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雪还在下,就好像要给这一出悲惨世界的独幕剧落下应有的气氛。我觉得这座融在天地间的小木屋都已经开始岌岌可危了。
我想知道时间过了多久,不过问沈钦君也白问,他都不知道自己被关了几天了。
这时候的我们两个是被绑好丢在一处的,看起来有点像堆叠的麻袋。
他似乎没有受很重的伤,但血腥味还是有的。
我用余光看到他有一条腿很僵硬,裤子上的湿濡貌似都已经凝住了。估计是姚瑶之前在电话里那一刀戳伤了他的大腿。
该死,看样子这个贱人不死,我们两个是真的很难逃得出去了。
之前躺在地上的‘尸体’给我玩了一出出乎意料的电锯惊魂,我觉得自己还是不够狠,一枪打不死的坏人,下一秒就会翻转刀俎和鱼肉的立场。
现在我和沈钦君都是被制服的,姚瑶又杀了那些帮工,绝对没有能留我们活着的可能了。
“姚瑶,把姚夕放了吧。”沈钦君在我身后说:“你之所以这么恨,全是因为我一个人。”
“你现在是在劝我?还是在跟我谈条件啊?”姚瑶把我的枪往桌上一拍:“可惜,我本来就没打算放过你。”
我心说沈钦君你到底要蠢到什么时候才够啊,这种时候你越是表现出对我的不舍她就越开心越疯狂。
我要是你就脱了裤子哄她开心……
可惜以沈钦君的这种别扭性格,我知道他装不出来也做不出来。
真没想到今天的我已经能这么冷静地面对危机和死亡,果然我还是个挺有潜力的女人唉。
此时的我不仅没有听天由命,还在暗暗观察着周围一切可以反败为胜的机遇。
我和沈钦君两人的手都是反绑在身后的,否则姚瑶也不可能放心把我们两人丢在一处。毕竟我背后的手也没办法解开沈钦君的绳索,充其量只能解开他的裤带……
这时姚瑶开始跟我们说话了,我知道她会说很多事,就跟电视里演的一样。
人都是很贱的,不把自己的委屈倒出来还舍不得一枪把我们崩了呢。
现在的雪下得很大,外面的车可能也没那么容易到位,所以姚瑶在等。等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我们的生机。
“我的确最恨你,沈钦君,你是我整个布局里唯一失控的棋子。”姚瑶一边盯着手机上的时间,一边用枪有节奏得敲打着桌面。
我想说你是白痴么,这么敲可是很容易走火的……
“我之所以受林萍的威胁是因为我不想离开你,我之所以跟她一起杀人藏尸也是因为我还幻想能让她接受我这个媳妇,我被她蓄谋暗害逃出生天,整了容再回到你身边还是因为舍不得你。
只要你肯和姚夕离婚,我甚至愿意一辈子以何韵的身份做你的女人,陪你孝敬林萍。哪怕我们把姚夕的孩子带回来,我都会把她当自己的孩子疼爱的!
沈钦君,谁让你爱上她的?啊?
我以为所有的人和事都能变,只有你不会变。我已经成功地回到你身边了,谁让你舍不得她的!”
我真是听她发狂发得耳朵都醉了——我还真没觉得自己有多好,有多值得爱。但有你这种女人放在身边作对比,要他不爱我也是挺难的吧。
稍微动了动肩膀,我觉得腋下有什么东西硌得难受。对喔,无论我身上还佩戴什么首饰,藏在衣服里面的那个十字架被用作护身符一样,始终不曾摘下来过。
那是黎安娜的东西。
我始终相信真理和善良会一直守护着美好的灵魂,就像现在一样。
我侧头低声对沈钦君说:“我脖子上有条项链,你把他咬断扯下来。”
所以接下来,姚瑶必然会看到很抓狂很崩溃的一幕——就仿佛沈钦君正在轻吻我的脖子一样!
于是她冲我们开了一枪,像驱赶那些聚在一起不好管理的羊群一样。
以为我们会立刻分开么?
可惜枪声没有震撼到我,反而让我有点窃喜——因为这把枪里只有三颗子弹了。
第一个我赏了蒋怀秀家的吊灯,第二个被姚瑶为了那个可怜的小帮凶,第三个现在在我左侧的肩膀里。
中枪的瞬间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疼,子弹是热的。就好像被烫了一下,浑身不由自主地抽搐几下很快就平静了。
接下来才开始漫无目的地疼,疼得快不能集中精神思考了。
“姚夕!”沈钦君在叫我:“姚夕你伤哪了?”
