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顿下来之后,童?开始熟悉兽医站的情况。
高立新经验丰富,从高奇还未出生算起,他在此地工作了二十五年之久。去年年初,高立新的妻子病逝,儿子又时而清醒时而糊涂,他才忽然萌生了提前退休的打算。
按高立新的话说,榆西县畜牧兽医站最大的困难,不是缺少药品或者检测设备陈旧,而是需要补充更多的人手。
比如赶上极端天气,周边某牧场的牲畜病倒了一大群,而兽医站能派出的人员只有一两个;倘若再爆发传染性极强的疾病,跟时间赛跑就需要大量的人力支持了。
“童医生,你刚来,我不该和你发牢骚。”高立新说,“但我实在没办法,总不能眼睁睁瞅着老乡家的牛羊白白丢了命吧?”
童?于心底叹口气,予以轻声安慰:“医者仁心,我理解。”
傍晚时分,赵婆婆把病愈的大黄牛牵了回去,临走前,她一个劲儿地夸童?能干。
高立新赞赏有真才实学的年轻人,于是拜托赵婆婆帮忙宣传一下。
“老高头,你放心,”赵婆婆极为爽快地答应道,“不出三天,方圆百里都能知道童医生的大名!”
晚餐是高奇烹制的“杂粮宴”。
虽是素菜加粗粮,但琳琅满目的食材令童?大饱眼福。尝遍味道她更为捧场,坦言好久没吃过如此原汁原味的饭菜了。
听到夸奖,高奇心满意足。他想帮童?多添一碗饭,又怕被父亲责骂,眼神和动作无法同步,像极了一只战战兢兢的小动物。
“你再戳个没完,芋头就变成蜂窝煤了!”高立新无奈地说。
“我……”高奇目光瞄向童?,支支吾吾地说,“姐姐吃得太少,饿肚子怎么办?”
童?笑道:“我把你送的栗子全吃光了,这会儿感觉不到饿。”
“哦。”
高奇挠挠头,放下手中的筷子,腾地站直了身体。不等对面两人做出反应,他突然动作麻利地收拾饭桌。
高立新赶忙阻止:“你这孩子,我们还没吃完呐!”
高奇置若罔闻,收拾的速度愈发加快了。他打开保鲜盒,分别装入主食和炒菜,然后将它们端去室外冷冻。
童?眼疾手快,“抢救”出来一盘南瓜糯米卷,摆到身后的矮桌上。
她回过头,冲高立新使了个眼色:“高医生,您吃这盘……”
“不行!”高奇已然冲回屋里,一把抢走盘子,“这是飞哥最喜欢的一道菜,我拿给他吃。对,现在就出发!”
童?和高立新拔腿就追,但慢了半步——马厩里仅剩一匹体型略瘦的黑马,另一匹枣红色青壮年的马不见踪影。
屏息静听,童?能捕捉到渐渐远去的马蹄踏雪声。
她焦急地问:“高医生,怎么办?”
高立新倒还沉得住气,因为高奇这么干不止一回两回了:“自从霍飞来我们这里创业,我那傻孩子就跟着了迷似的,三天两头往牧场跑。”
童?说:“今天下午长途车一到站,我取行李的工夫,就发现高奇不见了。幸好,那个霍飞把他安全送回家了。”
“这次也不会有事。你留下,我骑马去追。”高立新叮嘱道,“大门不用反锁,你把自己宿舍门锁好。”
高立新出了门,童?却坐立难安。
高奇脑子糊涂不假,但有关霍飞的话题终究是因她而起。初到新岗位就闯祸,这和毕业半年的糟糕经历相比,更让她心绪纷乱。
直至后半夜,童?听见大门的响动和高氏父子的讲话声,才彻底安下心沉沉睡去。
一觉睡到自然醒。
天光大亮,童?以为起床迟了,慌忙打起精神穿衣洗漱。
孰知她拉开门,门口的积雪已有半米高。透过窗帘的白光并不是阳光,而是铺天盖地的大雪泛起的银白色光芒。
她摁下手机的开机键,却发觉由于天气太冷,电池竟然罢工了!
院子那头,高奇正在堆雪人。听见动静,他高兴地朝童?挥手:“姐姐,快来,我给你看个宝贝!”
童?迈过门口的雪堆,缓慢地走到高奇身边。
“什么宝贝?”
“你肯定没见过——”高奇神秘地笑笑,手摸进口袋掏出一根羊角,“好看不?我在飞哥牧场里捡的。”
童?定睛一看,心里直呼不妙。
她问:“你只捡到这一根羊角吗?别的羊呢?羊群的情况怎么样?”
