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耽搁,等到了京城都已近酉时。仁德药铺在京城的总店位于京东大街上,位置好生醒目,往日这里人来人往络绎不绝,今日茶色大门上却贴着赤白白的两道封条,夜色下光影恍惚,只看得人莫名寒渗。
掌柜的姓单,穿一身青灰的长袍子,背微有些弯,今年五十出头的年纪,许是平日里太过忙碌,鬓角的头发有几根斑白。早已在左侧小门处等候多时,见魏五马车停妥,连忙招呼小厮把行李取下,一路直望后院公务房里歇息。
收拾得很是干净清朴的大屋,用屏风隔开里外两间,外面办事,里间卧榻。秉承了老太爷克己节约的作派,沈家出门办事的无论主子还是买办,通通甚为清俭。
只绕开屏风进去,那黑紫色檀木大床上却一面殷红被褥簇新、两个鸳鸯绣枕相倚,铺面一股儿女情长。
看得沈砚青莫名眼皮一跳,清峻眉峰微微蹙起。
单掌柜尴尬咧着嘴角,连忙解释道:“以为…呃,以为新奶奶也与二少爷一同前来,遂以防万一……”
嘿,好一群消息灵通的伙计~!隔着恁远的距离,老宅里甚么风声你们都没落下。
魏五暗暗发笑,想从前,二少爷出门那可是两件衣裳加一张单人床就搞定,哪来如此繁复?偏咳了咳嗓子:“无妨,另一个枕头我们爷抱着睡就好!掌柜的还是先让人端些吃的上来,这一路上紧赶慢赶,肚子里饿得慌。”
就好似一语成谶一般,那句“夜里抱着枕头睡”听得沈砚青的眼皮莫名又跳了一跳。
“咳。”沈砚青瞪了魏五一眼,对单掌柜道:“难为掌柜想的这般周全,只让人换回原来的便是。”
“诶诶,好。”单掌柜点着头,连忙下去招呼。
沈砚青这才肃下脸来,晓得魏五这厮心里头掖着甚么,干脆反问道:“莫非你在家中从没动过小翠不成?”脱下手套在床沿上拍了拍,冷冷地扔去桌上,眼睛却不看人。
啧,果然少爷最爱装了,打听人家房事也能这般严肃。
魏五咋着舌,言不由衷地努努嘴:“奴才可舍不得那样弄小翠……听说那个姿势入得恁深,女人疼得厉害,最是容易舍中。奴才还想和小翠快活两年呢,不想太早当爹……少奶奶那般小小年纪,爷您还真是舍的…”
一席话听得沈砚青惘然,倘若不是特意提醒,他险些都要忘记了鸾枝的年纪……原来她还恁般的小,不到十六岁的青葱年华。
然而也不知道为何,每一看到被褥下那一娓氤氲雪-嫩的胴-体在自己身下-绵-软-颤-动,脑袋里便只剩下一个念头——“要她、痛她”,力道全然失了控,都忘了自己原比她大上五岁,忘了她那里尚且还那样的嫩紧。
沈砚青默了默:“如果可以,我原也不想逼她这样快。然而沈家这些年的银子外流了不少,老太太着急得烟瘾日甚,又不好与李氏太过僵硬。倘若我比三弟早生下嫡曾孙,便是日后掌这个家,也能够掌得名正言顺。”
因又想到晨间让春画扔去的那颗药丸,也不知此刻被鸾枝发现了没有。她生气的模样真是又挠人又不好哄。不由又添了一句:“明日抽空去盛云衣庄上看看,倘若有好看的买一件赔她。”
“是、是,这样好极!”魏五点着头,顿时松了口大气,把衣服还了少奶奶,以后去少爷的院子也就不那么心虚了。愣了愣,猛然又唏嘘道:“嫡……嫡曾孙?少爷的意思是…要把少奶奶扶正?”
沈砚青薄唇往下一抿,勾起一抹不明笑意:“是。你暂且莫与人说道,此事我自有计较。”
正说着,一抬头却发现门口不知何时多出来三三两两颗脑袋,眼巴巴怯生生地望着屋子里。还来不及开口询问,那人却越来越多,少顷就把整个门口堵得水泄不通。
魏五皱着眉头,嚷嚷道:“我们爷这才刚上京城,饭都还没吃上一口呐!你们站在这儿做什么?”
人群挤挤攘攘着,却没有一个人开口回话。
单掌柜带着两名伙计端着食盘挤进来,见状连忙推搡着众人:“大家都是药铺的老伙计了,有什么明儿再说,先让我们二爷吃口热饭则个。”
晓得这些都是讨说法的工人,沈砚青眉峰微微一凝,摆手制止道:“无妨,大伙儿有话尽可直言,无须顾忌。”
清润温雅的嗓音,毫无主家的架势,只让人听得心安。
人群里便有人开口道:“不是我们故意为难少爷,实在是我们家中有老有小,都等着银子过年呐,就等少爷您一句准话了!”
