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岣闻言,双眼陡然闪过极明亮的光芒,问道,“陛下也有请帖?”
长平帝的眼尾逐渐压低,高深莫测的打量莫岣眼底的崇拜,久久没有答话。
松年擦去额角的虚汗,张合嘴角数次。非但没有开口,反而悄无声息的往门口挪动。
不愧是莫大将军,再火上浇油方面,也从不令人失望。
与此同时,纪新雪和虞珩正在犹豫给不给长平帝送请帖。
原本他们根本就没想过这个问题,纪明通却不小心在宁静宫说漏嘴,让苏太妃知道了及笄礼的事。
苏太妃非但没觉得荒唐,还特意找出盒簪子赏给纪新雪。
其中既有开国女皇武宁帝曾戴过的发簪,也有历代皇后用过的凤簪,甚至还有从几百年前流传至今的珍品。
除此之外,苏太妃还委婉的暗示纪新雪,她也想观礼。
纪新雪不需要那些珍贵的发簪却没办法对苏太妃说‘不’,给苏太妃请帖,又不能忽略苏太后。
五月初二,纪敏嫣和阿不罕冰为纪新雪准备的及笄礼,提前送到长安。
纪新雪和虞珩根据已经发出去的请帖,最后一次统计宾客的名单。
苏太后、苏太妃。
纪璟屿、萧宁、纪靖柔、纪明通、纪成、纪宝珊
如此看下来,纪新雪的良心忽然隐隐作痛。
给不给长平帝送请帖?
送,有两个可能。
已经准备将近两个月的及笄礼原地碎成渣,他和虞珩只能自求多福。
长平帝欣然接下请帖,阖家团圆的举行及笄礼。
纪新雪摸了摸突然麻木的头皮,觉得第二种可能存在的概率不足百分之一。
不送,也有两个可能。
长平帝事后知道这件事,生气。
长平帝事后知道这件事,不生气。
无论长平帝是什么反应,已经完成的及笄礼都会变成美好的回忆。
阿耶不生气最好,如果生气,他和凤郎就不要脸些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不要脸。
虞珩深觉纪新雪说的有理。
这两个月,他亲自盯着及笄礼的所有细节,好不容易盼到万事准备就绪。如果因为长平帝的一句话,及笄礼变得遥遥无期,他真的舍不得。
但他心中仍旧有最后的迟疑,“这对陛下来说,会不会是遗憾?”
“遗憾?”纪新雪愣住。
怎么可能?
他脑海中浮现许多画面。
有七岁离开小院‘第一次’见到还是嘉王的长平帝,惨遭无情嘲丑。也有长平三年从封地回到长安,每次见到长平帝都意味着要重新梳头的无奈。然后是长平五年,又一次从封地回到长安,总是被长平帝以百般挑剔的目光凝视。
纪新雪敢保证,长平帝只会觉得他的女装碍眼,绝不会因为没有看到他的女装遗憾。
至于及笄礼
纪新雪轻咳一声,贴在虞珩耳边问道,“你觉得阿耶会期待我的及笄礼吗?”
没有期待,何来失望?
虞珩闻言,眉宇间的迟疑立刻散去。
不会。
“我听闻阿耶已经为你准备好及冠的赐字,等到明年,我也到及冠的年纪,阿耶才会有所期待。或者”纪新雪明显的停顿了一会,语速忽然加快,“如果、如果几年之后,阿耶同意我们成婚。我们的婚事对阿耶来说,才能算是期待之中的事?”
虞珩下意识的收紧揽在纪新雪腰间的手,忽然想起纪敏嫣和阿不罕冰拜堂时的场景。
如果是他和阿雪
两人不约而同的沉迷于对美好未来的畅想,完全没有想到,即使他们没有告诉长平帝及笄礼的事,也会引起长平帝的注意。
因为五月初九不是休沐的日子,从五月初五开始,受邀的宾客就陆续找理由空出五月初九。
萧宁、李金环、张思仪、颜梦、霍玉等人分别在不同的衙门当差,只要提前完成手头的差事,再与上峰和同僚打个招呼就能轻易脱身。
纪璟屿、纪新雪、虞珩和纪成却陷入难题。
如何才能在不引起长平帝怀疑的情况下,同时找理由在五月初九请假?
