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三十的一大早,国公府各院各处就忙活开了。余叶蓁穿着偏薄的夹袄,单手抱着铜制小手炉坐在榻上翻看手里的话本。半夏正指使小丫头们打扫外间,竹苓则带着两个婆子忙着挂灯笼,一时间整个倚兰院都闹哄哄的,扰得她也看不进眼前的书。余叶蓁扭头看了一圈,所有人都进进出出忙得沸反盈天,只玉竹和她待在里间。玉竹正低着头剪窗花,她一向手巧,不过几下就剪出了一只活灵活现的兔子。
余叶蓁看得兴起,忍不住跳下软榻,往玉竹旁边一坐,聚精会神地看她剪。看得多了,她便也想上手,径直拿了桌上的红纸和剪子学着玉竹的样子剪来剪去。剪完展开一看,竟是个四不像。
余叶蓁脸黑地把手里的失败品扔进竹篓子,玉竹笑着重新拿了红纸给她,开始仔细讲解剪窗花的步骤,余叶蓁认真听着,小心翼翼地学着她的步骤剪出一朵牡丹。看着眼前慢慢展开的牡丹窗花,余叶蓁惊叹一声,对这精细的手艺更多了几分兴趣。
主仆二人正其乐融融,木香脚步轻快地掀开帘子,捧着几枝梅花进来。余叶蓁抬眼一看,花上还沾着几颗雪粒子,红梅白雪,煞是好看。
“这花是哪儿来的?”余叶蓁放下剪子亲自接过木香手里的梅花,插在了白釉长颈瓶里。
木香哈一口气道:“二姑娘叫人送来的,说是梅园那株老梅开花了,所以特意送了来。”
梅园离藕香院很近,今年的梅花开得有些晚,也难怪二妹妹一见开花就兴冲冲地折下来送人。余叶蓁了然地点点头,稍稍整理了一下花枝,便丢开手又跟着玉竹学剪窗花。
木香小心翼翼地拿起桌上余叶蓁剪的牡丹,左看右看然后夸张道:“姑娘这花剪得真是栩栩如生,好漂亮呀。”余叶蓁白她一眼,这马屁可是拍到马蹄子上了。
见木香站着无趣,余叶蓁便招呼她也一起来。玉竹摇摇头笑道:“姑娘还是别白费工夫了,这小蹄子最是静不下心来做这些,又笨手笨脚的,到时候岂不白白糟蹋了这上好的红纸。”余叶蓁也深以为然便扭头不提这个,木香也不生气,笑嘻嘻地捧着脸坐在一旁看她们剪。
倚兰院的丫头们常常被嬷嬷说没规矩,其实这都是余叶蓁刻意纵容出来的。她本质还是现代人,不太喜欢这种封建王朝的奴隶制,所以从她单独住到院子里以来,余叶蓁便一点点改变周围的丫头们对她的态度,好在这几个丫头跟着自己的时候年纪也不过八九岁,思想还没那么僵化,改造后的成果也还算不错。
譬如现在,自己与玉竹、木香坐在同处,若是叫李嬷嬷或别的主子看见了,怕是得好一顿罚,但倚兰院却没有这些规矩,玉竹她们也是知道自家姑娘的性子才能理直气壮地坐着。
余叶蓁剪了一会儿便不耐烦了,这东西费眼睛又费精神。她一手撑着下巴一手轻轻翻看已经剪好的那些,百无聊赖地问道:“还得剪多少啊,这么多也够了吧?”
玉竹抬头看了两眼,点点头,“奴婢把手里这个剪完就差不多了,左右都是糊在窗上,这么些将将好。”
木香站起身看了看西洋钟,上午十点多一点,余叶蓁也注意到不久前的报时声响,想着也该准备午饭了。她转头问木香小厨房有什么新鲜的菜蔬。
“昨儿个大厨房那边新进了两篓子鲢鱼,给我们院儿也送了两尾,姑娘要不尝个鲜?”
