州人说话就是这么糙,”祈翎说着,又问白衣男子:“话说,老乡你是哪儿的人?只知道你姓李,却不知你的名字,方便透露一下大名么?”
白衣男子说:“我祖籍是青州沿海的,所以别再自作多情叫我老乡,我与你不熟,名字当然也不会告诉你。”
“连个名字都不告诉,以后见面我怎么称呼你?”
“你放心,我们以后不会再见面的。”
“你确定?”
“必然如此。”
“那万一以后我们再见面呢?”
“我就把名字告诉你。”
“再陪我喝几杯酒?”
“就陪你喝几杯酒!”
……
半个时辰后,仙鹤在一座怪石突兀的侧峰降落,此峰又矮又偏,四周皆为耸立高山,像是夹缝中生出来的儿子,峰顶有一间草庐,草庐后便是森山老林。
“你就住这儿。”白衣男子站在鹤背上,指着那间草庐说。
“我就住这儿?”祈翎挤着眉毛说,“我好歹也是客人。”
一丝愧疚从白衣男子神色中闪过,口头上却不饶:“你不住这儿,难道住我家?反正你也待不了多久,将就一下得了。”
祈翎轻叹:“你若是来我府上做客,我一定与你寝室同居。唉……”
“你废话少说,能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便不错了。你既然要见掌门,那必然要多等些时日,这里原本是守山人的住所,里面锅碗瓢盆,柴米油盐皆有,你自己看着办。”
白衣男子说罢,驾着仙鹤扶摇升空。
祈翎追问道:“那掌门几时能来相见?”
白衣男子瞪了祈翎一眼:“你这人好大的官威,还想让掌门亲自来见?哼……我会把你的事与接引长老说,等接引长老告知了掌门,掌门同意见你之后,你才能进得了凌虚殿——我劝告你一句,最好不要到处乱跑,否则出了意外谁也不会负责!”
仙鹤啼鸣,一展雄翅,滑翔离去。
祈翎暗自窃喜,掌门不见更好,此处灵气葱郁至极,他还巴不得多赖几天,也好慢慢修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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