长平帝与莫岣约定好,要在五月初九去给宣威个‘惊喜’,就暂时将这件事忘在脑后。
直到纪璟屿来找他,以难掩羞涩的姿态,自然而然的对他说,想要在五月初九那日带萧宁去庄子玩耍。
彼时长平帝正在看北疆送回来的折子,念及纪璟屿和萧宁的婚期越来越近,大婚之前单独相处的时间也越来越少,轻而易举的答应了纪璟屿的请求。
批完所有折子,长平帝才惊觉不对劲。
“五月初九?我怎么觉得有些耳熟?”他转头看向松年,问道,“这是什么日子?”
松年以眼角余光看向正双手抱胸,靠着墙角闭目养神的人,语焉不详的道,“奴不记得这日”
“是宣威去虞珩的庄子赴宴的日子。”莫岣如同一阵风似的越过松年,大步走到长平帝身边,“您答应臣,要带臣一同赴宴。”
长平帝微颦的眉心瞬间舒展,似笑非笑的看向彻底垂下头的松年。
纪、璟、屿。
还算他老实,确实是带萧宁去庄子玩,是去虞珩的庄子玩。
纪成特意等了一天,才来凤翔宫找长平帝请假。
有纪璟屿的提醒,没等他开口,长平帝已经能猜到他的来意。
纪成想不通,他昨日向灵王打听请假的过程。
灵王明明告诉他,陛下全程都在看折子,轻而易举的同意了灵王的请求。
为什么轮到他,陛下不仅没看折子,还似笑非笑的望着他?
松年眼观鼻、鼻观心的垂着头,不敢给纪成任何提醒。
纪成见状,忽然腿软的厉害,膝盖径直砸在地面,发出极响亮的声音,“陛下,臣上次与明明见面还是半个月前,在信阳郡王府的宴席上,只在众目睽睽之下与明明说了会话,没敢有半分僭越。”
长平帝眼中的冷意稍缓,敷衍的开口,“乖。”
除去宁愿阳痿也不肯娶妻生子,纪成对纪明通的感情既赤诚又幼稚,如同年幼的孩子迷恋糖果,委实令长平帝无法厌恶。
纪成小心翼翼的抬起头,试探道,“那臣还有哪里做得不对的地方?请陛下明示。”
长平帝被纪成怂的发抖的模样弄得气也不是,笑也不是,终究还是依照纪成的请求松口,给出提示,“你来找我做什么?”
作为家中的混世魔星,纪成最敏感的天赋,莫过于辨认长辈的情绪。
感觉到长平帝的态度缓和,语气和蔼的问他为什么来。纪成理所当然的认为,长平帝此前似笑非笑的模样与他没有关系。
只是他来得不巧,才会被波及。
纪成肉眼可见的松了口气,开门见山的道,“臣近日疲惫的厉害,想小憩几日,求陛下恩典。”
长平帝居高临下的凝视后脑朝他的人,漫不经心的问道,“你想休息几日?”
“七日!”纪成立刻打起精神,眼角眉梢飞扬的神采几乎与疲惫扯不上任何关系,“臣从过年起就在殿下身边打下手,殿下和虞珩已经休息过两次,臣却从未请过假。”
今日是五月初六,他请七日假,哪怕陛下只肯给他一半,也能覆盖到五月初九,甚至会有余地。
长平帝将纪成眼底的狡黠看得清清楚楚,一时之间,忽然头痛的厉害。
他毫不怀疑,哪怕他只肯给纪成半日的假期,纪成也会死皮赖脸的拖延到五月初九之后再办差。
这不是挺有聪明劲?
怎么到上学、办差的时候就
纪成膝行朝长平帝靠近,越说越可怜,“陛下知道阿耶对臣有多严厉,昨日阿耶见到臣,竟然说臣消瘦的厉害,劝臣先将手中不要紧的事放放,养好身体再为陛下办差。”
长平帝仔细打量纪成。
短短小半年的时间,纪成身上确实发生很大的变化。
儿女们相继离开他去封地巡视,再回到长安时,也是如纪成这般,仿佛在一夜之间成长。
不出意外,纪敏嫣这次去北疆至少会停留两年,说不定回长安的时候,会抱着个叫他祖父的小儿。
想到此处,长平帝忽然不忍再为难纪成,痛快的应允纪成休假七日。
纪成得到恩典,没有马上离开。
他跪在原地说尽好话,逗得长平帝展颜,才意气风发的离开。
虽然没有灵王运气好,刚好碰到陛下心情不好的时候,但谁让他机灵又懂事!