“昨天夜里天那么黑,我凑巧捡到的。”高奇被问蒙了,“我还没把南瓜糯米卷送给飞哥,就被我爸揪回来了。”
羊角断口横截面有明显血迹,初步推测不是公羊发情期互相打斗造成的。童?直觉事态严重,她连忙问高奇:“高医生在哪儿?”
“我爸天没亮就出门了,说是要去车站接一批货。”
天没亮?那现在几点钟?
暗灰色的云层遮蔽了天空,童?没法通过太阳判断具体时间。
她?着积雪,里里外外搜寻一圈,终于找到一个巴掌大的老式闹钟,此时显示刻度是七点十分。
童?哄高奇回屋休息,以免他光顾着玩雪造成冻伤。
她像和小孩子定规则一样,把自己行李里的几本书拿给高奇,叫他守在暖气旁边好好读书,而后她悄悄离开了兽医站。
昨晚她收拾房间,无意中翻出一张牧场平面图。根据右下角的标注,她可以断定,这家命名为“天成”的大型牧场,承包人恰是霍飞。
天成牧场的核心区域,位于畜牧兽医站西北方向十六公里处。
童?走过比这更远的路,她相当自信,即使没有坐骑再加上天气恶劣,她也可以依靠自身能力顺利抵达。
她轻装上阵,不多时便看到了天成牧场的指路牌。
雪地与平地差别很大,腿脚再利索的人也会阻力重重。来不及欣赏沿途的风景,她拨开灌木丛的残枝,涉雪而过。
一条水沟赫然闯入视线。
深冬腊月,水沟里的水居然是流动的!说不定这附近有地热资源。
童?观察后打定主意:既然是一条小水沟,不如跳过去!
多年来,她的田径成绩一般,虽说练过两年自由搏击,但力量和速度仍未达到理想水平。
眼下,她使出全身力气纵身一跃,刚刚踏上水沟对面的边沿。
不料积雪松散湿滑,她穿的又是不适合长途跋涉的翻毛靴,调整平衡失误,扑通一声,她准确地跌入水沟,摔了个结结实实。
水沟看似不算宽,深度却令人害怕。
童?半边身体沾了水,稍微一动,羽绒外套和裤子的布料便在空气中迅速结冰。她越挣扎,陷得越深,沟底积满了软绵绵的泥巴,质地很像沼泽地那种随时把人吸进去的烂泥。
童?不敢乱动。
心急如焚的同时,情绪里掺杂了气急败坏的成分。她发泄似的一甩手,不想甩到了一块尖锐的石块上,手背立即见了血。
她疼痛难忍,却又无计可施,只得默默等待有人经过。
正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时候,马蹄踏雪的沙沙声远远地传入童?耳中。
“救命!救救我!”
若在往常,她能喊出高几倍的音量,可不知怎的,此刻她的嗓子仿佛锈住了一般,只能发出低沉嘶哑的呼救声。
对了,红围巾!
有如神助的,童?匆忙拽下脖子上的围巾,尽可能大幅度地挥舞,希冀着来人能够看得见。
马蹄声果然近了。
童?浑身几乎冻僵了。她保持着僵硬别扭的姿势,眼角余光瞥见四条雪白的马腿,还有踩在马镫上的黑色皮靴。
来人从马背上跳下,试探地一步一步挪到水沟边上。
“千万别慌!”他说,“这条沟夏天没水,我亲眼看过,它的底部全是流沙,你要是动个不停,整个人就会陷进去。”
“我明白。”童?尽力压抑着内心的恐惧感,“这个姿势,我已经坚持了好久……”
“坚持住,我来想办法。”
????一阵响动过后,男人将绳索的一端做成套索,系在童?腰上,另一端牢牢固定在白马的辔头上。
他甩动鞭子,清脆的一声,白马用力拉动;连续甩两下鞭子,白马则向前疾速奔跑。
童?被拉上来时,除了浑身湿透,手指关节也冻得失去了知觉,手背伤口的血早已凝固。
男人抓过她的手,掬起一捧雪使劲揉搓。
“不要紧张,可能会有点疼,忍一忍就好了。”
也许是持续的揉搓加速了血液循环,又或是贴心的鼓励起了作用,童?手部的胀痛感转变为真实的暖意,如涓涓细流,一点点流遍她的全身。
“谢谢你,”她小声说,“你能不能再帮我一个忙?我想回兽医站。”
“好,我愿意帮忙。”他答应了,转而又问,“返回兽医站大概需要一小时,要不我先带你去我那里暂时休息一下?等联系到了高叔,我再送你回去。”
“你是……霍飞?”童?辨别出了男人独特的嗓音。
“我是。”他拉下遮住嘴唇的厚围巾,下颌浓密的胡茬一览无余,“昨天在兽医站,我们见过面——不,确切地说,更早的以前,我们有过一面之缘。”手机用户看听话请浏览https://m.shuhaiju.com/wapbook/116355.html,更优质的用户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