我眯着眼睛说没事,你特么的这么一开口,好不容易咬住的项链又松了——猪一样的队友啊!
“姚夕,其实我是真的挺好奇的。”姚瑶慢慢走过来看着我:“沈钦君和韩千洛,你到底爱谁多一些啊?
如果今天来的人是韩千洛,可能就更好玩了呢。”
我冷笑着舔舔唇角迸溅出来的鲜血:“我谁都不爱,我和你一样,只爱我自己。
所以我今天来,不是为了救沈钦君,也不是为了替韩千洛。我就是想杀了你,你死了我的人生才能没有阴影。
接下来,我想要哪个男人要哪个,再也没有你这样的疯狗来破坏我的生活。”
这时候,啪嗒一声,我的脖子凛然松开了张力。一个带着我体温的小十字铁片稳稳落在我掌心里。
刚才沈钦君试图用身子将我扶起来,而恰恰是中枪后最别扭的动作让姚瑶松懈了几分。他终于借着昏暗的光线,把这个小小的‘天堂钥匙’吐到我手中!
“你要杀我?”姚瑶把枪举在我头顶:“现在是谁拿着枪?姚夕,你这辈子都斗不过我的。
就算死,也是我来给你选个死法。”
我没有告诉沈钦君枪里已经没有子弹了,其实还有点小期待看看他愿不愿意在生死之间救我。
所以我倒在一边磨绳索,眯着眼睛看他扑到姚瑶跟前去!
“姚瑶,再听我一句行么?放了姚夕,我带你走。我欠你多少,后半生全都用来偿还你。
就像我曾经对你许诺过的一样,我爱着你那不知真伪的笑容,也爱上了你满怀心计的灵魂。
即便从一开始便是错的,但我跟你在一起的那些年……也从没后悔过。”
“没后悔过……”姚瑶突然发出神经一样的笑:“你知道当年弹琴的女孩不是我么?你知道我为了守住这个秘密,守住你,明明一点都不喜欢钢琴却还要强迫自己努力地学下去?
我对全世界都是假的,惟独对你是真的。可你怎么对我的?”
“可你有相信过我依靠过我么?”沈钦君吼道:“当初我妈纵有千错万错,用你不能生育的事逼迫你离开我……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姚瑶,你以为我会抛弃你,同时揭露你不是姚爸爸亲生女儿的事来孤立你么?
你只要告诉我,我绝对不会任由我妈妈去伤害你的。后面的一切一切都不会发生。
所以,是你先看扁了我。你口口声声说爱我,却根本不了解我是个怎样的人。
你把所有的人都搅到万劫不复里,再可怜兮兮地跟我说你只想跟我在一起。
你让我还能怎么去爱你!
姚瑶,你知道你错在哪里么?是你偷了我和姚夕的爱情,所以一开始就心有不安的人——是你!是你才对!”
“你闭嘴!”姚瑶失控吼道:“所以你就任由那帮畜生糟蹋我,却不肯把我从高利贷的手里救出来!沈钦君,我也为你守了一辈子!
可我肮脏的子宫如今只配拿去换钱杀了你们这群畜生,你们才是把我逼到绝路的魔鬼!
我想过,哪怕你还有一丝一毫的怜悯,愿意留在我身边不离不弃……
我都想认了,算了。你们只说我不放过你们,你们又何尝能放过我?
我也曾有善念,可是老天不给我机会,你们……也不给我机会。”
“姚瑶,所有的机会都是相互的。不管你有心还是无心,你害死了我们的女儿。”我轻轻叹了口气,枪伤让我疼得无法集中精力。但饶是这样的状况下,我还是仔细地听进去了她的每一句话。
我不是在同情她,我只是想判断,她什么时候会开始全线崩溃。
“复仇本来就是一人砍一刀的事,你对我们有多狠,我们对你就有多狠。但你害死了我无辜的女儿……这个仇,总算是走到了不共戴天。”
我的整个里衣都湿透了,开始从前胸到后背。所以我觉得子弹应该是把我打穿了,难怪冷飕飕的。
“姚瑶,放手吧。我带你出国,这辈子都在身边看着你……”沈钦君用身子护着我,护着我细微的动作开始帮他解手上的绳索。
枪伤几乎让我的半边身子都麻木了,我只能让全身的力气都集中在手指上。快一点,再快一点……
“沈钦君,如果你要我相信你。就亲手杀了姚夕吧。”姚瑶笑着说:“这样咱们两个就是一条船上的了,我才能真正愿意接受你口中的远走高飞。怎么样?你愿意么……”
她把枪对准了我,黑洞洞的,饶是没有子弹看着都很瘆人。
就在这时,沈钦君终于挣脱开绳子,反手捉住姚瑶的手腕,直接调转了枪口!
