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声随着电波传走, 到达太空中的小小卫星,再由此转播到寂静的太空。
声音无法在没有介质的真空中传播,可这段歌唱却无有阻碍,彻响在这个小小的太阳系中。
不遵循已知的任何科学定理。
没有任何能够对照的数学公式。
奇迹发生了。
火红色的星辰闪烁, 摇摆不定, 似乎听到了什么令它厌恶的歌声, 群星的轨迹停止,徘徊彷徨,已经不再朝奇怪的方向前行。
黑夜那么漫长, 宇宙那么辽阔。
在遥远的无法描述的遥远之处, 名为格赫罗斯, 外形如同天体的外神,漫不经心地拐了个弯, 避开了令祂不愉快的方向。
祂继续漂泊,继续流浪, 继续散发着自己也听不到的闹铃声。
刚才歌唱的是谁, 不重要。
下一个受害的地方在哪里,也不重要。
重要的是,群星开始后退,返回自己原本的位置,太平洋之下, 有些许苏醒的神明又沉沉睡去, 长眠于无尽的梦境之中。
漫长而又短暂的一夜, 风平浪静地过去了。
地球上几十亿的人, 仅有寥寥数人为昨夜观测到的天文异象而激动不解,但是更多的人一无所知。
天亮起来的时候,每个人都以为, 又是普通而崭新的一天。
成人上班,小孩上学,老人遛狗。
他们并不知道,地球的命运在这一日发生了转变。
末日危机湮灭无踪,人类又续了一秒,继续过他们傲慢而自大的日子。
只有少数人知道,明天来得多么不容易。
密大的教授们作为旁观者,一个个精神抖擞,完全不像是熬了一夜的样子,正对着昨夜记录下的资料激烈地争辩。
他们探讨的话题非常重要:假如遥远的以后发生同样的事,必须给后人留下足够多的参考资料。
不是每个人都能去往幻梦境,在外神手中偷来旋律的。
乐谱必须保存,音频必须拷贝,而这一切,都不能对外公开。
nasa那边,随便找个理由打发掉,不然被当局知道,鬼知道他们会不会考虑在星球大战计划后,再提出个太平洋计划。
必须承认人类的渺小,以及,疯狂。
但这一切都不关言真真的事了。
她完美地搞定自己的任务,通关了这个游戏。
胜利的兴奋久久无法散去,天一亮,她就拉着凌恒上街买冰激凌吃。
阿卡姆只有一家冰激凌店,兼卖咖啡和三明治。
言真真干了一晚上的活儿,饿得饥肠辘辘,三两口吃了个鸡排三明治,又点了三个球的冰激凌。
香草、巧克力、草莓。
从上到下添一口,一口吃三个味道。
美死了。
凌恒坐在她对面,撑着头看她大快朵颐,心情也是少见地明媚:“我们要不要玩几天再回去?好莱坞?迪士尼?环球影城?”
“好好好。”她绽开笑靥,“考完试当然要好好放松一下。”
凌恒也很高兴,低头喝了口咖啡。正在这时,他看到女朋友的脸色倏然变化了一下:先是好奇,紧接着是迷惑,然后飞快变成了震惊。
不等他开口询问,她丢掉冰激凌,都来不及和他解释一句,直接夺门而出。
言真真看到了什么呢?
她看到了一个皮肤黝黑,又全无黑人特征的古怪男人。
他站在隔了一条街的对面拐角,对她微微笑了笑。
这一笑,让她起了满身的鸡皮疙瘩,想也不想便追了上去。
清晨的阿卡姆人很少,也见不到几辆车,方便了她追赶。但对方十分熟悉本地的地形,身影没入了曲折蜿蜒的小路,只留给她一个一掠而过的影子。
阿卡姆的居民区保留了太多古老的建筑,许多房屋建得乱七八糟,宽的地方能容车辆穿行,窄的地方却连自行车都过不去,两边发绿的墙壁紧紧挤压着行人的肩膀,地上铺就的鹅卵石小路滑腻腻的,长满了青苔。
而穿过某一条小巷,好像世界突兀地变了个模样。
高耸的哥特式教堂,荒败后院里的残破墓碑,蒙尘的窗户上有大量血液涂抹的古怪符咒,脏兮兮的墙壁上映着可怖的抓痕。
言真真下意识地放缓了脚步,脑海中浮现过去发生的种种可怖想象。
好神奇的地方……这是哪儿?
她左右环顾,本以为看不到要找之人的踪迹,谁知一扭头,那人就在她背后一步之遥的地方。
一个皮肤黝黑的古怪男子,在破败教堂的阴影里,简直和鬼一样。
她吓一跳,脱口就是:“你瞅啥?”
“我来恭喜你完成了一个有趣的游戏。”黝黑的男子说,“以及,我需要考虑是否收回我借给你的东西。”
“哇喔,又一个化身。”言真真走开几步,拉远距离打量祂,“我很好奇,你那么多个化身是一个想法吗?会不会打架?”
“所有的化身都是我。”祂审视着面前半人类少女,她笑眯眯的,面上不见半点紧张,“你似乎并不担心失去已得到的东西?”
言真真勾起嘴角:“我的梦想已经实现了,十八岁的时候拯救了世界,完美,没有什么比这更适合作为结局——so,你要拿走的话,来拿呀。”
祂牢牢注视着她。
她摊手,转了个小圈圈,仿佛谢幕的小公主,坦然无惧。
风吹过,掠起一阵风沙。
天空忽然转暗,黑云压顶。
言真真问:“动不动手,不动手我就去吃早饭了。”
“你是觉得我拿不走,才有恃无恐。”祂说,“黑暗、无名之雾、混沌,这三者本源于一体,此时早已不分彼此,难以剥离——是的,我承认这有些麻烦,但如果我真的要做,也并不难。”
言真真相信祂说的是实话。
事情结束后,老校长将银钥匙交给她,说借她一段时间,却没说为什么。看到祂出现后,她才恍然大悟。
内测结束,充值的金手指有没有可能被gm收回?
