舟渡无边,瀚光迢迢。身如一叶,自流逍遥。
在一片茫茫然无边际的瀚海中,有一叶孤舟,在汹涌的涛浪中,无力前进,只能任由波浪牵制。
舟上的人,在迎面而来,避无可避的一个海浪之后,身上的衣服尽数被打湿,原先盖在脸上的头巾也是紧紧裹在了她的头发上。
浸透了海水的头巾暂时失去了它的作用,与其让它别扭地缠在头上,舟上的人索性将它一把扯了下来。
头巾下,露出来一张尚还稚嫩的脸庞,最惹眼的,还要属她眉心的那一叶碧痕。
昏天黑地的惊天骇浪中,哪怕脚下轻舟将行崩散,练云翡却仍镇定自若地,稳稳站在舟中,双眼正视着前方。
她双眼所视之处,远远地,有一方光明,清圣如来,梵音不绝,正是聿清临要她来寻人的所在。
海上有仙山,山隐缥缈间。
方外须弥境,得见方外身。
练云翡曾听她师父,聿清临的师姐同她讲过。寻常俗世之人,若是没有那般天机仙缘,能于瀚海中远远地窥见一点影子,已是难得。
若是想要出入,除了是不染俗尘的修者,余下的,更是要看天造化。
是以,聿清临这才迫不得已地让她来寻人。
在送她进入瀚海前,聿清临千叮万嘱,叮咛许久,若是实在寻不到,便早些退走。
可眼下,狂风疾浪,她无可奈何下,身后已然再无退路。若是再无法前进半步,她早晚要力竭在这卷浪中。
也正是在这时,练云翡听见身后远远地传来了更为嘈杂的响动,她回过头来看,是一方几乎盖过了天际的巨浪!
来势凶猛,就在练云翡愣了神的一瞬间,巨浪已迫近紧逼,在滔滔激浪中,她脚下的小舟,终于是崩离塌散。
“疾!”紧要关口,练云翡急忙拈成一个剑指,催动脚下所剩的唯一的飘木腾空而起,不料,那巨浪也像是有意识一般,知晓来着虽还是个半大孩子,但也非是一般的凡人,登时,只见巨浪浩势升腾,竟是同瀚海上的飓风搅在一起,一化为三,直奔着练云翡而去!
练云翡即刻升提内元,驱速脚下的唯一凭系,但在这猛烈的龙卷面前,她所做的,到底是杯水车薪。风浪的速度远比她尚不成熟的驭空来得要快,三分的巨浪,虽已大不如一体时那般猛烈,可练云翡却被彻底地困死在了这三方风浪的中心。
许久,在与三个方向不断夹击而来的风浪相持不下中,练云翡的体力渐渐耗至极限,汗岑岑地,在一片喧嚣浪潮中,她突然就直直地坠入了瀚海中。
也正是在这时,天光乍变,原本宛若阎罗恶域的黑滔瀚海,骤息之间,风停浪静,浩浩然地,远方清圣佛光普照而来,而海上,也同时升起了一阵浓雾。
“一切诸佛……”梵音唱诵,愈行愈近,一只似鹏鸟却长着人面的巨物飞掠而来,同时伸出自己的一双爪,将练云翡整个人提了出来,飞向了那清净之所。
“唔……”同时坠入瀚海,昏昏沉沉的练云翡感到有人拎着自己的臂膀,她迷糊着双眼,正是想要看清楚的时候,却又突然感到身上一阵生疼,她真个人被扔在了地上睁开眼,手上,脸上,身上,因有着海水的缘故,滚了她一身的沙土。
经过方才的风浪,练云翡手脚酸软,可她还是奋力用手肘将自己撑起来,拍打干净了身上的沙土。
看样子,她似乎是上了一片海岛的样子。于是,理所当然地,她认为自己已经找到了方外须弥境。
然而,在她面前的,是一望无际的荒岛,除了满地的沙土,还是沙土,不见有任何人的影子。练云翡踉踉跄跄地地选定了眼前的方向前进,走了许久,许久,直到她身上的黑色道袍都沥干了水分,她也只是一次又一次地重新回到了最初被扔下的地方。
“在下凡界玄国止水峰弟子练云翡,还望能一进须弥境寻人!”