余叶蓁撑着下巴思索,晚上要去荣安堂吃团圆饭,虽然菜品丰富但人那么多,还要忙着说话,怕是吃不了什么,不如中午用得尽兴点。
“鱼先养着,等这段时间忙完了叫厨娘做个烤鱼,请二妹妹三妹妹……算了她俩吃不得辣,还是我们单独吃吧。”余叶蓁仔细盘算着,“中午还是吃锅子,不要上次的清汤,只做红汤,多放点辣椒,越辣越好。菜品就上次那些蔬菜羊肉,再加半碟肉丸子,别忘了备上一碗米饭和酸奶。”
木香领了命就兴冲冲地出去了,她一向是个风风火火的性子。半夏正好进来,余叶蓁听见外面动静小了些便问:“可是打扫完了。”半夏点点头,正好玉竹剪完了窗花,便抱着竹篮子退下,找了几个小丫头张罗着贴窗花。
午饭桌上摆的就是她想了好久的火锅,余叶蓁没忍住多吃了半碗饭,半夏怕她积食便劝她在回廊散散步。余叶蓁也觉得中午吃得有点多,点头同意了,领着木香在廊下里转了两圈。
院子里的积雪被扫得干干净净,各处屋檐都挂着红彤彤的灯笼,每扇窗上还贴着玉竹剪的各不相同的窗花,余叶蓁越看越觉得过年的气氛浓厚。
到了傍晚,各院主子都带着丫鬟往荣安堂去,余叶蓁和余叶珠的院子离得不远便结伴同行。她牵着余叶珠的小手,和她随意闲聊了几句,不经意间看见余叶珠腰间别了一块祥云白玉佩。
余叶蓁一时没多想便直接开口道:“三妹妹这玉我怎么没见你往常戴过。”
余叶珠身子一僵,小手不自觉地搭在玉佩上,遮了个严严实实。
余叶蓁察觉到她的紧张,赶紧又笑着转移话题,“我们快走吧,母亲怕是正在前头等着呢。”
一行人加快脚步赶到荣安堂,长辈们都已到了。老太太坐在上头,萧氏坐在下首第一个位子,正捧着册子查看,二太太和三太太则坐在两边静静喝茶。余叶蓁和余叶珠规规矩矩地请了安,正巧赶上余叶菡进门,三个小姑娘便坐在一处,小声地说话。余叶蓁再一瞥,发现余叶珠腰间已经没了那块玉。
不过一会儿小小的余叶灵被奶嬷嬷牵了过来,三太太秦氏抱着她坐在自己身边,笑盈盈地拿软糕喂她,二太太见了便嘲讽道:“三弟妹倒真真是个贤良人。”
秦氏皱眉不理她,只逗余叶灵玩,倒显得许氏自讨没趣。上首的老太太抬眼看了许氏一眼,眼里的警告之意不言而喻,吓得许氏一哆嗦,赶紧低着头端起茶碗。
见她老实了,老太太才转头对秦氏关切道:“你如今身子重,要注意善自保养,有什么缺的就找你大嫂,素日里也切忌太过操劳。”
秦氏红着脸应是,那副难得的小儿女姿态倒是狠狠地刺了许氏的眼,她借着茶杯的遮挡,掩下眸中的暗光,在心里啐了一声。
余叶蓁瞧见许氏这般作态,皱了一下眉头,不动声色地挡住余叶菡的视线。
说起许氏,余叶蓁对这个二婶很是看不上,倒不是因为别的什么,只是许氏做人实在是一言难尽。二姑娘余叶菡和三少爷余敬远这对姐弟,是二老爷的原配江氏所出,可惜前几年江氏病逝了,便又娶了这个新二婶许氏进门。
许氏进门至今也不过三年,却闹出了不少事,比如前年二老爷新纳了一个姨娘,结果被许氏活生生作践地流了产,还落下了一辈子的病根。再比如这两年,因着余叶菡长高,每一季做衣裳都比较麻烦,许氏竟然直接让绣娘做大了一个号,还美其名曰省事便宜,后来还是余叶菡穿着大到空荡荡的衣裳在老太太面前晃了一圈,许氏才消停。
对江氏留下的两个孩子,许氏也不讨好,只一味想着生出自己的孩子,结果却把二老爷越推越远,现在二房姨娘又多了两个,许氏整日里闹个不停,余叶蓁都不知道该说她真蠢还是假蠢了。