长平帝刚抬手放走纪成,就听闻纪靖柔、纪明通的纪宝珊已经离开长安,要去庄子游玩。
松年眼疾手快的从长平帝手中抢回茶盏,边仔细检查长平帝最喜欢的茶盏是否出现裂纹,边口不择言的转移长平帝的注意力,“郡王又遣人给您送来箱江南的玩器。”
长平帝若无其事的展开僵直的手指,漫不经心的道,“嗯,拿来看看。”
三色蝴蝶白瓷花瓶、蝴蝶珐琅花瓶、绣制蝴蝶的屏风总共九件物品,有八件物品上有蝴蝶的轮廓,剩下的那个,是以干燥的蝴蝶翅膀拼凑的画卷。
这些东西刚被小太监从木箱中搬出来,松年就感受到莫大的压力。
听到长平帝‘愉悦’的笑声,松年愧疚的低下头。
襄临郡王数月如一日的给陛下送蝴蝶,就算是个傻子,也很难不理解襄临郡王的意思。
好在五月初七,纪新雪和虞珩都没有出现在长平帝面前,五月初八,长平帝周身的低气压已经恢复正常,松年才不至于愧疚的寝食难安。
然而该来的总会来
五月初八下午,虞珩终究还是出现在长平帝面前。
他老老实实的用‘真实’理由请假,“臣明日在庄子举办小宴,意见广邀宾客,请陛下允许臣休沐。”
长平帝闻言,绷紧的嘴角稍稍缓和,忽然觉得自己格外在意这场宴席的行为有些幼稚。
小辈们的小秘密而已。
都怪莫岣。
长平帝笑着摇头,问道,“是什么宴席?璟屿、纪成和靖柔、明通、宝珊,是不是皆因为你的宴席专门空出明日的时间?”
虞珩按下心中的慌乱,沉默了会才想出合适的形容,“过年的时候,我和阿雪都不得闲,几乎没有与友人和亲近的人相聚,想趁如今有时间,补个小宴。只用一日的功夫,不会耽误大事。”
长平帝又问道,“大概是什么流程,可缺表演的歌姬舞姬或待客的食材、玩器?”
虞珩立刻摇头,艰难的开口,“什么都不缺。”
他怕长平帝追问,又补充道,“节目由阿雪亲自准备。”
“好。”长平帝欣慰的点头,“多玩几天也不碍事,告诉璟屿、纪成,不必急着回来,别忘记下次大朝会就行。”
虞珩闻言,委实心虚的厉害,小心翼翼的挑了些不怕被长平帝知道的事,如除了及笄礼之外的所有细节都说的清清楚楚,才离开凤翔宫。
等从庄子回来,陛下再问起宴会的事,他和阿雪就坦白。
长平帝目送虞珩离开,转头看向莫岣,心中忽然生出几不可见的骄傲。
同样是与宴会有关。
宣威特意瞒着莫岣。
凤郎不仅有问必答,还主动为他介绍宴席的各种细节。
“陛下?”
莫岣能察觉到长平帝的情绪,却难以分析这种情绪具体是什么。
长平帝起身走向莫岣,耐心的问道,“刚才凤郎已经说出宴会的具体过程和宾客,你可还有不放心的地方?”
“没有。”莫岣答道。
只有未知的东西才会让人患得患失。
长平帝笑道,“凤郎宴请的都是小辈,我们贸然去凑热闹,恐怕会令他们拘束,不如安心等他们回来再”
匆匆进门的惊蛰引起长平帝的注意。
“陛下,太后娘娘和太妃娘娘在半个时辰之前出宫,说是要去城外灵云寺祈福。”
长平帝眼底的笑意逐渐凝固,原地陷入深思。
这么巧?