练云翡抬头望了望天,抿了抿干裂的嘴唇,本就不期能有所回应,寂静无声的海岛平静如旧。
毫无头绪地被困住,练云翡干脆在原地坐下,两眼盯着远处的海面,方才还是巨浪滔天,眼下,却是浓雾缭绕。
“海上有仙山,山隐缥缈间。方外须弥境,得见方外身……海上有仙山,山隐缥缈间。方外须弥境,得见方外身……缥缈间……方外身……”
喃喃着,练云翡又想起来她师父同她讲过的这首诗,原不过也只是拿来当普通的诗文教她背着玩的,恐怕,也从来没想到过,练云翡居然有朝一日会真的跑来这里。
念着念着,不知是念了几久,练云翡又是抬头望了望天。这一次,她发现了不同,海岛的上空没有云影,可近处海面上却有着清晰可见,千变万化的流云。
难道说……
练云翡起了疑惑,起身,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步地再度迈进了海水中,一脚踏入海水,却不是预想中的那种感觉,反倒是软绵绵的,就像踏在了一块绸缎上,抬起脚来,她的衣衫,竟然依旧是干爽的,并没有被海水浸湿!
验证了心中所想,练云翡忽而抬起指诀,口中念诵,登时她眉心竹痕自中乍开,有神通天光透射而出,直达她所看向的“海底”。
明光异术,天目神通,是止水峰一脉之师承,若非修道大成,别有机缘,便是千百年也不见有一个能练成的。
话说回来,自练云翡眉心所发出的一道勘世天光,不但让她将那远处海面上的浓雾中的景象看得分明,“海底”所见更是让她诧异。
天佛如来,三千世界。拈花不染,菩提净土。所谓的“海底”,清清楚楚地映出一番彼方极乐盛景。只不过,宛若是镜台一般,练云翡所闻所见,俱是倒像。
“原来如此吗?”
生性聪慧,练云翡收了眉心的勘世天光,眨了眨一双杏眼,转过身去,想了想,阖了眼,到底还是十分放心地安然而卧,身子顺势向后倒去。
也正是在她与“海面”平齐的时候,她整个人,进入了她此行的目的地,方外须弥境。
“一切诸佛……一切诸佛……”
耳边传来了熟悉的梵音唱诵,练云翡缓缓睁开眼,入目者,是如在云巅之上的极乐盛景。
而此时,她也看清了那梵音唱诵的源头,是围绕在四处,飞动盘旋的人面鸟身的佛灵。
她记得,在灵奉寺同净生大师身旁的小和尚玩的时候,他曾同她讲过,彼方梵界,有佛众者,人面鸟身,善乐而颂佛,号“迦陵频伽”是也。
只是……不知道,这云巅天际,盘桓着这许多位“迦陵频伽”,不知哪位才是刚才把她从海里捞起又扔在了海岛上的那个“迦陵频伽”?
“小童何来?”
悠悠回转佛子之音自不远处传来,不消说,这问的定是自己。练云翡抬头望去,只见离她最近的云头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位面貌很是清秀的尊者,很是随意地半倚半坐在那儿,满面含慈悲,却不见人间悲喜地将头朝向她,双眼,却是阖着的。
练云翡愣了愣,便“入乡随俗”地双手合十地,恭恭敬敬地走上前,向那位尊者行了个礼。
“凡界止水峰弟子练云翡,依师叔之托,为寻故人而来。”
“方外须弥,纤尘不染菩提,这里又哪里会有你的故人呢?”