其实这府里,要说夫妻和睦的,大概只有三房。三老爷继承了老太爷的衣钵做了武将,是个粗枝大叶的人,秦氏是从江南来的,虽不是什么名门望族但还算看得去,待人接物都很温柔贴心。这样两个人成亲以来一直焦不离孟孟不离焦,头年就生下了国公府的第一个孩子——大少爷余敬聪,如今秦氏再度怀胎,可不就刺了许氏的眼吗。
然而这样恩爱的夫妻也是有过龃龉的,余叶灵的出生便是。两人成亲后,三房就出了一个嫡子,三老爷也不纳妾,只守着秦氏一人,这样一来,老太太就不乐意了。三老爷是她的亲幼子,她一向疼爱得紧,巴不得他能多有几个孩子,省得日后膝下孤寂。但秦氏生了嫡子后肚子就没了动静,老太太虽也静下心来等了几年,最终还是忍不住做主给三老爷纳了个商户庶女做姨娘。
红姨娘进府两年才生下了余叶灵,虽是个女儿但老太太也高兴了,秦氏和三老爷的关系却急转直下。不知怎么的,去年夫妻两人又好了,今年冬天秦氏就怀了孕,老太太也不再逼着小儿子纳妾,而一心一意关心起秦氏的肚子来。
秦氏虽不喜红姨娘,但对如今两岁的余叶灵却是真心实意,她一出生就被抱在秦氏身边由秦氏亲自教养,这倒是这个时代嫡母应该做的事。
想到这里余叶蓁忍不住看了看自己的嫡母萧氏,萧氏察觉到了,回了她一个笑脸。
晚饭时分众人挪到花厅,爷们儿都坐在外间,姑娘太太们坐在里间。老太太兴致高,还叫了两个说书的仆妇讲故事,讲的是慈恩寺一个僧人四方游历普度众生的故事。这样的题材老太太爱听,秦氏也听得入神,萧氏和许氏就听得心不在焉了,余叶蓁听了几句便神游物外,只坐在位子上默默吃菜,倒是余叶珠听得格外认真。
吃过饭丫头们就撤下了盘子,换了茶上来,众人坐在花厅说话。西洋钟的指针还未转到晚上十二点,萧氏怕老太太疲累困倦便叫了梨园的几个小戏子来唱戏,不用乐器,只清唱就好。毕竟国孝还剩几天,大张旗鼓地唱戏是不能的。
小戏子唱的是玉簪记,这戏余叶蓁看过戏词,讲的是个爱情故事,是昆曲中有名的曲目。说起来余叶蓁倒觉得有趣,闺门女子看些讲情情爱爱的书是万万不能的,怕移了性情,但听这些戏曲却没什么忌讳,而有名的戏曲最爱讲的也还是男女情爱。
这出戏余叶蓁仔细听了,余叶珠倒是心不在焉的,余叶菡则是一直借帕子的遮掩打着哈欠。好容易到了午夜十二点,钟声一响院子里和大门口的小厮就开始放炮仗,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响彻京城,每家每户几乎都在点火放鞭炮。鞭炮声渐渐停息,院子里的小厮又接着放烟花,五光十色的烟花在漆黑的夜空炸开,光彩夺目。
烟花放完也该散了,老太太强撑着说了几句吉祥话,搭着丫头的手就回了房,众人也都一一离开。小孩子不必守夜,余叶蓁带着余叶珠给父亲母亲请过安就相携而去,各回各院。
夜里下起了小雪,余叶蓁披着衣服靠在床头,静静地看了一会儿,也不知在想些什么。雪越下越大,她叫来半夏关好窗,这才沉沉睡去。手机用户看快穿系统测试员请浏览https://m.shuhaiju.com/wapbook/118199.html,更优质的用户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