咔嚓一声,扳机没有响。
“白痴!没有子弹啊!”我急道!
姚瑶笑得很凄绝:“沈钦君,我终究还是不能相信你。呵呵,我早知道枪里没有子弹……
才赌一赌你对我,最后的情意。
呵呵呵,那你去死吧!”我眼看着姚瑶单手袖口里银光一现,******那匕首足有三寸长。直挺挺地就冲着沈钦君得下腹过去了!
我想说你过你就这么被捅死了,那我今天不就白来了么?
所以我挺起身来撞开了他!
老天证明,反正我也不知道疼了,索性也就没想那么多。但我不是因为爱你才替你挡这一刀的,沈钦君,你别自作多情哦。
我打掉姚瑶的匕首,同时一拳就把她挥开了。
她四仰八叉地摔过去,咚地一声撞翻了一个塑料瓶。
浓重刺鼻的气息滚放出来——我知道那是汽油。
“姚夕!”沈钦君扶着我的身子,陪着我慢慢跪倒。刀从我左侧腰部划过去,位置跟上回韩千洛中枪的地方差不多。
我说我没事,不是要害……
我在衣袋里摸索着,然后把一样东西交给沈钦君:“你的魔鬼,你带她下地狱吧。”
那是绿色的打火机,之前从姚瑶身上缴获的。
我犹豫了一下,说:“还是我来吧。沈钦君,你……别沾血了。”
可就在我要伸手的一瞬间,沈钦君突然抢了回去,一盏犀利的火苗映着他清俊瘦削的侧脸。
振臂一甩,逼出了姚瑶一声凄厉的尖叫!
“姚夕,你不能杀人。”沈钦君拥着我:“我来杀吧。”
噼啪作响的焦糊伴着那一团骇人的火苗在我眼前翻滚着。
人家说,如果疼痛有十级,火烧绝对是当之无愧的榜首。
我目不转睛地看着姚瑶带着这一身的火苗绝望地呼喊着,就像寒山上烟花一样绚丽,配合着窗外即将夕下的美景,还天地间一片寂静。
我想,我们之间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走到今天这个地步呢?
也许在姚瑶的心里,只希望我是一个永远都只能给她这朵红花陪衬的绿叶,她没想过要我死吧?
可是小小的善念也许打动不了人,小小的恶念却会膨胀滋生,直到所有人都染上罪恶,不死不休。
能逼得我这样软弱的女人可以有朝一日变身铁石心肠,也能逼得沈钦君这样的一身正气的男人愿意亲手替我去杀一个人,更能逼得韩千洛那种翻云覆雨的贱人无能为力地为我淌下一滴眼泪。
我们……是不是都回不去了?
我看着姚瑶在烈火中挣扎,幻化的黑烟里渐渐聚现出一张张人脸。
有等等乖巧的小金鱼嘴,有陈勉扶着眼镜时腹黑的笑容,有黎安娜一边咬吸管一边眨着的无辜大眼睛,有林萍绝望的表情下一颗颗充盈的泪水。
全都带走吧,随着这滚滚黑烟,厉声的惨叫,都走吧。
“姚夕……姚夕走吧!”沈钦君拖着我,而我看的出神,一直看着那条火苗变得焦黑不动,只有周围熊熊的烈火正拼命地吞噬着那些漏网之鱼般暗黑的灵魂。
“快走吧!枪还在火里,会爆炸的!”沈钦君拖着我,踹开木门扑出去,身后接踵而来的一声巨响把整个后崖的雪堆都崩了下来!
你看我说的没错吧?这里造房子是容易雪崩嘛……
我不知道我们两个滚了多久才停下,总之在这个过程中我一直在想,如果姚瑶被火烧死,我被雪淹死,那还真是个搞笑的结局呢。
漫山遍野的雪地反光反得十分敞亮,错觉中天黑的似乎可以不用那么快了。
“姚夕,”沈钦君用他仅剩的一件外套包裹住我,可我开始不停地发抖:“还冷么?坚持一下,我们能走出去的!”