老校长在帮她。
收回一个线团很容易,顺手的事,现在面临的却是一堆打结的毛线,以神之傲慢,也许懒得逐一分离,直接不要了。
言真真猜测,面前的“人”正是这么想的。
祂并不介意这一点点的力量,正如人不会太在意洒落在地上的饼干屑。但祂就是要出来吓唬她一下,期待看到她惊慌失措乃至哀求绝望的表现。
戏弄人类是这位神的恶趣味。
不要让祂得逞,才是唯一的解题思路。
一旦神明认为你失去了取悦祂的价值,下场必然是祂所施舍的死亡。
要像一个小妖精,永远吊着祂,不满足祂,祂觉得你有价值,才会愿意继续陪你玩儿。
人类不过人偶,地球不过玩具屋。
神明既不宽容也不吝啬。
祂们只是傲慢。
“我已经达成了目的,收不收回,随便你咯。”言真真无所谓。
就算失去了言灵,她还有天生的力量,搞个农场可以发展种植业,种田本来就是种族天赋,不然也可以建个医院,包治不孕不育。
条条大路通罗马,活人还能给尿憋死吗?
而她的态度很好地挑动了神明的心思,你要我收,我偏不收。
“这只是个开始。”祂傲慢地说,“下一个游戏开始前,好好享受这段短暂的人生吧,我们会再见面的。”
言真真学美国人的做派,耸耸肩,摊开手:“好的,我很期待下一场游戏。这次我做了救世主,下次可以试试当反派,现在很流行反派逆袭的。”
高中生做救世主刚刚好,等到成年了再去拯救世界,画风有点不对。
大魔王就很合适了。
“不要让我等太久。”她已经跃跃欲试了。
祂瞧了她眼,身影化为黑色的烟雾,缕缕飘散。
温暖的阳光洒下,太阳已经彻底跃出了地平线,气温回升,天地光明。
“真真!”小巷的另一头跑过来熟悉的身形。少年如一阵风跑过来,将她重重抱入怀中,如释重负,“怎么跑这里来了,我找了你好久。”
言真真也抱住他,下巴抵在他肩头,愉快地说:“没事没事,我的……”各种亲戚关系在脑海中转了几圈,终于找到合适的称呼,“我的舅舅找我有点事,我们聊了聊,在今后的人生规划方面达成了一致。”
凌恒一头黑线:“不要这么攀亲戚,很怪。”
言真真拍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你要接受现实,谈对象不是两个人的事,是两个家庭的事啊。”
凌恒:“……”
几个月前,他最大的心愿就是离邪神越远越好。
现在呢?
他:o(╥﹏╥)o
她: o(* ̄3 ̄)o
三天后。
冉染坐飞机到了纽约,再由姨母的司机驾车,去往汪家的祖宅。
地方很远,她在路上睡了一觉,直到快要到达时才被司机叫醒:“冉小姐,我们快到了。”
冉染睁开眼,漫不经心地望向车窗外。
窗外弥漫着惊人的灰白色雾气,只能隐约看见两旁伸出来的树枝。这种树不知道是什么品种,三四月份还未长出新叶,枝干光秃秃地长在那里,好像怪物趁着浓雾探出了它们可怖的爪牙。
她皱了皱眉,本能地生出几分不喜。但姨母说得对,她既然打算在美国生活,当然应该拜访一下长辈。
路修过,车子开得很平坦,除了引擎声,几乎听不到任何声音。
没多久,老宅到了。
这是一栋十分古老的建筑,主体是陈旧的白,屋檐则是城堡常用的灰,风格与英国的城堡很是相似,庭院里花草打理得十分茂盛,不见杂草,铁门生了锈,可雕琢的花纹极其精致繁复,应该是个家徽。
冉染多看了几眼。
很奇怪,老宅的年头比金盏花庄园大很多,可她总觉得两者莫名相似。
“冉小姐。”同样是管家来迎接她。
这个管家看起来比林管家更老,消瘦佝偻,态度也略显冷淡,但冉染的心境又有不同。上次是寄人篱下,战战兢兢,这次却是回母亲家里,算是半个主人。
“麻烦您了。”她客客气气地点点头,抬腿走上台阶,推开了沉重的门。
老式建筑的采光很差,屋里暗得很,她跟随管家沿着楼梯到二楼,停在了走廊尽头的房间门口。
笃笃,老管家轻柔地敲了敲门,而后不等主人回应,直接扭动把手,打开门,侧身让开位置:“请进。”
冉染迟疑了下,缓步进去。
书房很暗,只有桌上亮着一盏台灯,照出高背丝绒椅子上的人。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腐臭的灰尘味,令人作呕。
“您好。”冉染慢慢上前,想看清对方的样子。
对方抬起了头,对她笑了笑,沙哑干涩地说:“好孩子,欢、迎、回、家。”
话音未落,冉染全身的血液已经冻结。
她四肢冰冷,呼吸几乎停滞,连一个手指头都动弹不得,只怔怔地瞪着眼,喉咙被无形之力死死扼住,无法出声。
面前的老人浑身惨白,长满了尸斑,身上的血肉腐烂发臭,吸引了无数苍蝇围绕着他飞来飞去,产下的卵已经孵化,白乎乎的虫子就在腹腔里钻来钻去。
但他在对她笑。
恐惧来袭,将她彻底淹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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