阿娘和姨母该不会是
莫岣悄无声息的越过长平帝出门,携着燥热的暖风回来,“太后娘娘和太妃娘娘出城后,先在宝鼎公主的庄子落脚。”
他停在长平帝面前,问道,“陛下刚才想说什么?不如安心等”
“不如悄悄地去,免得惊扰他们玩乐的兴趣。”长平帝掷地有声的道。
五月初九,天还蒙蒙亮,长平帝就睁开眼睛,提起长剑去演武场。
宴席通常是午时开始,长平帝和莫岣卯时就离开皇宫,先在长安城依次吃过半条街的早点,然后寻了个茶楼打发时间。
辰时,两人离开茶楼,快马赶往京郊。
为达到不惊扰小辈的目标,两人都穿着金吾卫的衣服,既能毫无阻拦的进入庄子,又不会引人注意。
巳时三刻,两人到达举办小宴的温泉庄子。
莫岣绕庄子一圈,选定翻墙的位置,本想背长平帝过墙却惨遭嫌弃,惊讶的发现,长平帝翻墙的动作非常熟练。
庄子中的金吾卫虽然大多是长平帝已经赐给纪新雪和虞珩的私卫,但长平帝亲临,身侧还有能真实他身份的莫岣,这些人绝不会违背长平帝的命令。
陛下让他们不要告诉殿下,陛下在这里。
殿下没有命令他们留意,陛下会不会突然亲临。
这在金吾卫眼中,等于,他们对陛下的到来视而不见。既完成陛下的命令,又完成殿下的命令。
以莫岣的敏锐,不必令庄子中的金吾卫带路,就能凭借所闻所见,快速摸清整个庄子的布局。
他带长平帝左拐右拐,走上假山。
在这个位置,他们能将整个宴客的花园尽收眼底,看清每个宾客,花园中的人却看不到他们。
即使有眼力格外好的人,偶尔瞥见淡青色的衣角,也会理所当然的将他们当成金吾卫。
长平帝先看到手挽手坐在高处的苏太后和苏太妃,然后是亲昵的依偎在她们身边的纪靖柔、纪明通和纪宝珊,稍远的地方是笑容朗朗的纪璟屿和萧宁。
感受到这些人发自内心的喜悦和期盼,他更好奇他们为什么会背着他聚集在这里。
有什么开心的事,不能让他知道?
距离午时仅剩半刻,穿着新衣的乐师走向花园角落整齐摆放的琴瑟。
午时整,先响钟声,然后是琴瑟萧笛。
虞珩身着祭祀时才会穿的玄色礼服沿着开满灿烂春花的小径走向苏太后和苏太妃,郑重的朝两人跪拜行礼。
纪靖柔带着妹妹们提着花篮,笑嘻嘻的跑向与虞珩来时截然相反的方向。
假山上的长平帝随着纪靖柔等人移动目光,眼中浮现自己都没有发现的委屈。他又不是如清河郡王世子那般古板的人,就算小辈们关起门搞有可能被外人说三道四的古礼,也不必特意瞒着他。
他不仅不会阻止,还可以站在阿娘和姨母身后受礼。
一、点、都、不、占、地、方。
如今唯一能安慰他的地方,只有至今没看到清河郡王和清河郡王世子。
莫岣同样将注意力放在纪靖柔和纪明通、纪宝珊跑远的地方,瞳孔突然无声放大,发出状似惊讶却几乎没能冲破喉咙的声音,“陛下?!”
“嗯?”长平帝下意识的应声,可惜没能从莫岣的表现中,获得任何除怪异之外的信息。
浓重的怪异感令他的心跳陡然加速,立刻转回头,看向纪靖柔所在的地方。
芬芳的花瓣由少女柔荑抛到空中,雾气形成的彩虹光晕和清甜的花香倾泻而下,落于同样身着玄色礼服的宽肩。
披散着长发的人无声弯起眼尾,即使剑眉星目,也难掩风流体态和宜喜宜嗔的神韵,平添几分雌雄莫辩的魅力。
长平帝怔怔的望着眉目与他有八分相像,又似没有半点相同的人越走越近,下意识的向前半步。
多亏莫岣及时抓住他的腰,长平帝才能保持平衡,没有栽下假山。
只是如此一来,他的身型就完全暴露在花园的宾客眼中。
纪新雪下意识的看向突然出现的人。
神出鬼没的金吾卫。
没事。
他不动声色的调整呼吸,继续朝观礼的方向前进。
等等!
已经抬起腿往前走的纪新雪猛地抬头,这个人的身形似乎有些眼熟?
恰逢一阵暖风袭来,吹起纪新雪的裙摆的同时,也吹落假山上金吾卫的帽子,露出与纪新雪几乎相同的五官。
虽然他们相差近乎三十岁,一人穿礼裙,一人穿金吾卫的软甲,但身形几乎没有差别。
如果非要计较细节,假山上的人反而更强壮。
是那种能毫不费力的提起长剑,令山下之人只能抱着裙摆逃跑的强壮。
纪新雪后退半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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