我也希望我们能走出去,寒山很大,前半部分开发做了旅游景区,但后半山基本上都是荒废的。
刚才的爆炸肯定吸引到了周围的人,而且说不定程风雨和韩千洛已经赶过来了。
但是这么大的雪,白茫茫的一片就像在大海上失联一样。我们两个没有手机,而即便有手机也无法定位自己在哪。
如今想要一步步走到山下的盘山路求助,对于正常体能的人来说也许可以做的到——但我知道我已经快极限了。
我伏在沈钦君的背上迷迷糊糊的,不愿意睁开眼睛。雪太大了,刺眼又刺心。
我说你放我下来吧,你一个人走的话……很快就能下山了。
“姚夕你别说话了,”沈钦君把我往上提了提,他的步履一瘸一拐的,我无意中摸到他身上也有血。这么冷的天都没干涸,唉,真是个热心人啊!
“我不会让你有事的,坚持一下……”
我说你还是把我放下来吧,我不想死在别的男人身上……我丈夫还在等我,我能自己走。
在我的坚持下,沈钦君搀扶着我,我们两人一深一浅在雪地里挣扎着。
我说有点饿了,早知道把姚瑶烤来吃了。
他笑着说,吃我也一样,你看看我身上哪块肉还比较健硕。
我说还好,姚瑶是真爱你。囚禁了你这么多天还给你饭吃还帮你洗漱,我之前都以为我能见到个丐帮帮主呢。
“姚夕,你怎么会……一个人来救我的?”
“我不是来救你的,我是为了韩千洛。”我冷冷地白他一眼,估计全身上下能自主活动的也就只剩下眼珠子了:“姚瑶那个贱人,逼我男人独自来救你。韩千洛说不想让你妈妈太绝望……
唉,你说你们认识这么长时间了,他的优点你一点没学到,你的傻气倒都传给他了。”
“你是怕……姚瑶用我们两个逼迫你吧。”沈钦君挽着我的手臂,低声说:“你……会选谁?”
我说我选你大爷啊,没看我流血快流死了么!一个两个都这样,我选谁能怎么样?我自己死行不行?
“沈钦君你别臭美了,我是真的不爱你了。”我压着腹部的伤口,轻轻喘了一声:“就是觉得好不容易过来救你,你要是死了我多亏。”
风呛得我咳嗽几声,全身好不容易才麻木起来的伤又跟着疼。
我眯着眼睛看着前方漫无目的的白茫茫,我说沈钦君我是不是产生幻觉了,怎么好像看到有车啊。
“好像是有车……”他挥手,我也跟着挥手,挥了一半又觉得这只手貌似中枪了,一挥就很疼。于是换了只手。
挥啊挥的,那车也不动。
我们走过去,才发现那是一个卡车头。估计是废弃在这儿好几年了的。
我说没事,他们一定能找到我们的。卡车头里还能避避风,说不定还能有点食物。
当然,那些都是电影里才有的绝处逢生。
卡车头就只是个卡车头而已,充其量就是能把方向盘摘下来给我当垫子坐。
我说沈钦君,你还记得小时候么。看哆啦A梦的时候,我就特别想要一个竹蜻蜓,能插在脑袋上飞。
你二十岁那年有了自己的第一辆车,我就说,能不能把你的方向盘拆下来借给我,说不定也能飞。
我以为沈钦君会笑,没想到他却抱着我哭了。
他说姚夕,当年你弹钢琴的时候,为什么不转一下身子呢。
如果你回头看看我,也许……什么都不一样了。
我没有推开他,而是靠在他的怀里轻轻地说:“这样也挺好的,如果我们早点在一起,说不定姚瑶都不能让我活到成年呢。
沈钦君,对不起我没能照顾好我们的女儿。
发生了这么多事……我都还没跟你道过歉……”
“别说了姚夕,都是我的错。是我害死了等等……一定是因为我这个父亲太不称职了,上天宁愿把她接走去做天使。”
“其实我一直偷偷地想过,如果生女儿,你的最好呢。韩千洛太贱了,女儿容易带偏。他最好有个儿子……将来才能跟他相爱相杀,才能治得了他……”
我觉得意识有点远,开始犯困了。
这也正常吧,昨晚我都没睡呢。
“姚夕!姚夕你醒醒!别睡啊!”