尊者神色不动,即刻抬起手来,便似要驱离练云翡,情急之下,练云翡连忙从怀中取出来那支青色羽翎,双手奉至了尊者面前。
“尊者且慢,云翡非是无故擅闯,只是实在不知这故人名姓,也只有这信物和一封需要交与他的信,还请尊者莫要赶我……”
心急着,练云翡的脸上顿时飞上了的两抹绯红,狂散开来,只眨眼间的功夫,就连她的两边的耳朵尖都红得和樱桃一般。
“哦,书信可先让小僧一观……”
一听到有书信,原本尊者阖着的双眼突然便睁开,整个人也坐正了身子,只是,一瞬间又觉得自己有些失礼,便连忙又恢复了常态,但隐隐迫不及待的语气,练云翡登时便心生了疑虑。
“这些仙人,最是讲求机缘,亦是最喜考验人的心性,眼前这尊者莫不是幻化来考验我的?不可,书信还是要交到那位仙长手里才是……”
在练云翡犹豫不决之际,自打见了羽翎又听说有书信后,他似乎便忍不住,一定要看信,更是改口道练云翡所要找的人,正是他。
态度巨变,练云翡更是不信,推三阻四,二人你来我往,一人一句僵持了许久。
“推三阻四,很让小僧怀疑你是妖邪一众所派来的奸细……”说着,尊者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不见一根烦恼丝的光头,将那支青羽翎在攥在手里,来回转动着,眉心处的朱砂痣随着他眉毛的挑起,就仿佛在两眉间一上一下地跳动着。
练云翡悄悄地,暗中背过了手,欲再开额上勘世天光,一窥眼前尊者法相虚实。可还没等她催动,便看见有一青色的神鸟,疾风般地从尊者和练云翡之间掠过,顺带着,还衔走了那支青羽翎。
练云翡诧异地看向青鸟,只见有无数羽翎在其周身盘桓,消失殆尽后,便有一位比她大不了几岁的清秀少年出现在了那里,手里拿着青翎,正朝他们走来。
“哈哈哈……六根未净,偶动凡心,你这是心虚了……”
突然间,又有一个少女的清音自练云翡身后传来,回头看时,原先那可疑的尊者所在处,只剩了一位“迦陵频伽”坐在那儿,微微笑着看向已走近了的清秀少年。
练云翡突然明白,大概眼前的她,就是方才把她从半空中抛下的“迦陵频伽”。
那清秀少年不言语,逗趣的“迦陵频伽”兴致缺缺,便起身又飞向了她其他还在唱诵梵音同伴之中。
“须弥境里不是该只有和尚?原来和尚也不是每个都是光头……”
练云翡虽然已经笃定眼前的清秀少年便是她这次要来寻的人,可她心里莫名就起了疑惑,既然身在须弥境静修,怎么会不是和尚?是和尚,为什么会有头发?
面前的清秀少年突然就稍稍皱了皱眉,看看手里的羽翎,直接便问,“可有东西要交与我?”
“有有有……”练云翡这才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掏出了那封书信,好在来之前,已下了重术法在上面,她方才落入瀚海之时,这书信也才没被打湿。
接过书信,清秀少年一入眼的便是某人下了界成了凡人也还改不了的龙飞凤舞的字迹。
看到了书信中的内容,是要翻写顺便查找附信中的梵文,清秀少年当场便翻来看,不料,也只匆匆看了一眼,他就忽然间变了神色。
“此中内容,恐怕要费些功夫,你恐怕要在这里暂留几日……罢了,你随我来吧……”
清秀少年摇了摇头,将书信收好在了袍袖中,向练云翡招了招手,带着她走向另一处云端。
走至半途,练云翡忽然又见那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清秀少年驻足停了下来。
“下界止水峰的铸月道长是你什么人?你怎么会和那绿蜻蜓一样有勘世天光?”
“绿……绿蜻蜓??!”
这个称呼,她并不陌生,她的师父,聿清临的师姐,止水峰的铸月道长,常常是这样一边用食指戳着聿清临的额头,一边又嘴里这样碎碎念个不停。
练云翡捂住嘴,暗自乐了乐,只可惜,她也好久都没见到师父了,聿清临师叔告诉她,师父不知道又跑去哪处山头炼兵了,没有个几十年,恐怕没空回来。
待她抬起头来时,因为她迟迟不应的清秀少年已是转过身来,面无表情地,直盯着她眉心的那一抹叶痕,看得她有些发怵。
“唔……她是我师父,至于这勘世天光……师叔说,是师父为我开的……她又不知去哪个山头炼兵了……”
一边说着,练云翡又下意识地抬起手来摸了摸自己眉心处那不过才一个小指指尖那么大的叶痕,她没想到,眼前的这位仙者,居然会晓得这是勘世天光?
练云翡疑惑着,心里猜想着,或许她没见过面的师祖收了一位小师叔,师父和师叔并不知晓,又或是……
她并没有注意得到面前清秀少年突而转过了身去,面上竟是悲痛哀凄之色。
铸月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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