“是啊,是啊。”
“这眼看年关就到了,不能只给老人孩子喝粥啊…”
附和声纷纷四起,人群一下子骚动起来。
单掌柜自己也是拖家带口的,此刻表情也甚是为难:“爷……您看这?”
沈砚青默了默,抿了口清茶,弯眉一笑:“无妨,有什么掌柜的替大家直言便是。沈家多少年忠义为商,伙计们的生计便是我们自个的生计,一定不会亏了大家。”
“哎…!”二十年在沈家卖命,最是晓得沈家的仁义,单掌柜重重地叹了口气,咬了咬牙道:“往年药铺生意好,每年年底都给大伙多发半月的薪水。只今年,眼看就要过年了,却忽然着了这事儿,大家伙也都是药铺多少年的老伙计了,对铺子都有感情,不到万不得已时都舍不得走,但是家里头也都拖家带口等着吃饭呢,就听爷给句准话,看这事儿能不能挨过去……”
老太爷为人严谨实诚,招的伙计也都是耿直良善之辈,倘若不是没办法,大家必然也不会这样围拢自己。
沈砚青峻眉深凝,久久的不语。
一群人不约而同地静下声儿,只屏着呼吸等待主家的答案。
看着那一双双殷殷切切的目光,只觉得肩上的担子忽然一瞬间沉重,既然京城都已是这般艰涩,附近几个州县上的分店总店怕不是也一样情形。
罢,总须得一搏。
双臂支着轮轴站起来,沈砚青抖开长袖对众人作了一揖,语气坚定道:“众位尽可以放心回去。此次风波虽来得突然,然而我们沈家药铺百年仁德,多少年兢兢业业行医济世,必然不会在药上出甚么问题。此事一定要弄个水落石出,给大家一个交待。大家的银子也同样一文都不会克扣,该拿多少的,依旧还是多少;那特别突出的,奖金的也照往年发放……只银两的周旋尚须个别时日,眼下大伙先且散去,每日轮流几个伙计在店中看守即可。待三日内,帐房必定通知前来领取饷银,众位看是如此可好?”
人群中顿然响起一阵蜜蜂般的嗡嗡窃语,少顷一道苍涩嗓音扬声而起:“我在沈家呆了四十一年,从没有哪一月拖欠过银饷。家中婆子病了,老太爷不知白送过多少方子。沈家深明大义,我老汉第一个信了少爷您就是!”
单掌柜连忙宽抚道:“正是正是!二爷一路辛苦颠簸,这会儿已经疲累得不行。大家伙先散了,主家既然已经放话出来,回头银子到了账上,必定挨个儿通知大家来拿,一个都不会少!”
伙计中几无人不曾受过沈家的接济,有道是一呼百应,一时间早先沉重的气氛松解开来,三三两两各自散开。
偌大的屋子顿时安静下来,单掌柜皱着眉头很是后怕:“爷,您看这……京城里若是发了,旁的几个州县就不能不发……一笔不小的数目呢,这、这可怎么是好?”
沈砚青清隽面庞上看不出异动,只淡若清风挑眉一笑:“单掌柜一片赤诚,让砚青委实钦佩。此事倒也不无办法,我会连夜着魏五发封书信回去,先从马场与钱庄上挪移一些,解了燃眉之急再作计议。掌柜的这一日怕是也做了不少安抚工作,赶紧回去休息吧,着实辛苦了您。”
从前只听人说瘫痪的二少爷阴冷幽居,不想头一遭应对如此急变,却恁的有条不紊。掌柜的心中不无赞赏,怎奈何终究是一场浩然大-波,不免一路叹息着告辞。
魏五很是没底,一改白日的嬉皮,只皱着眉头唏嘘道:“爷,布庄上才经了一场土匪,原定的货交不出去,钱庄上已经赔了一大笔;眼下马场那边朝廷明年的定金也没给,这三面的伙计庄户工钱也要发放,去哪里来的这么大一堆银子应付?”
是啊,这些风险谁人不知?然而自己既已要下这个差使,就不能不把它办好。沈砚青挑开手中的玉骨折扇,那画上飞雪如花、一抹红衣斜倚窗栏,十五少女目若失魂,眼中只剩下月牙门下撑伞之人……这便是鸾枝气他最甚的一夜,为着一个不知名儿的红玉坠子,她狠心将他冷于书房。然而只是那一眼,却好似勾动了他前世今生。
也不知这一个多月的露水恩爱,够不够打动她的一颗冰心;倘若最后沈家真个一朝没落,她是否又会如那同林之鸟,各自纷飞?
心中泛起一抹自嘲,只勾着嘴角凛然一笑:“做生意,诚信一定要在。好在药铺里的帐只是暂时封冻,待他日冤案解开,必然就能松动。眼下便是去借,也须得把缺漏填补过去……记住,此次进京,只可成功,不能败。倘若一败,便一连串什么都败了。”
作者有话要说:喵呜,有木有人被章节提示骗了。。其实我想说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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