我说你烦死了,你睡了好几天了不分昼夜的,你可知道我昨晚跟我男人告别的时候心里有多痛多难受,坐了一上午的车都没打个盹。
就在这时,我们不约而同地听到一声杂音,好像是从车头的方向盘旁边传过来的。
我问是不是这车上有灵魂,来接我了。
“别乱说,”沈钦君脸上的表情有点奇怪,但眼睛却亮了起来:“姚夕,是收音机!车上的收音机……”
我说这破车看起来比我年纪还大,收音机还能用?
这时我看到沈钦君二话不说就开始摸索那东西,他拽出几条电线,又把自己的手表摘下来拆了,也不知道在捣鼓些什么。
我说对哦,你是工科出身的。
“姚夕,说不定可以的。我把它拆了改装一下,很简单的。你先别睡,会有人能救我们的!”
我说你要是能修,可不可以干脆把卡车修好,我们开出去。
沈钦君看了我一眼,没说话。我觉得他应该是想说‘已经没有轮子的车,臣妾做不到啊。’
十五分钟。我觉得他这个速度应该比韩千洛拆一把枪都快。
吱吱啦啦的声音传进来,我这辈子都没觉得这种噪音有那么好听。就连随着频率波动起来的尘埃都像天使的羽毛一样——我觉得我可能是出现幻觉了。
沈钦君说现在就碰碰运气,不管调频到多少只要有人能听见我们的呼救——
我说不用那么麻烦,调频88,是程风雨的电台。
“真的?”
“恩,”我点头:“他那里都是老爷古董,上回小绿姐还跟我说,之所以舍不得扔电台就是因为这个调频很吉利。这帮奇葩……真是鱼找鱼虾找虾。”
漫长的等待下来,我终于听到了那边的声音:“是……是小绿姐!我是姚夕!”
我知道程风雨他们肯定已经在行动了,所以事务所里会留人守。
“姚夕!!!姚夕你在哪?!”莫绿菲的声音终于不甚清楚地传了过来。
“我在寒山,在寒山背山的雪地里!”
当我喊出最后一个音的时候,啪嚓一声断线了。我说沈钦君你靠谱不,寿命能不能再长一点!
“没办法,手表里的电池能有多少电啊?”他把我抱出来:“姚夕我们继续往前走吧,一直留在原地会冻僵的。
已经跟他们联系上了,肯定会有人来的。”
其实我已经走不动了,刚刚休息那么一小会儿,身上的血液都要凝固了。
我说我很渴,大概是失血太多的缘故吧。说完这句话我就昏过去了。
后来我感觉到他在抱我,在吻我,意识收回后我才发现原来沈钦君是含着雪水,捂热了以后往我嘴里送。
我伸手抚着他的脸,真受不了他,这种时候还有力气流泪。
“姚夕,我以为你……”
我说我懂,你以为我死了。想着先吃哪个部分呢。
他抱着我不说话,只是越抱越紧,我本来就一身得伤,我说你再这么搂着,我身上仅剩的一点血也都挤光了。
“姚夕,我不敢奢求你能为我撑下去……就算为了韩千洛,行么?只要你能活下去……”
我想,沈钦君倒了一辈子的霉,总算有一次给上帝听到了他的祷告。
正说话着呢,一架很美好的直升飞机就这么从我们头顶上飞了过去。
它在原地打转,东转转西转转,跟监考老师似的。
可问题是,无论我们怎么挥手怎么呼喊,它就是不落下来!
三分钟后,它跑了,跑到距离我们一百米以外的领空上去了!
我知道那一定是搜救的飞机,可问题是直升机的搜寻高度有下限,没办法看到我们这两个穿着黑衣服的像石头一样的人!
要知道,滑雪服之所以都是五颜六色的,就是为了在出现意外的时候便于搜救。
我说这也太绝望了吧,都到家门口了发现钥匙忘带了一样。
“别担心,找不到我们他们不会放弃的。还会再巡回来。”沈钦君安慰我。
我说我不担心,我甚至都相信韩千洛能调过来个军队我来找我。
可是……我真的撑不下去了。
太阳马上就要下山了,天黑了,搜救就更困难了。我不确定我还能看到明天的太阳了。
那两架搜救的直升机反复徘徊,可就是看不到我们。我猜要不了多久,它可能就会到别的区域里了。
我说沈钦君要不这样吧,你找个匕首再戳我一刀,看看我的血还够不够写个SOS,那样飞机就能看到了。
“你闭嘴!”他搂着我吼我:“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沈钦君,请你告诉韩千洛……”我拉着他的手喃喃地说:“告诉他我从来都……没有爱过他。
让他忘了我吧。
我抛下他来救你,这种女人水性杨花,本来就不值得他喜欢的……”
“那我呢!姚夕那我呢!你要我记你一辈子,是不是!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我轻轻抽动了几滴泪水,落在沈钦君惨白的脸颊上,我笑着说是,这是你欠我的啊。
你得好好活着,惦记我……一辈子。你要是死了,就再也没有人记得姚夕了。
我伸手去抓他的脸,眼前太模糊了,怎么抓也抓不到。
“姚夕,你果然……还是爱他多一些呢。”沈钦君把我靠在树上,吻了吻我湿润的眼睛:“呆着别动,我去捡些柴火。说不定可以用烟雾引起飞机的注意——”
我想说这里到处都是雪,树枝还能点燃么?但更重要的是,唯一的一个打火机已经拿去烧姚瑶了吧。
我不记得沈钦君的本科专业里有学过钻木取火……
所以当我意识到他要做什么的时候,一切都来不及了——
成年人体内的血液占总体重的百分之八,也就是说大约在4000毫升左右。
我不觉得以沈钦君这样大范围的S型走法下来,还能有力气画第二个O。
“沈钦君你疯了么!住手啊!”
我哭喊着往前爬,沿着他步履艰辛的脚印,沿着他为我铺砌的那一条十米长的鲜红信号。
“不要!我求你了,快住手啊!”
我追不上他的脚步,一路淋淋洒洒的鲜血就像我们之间从一开始就滋生绝望的红线。我看不到尽头的深渊,只能数着过程里的绝望,一步一个跄踉。
我扑到他的身旁,双手抓住他用那个十字架磨光切开的两处手腕,怎么去按去堵,都阻止不了汩汩的血流。
我们滚到在雪地上大大的S型旁边,从高空中俯瞰的话,一定像是母体中孕育出的两个婴儿……
“你做什么啊!不要这样……沈钦君你是疯了么?”我抱着他的脸,那比雪还要透明的肌肤下,连一根淡青色的血管都找不到了。
他的眼睛漆黑如炭,那么执着的颜色,我已经很久都没有对望了。
“姚夕……这是我唯一,能为你做的了……”
他渐渐睁开眼睛,平视着天空。隆隆的直升机终于嗅到了决绝而凄厉的求救,开始越降越低……
“永远,不要去比较我和他谁更爱你。姚夕,那样你就没有幸福的可能了……”
我说沈钦君,你不要死行么?我爱了你十年,你也好歹爱我十年啊!
你要是死了,欠我那些怎么还?下辈子还么!下辈子我才不要再遇见你!
你怎么死都行,就是不能为我而死。我不原谅你,我永远都不原谅你。
我看到他的眼神慢慢灰淡下去,睫毛下承不住的泪水渐渐融化了身下的雪,他说他还想再看看我,却怎么也看不清了。
他问我在哪,疯狂地伸手抓着我。我说我在,我就在这儿。
你别走,我还有好多好多话要问你。我整整十年的青春轨迹,如果要梳理成回忆录,只有你才知道我在哪个路口站了多少场雨!
沈钦君,你欠我的永远也还不清——你不许死啊!
“我……还给等等吧。让我去天上照顾她……姚夕,我看到她了,她在笑呢。你听……她……会叫爸爸了。”
————————
我昏迷了整整三天,醒来后看到韩千洛坐在我床边。黑西装白衬衫,像个企鹅。
看了看他今天的打扮,我知道我什么都不用问了。
他现在很听话的,我叫他什么场合穿什么衣服都记得很牢。
这身肃穆庄严的纯黑色羊绒西装,我曾吐槽过太厚重了,除非参加葬礼,否则就别拿出来了……
“他走了?”我轻声说。
“恩,今早刚刚结束的葬礼。”
我闭上眼睛不说话,只是认真地确认着身上得每一处伤有没有给我带来功能性的障碍。
“姚夕,不是因为你……”韩千洛小心翼翼地扶着我得肩膀让我靠起来:“那颗子弹穿过你的肩膀,同时打中了他的腹部……他本来就已经不行了。”
我哦了一声,无所谓真假了。就当是韩千洛为了不让我那么难受,故意骗骗我的吧。
然后他突然就抱住我哭,也不顾我浑身上下的千疮百孔。
我拥着他的脊背,表情木然又平静:“我不是还活着么?哭什么啊……”
我越说他越哭,我疼得冷汗直冒,只能把他推开。
“再哭我就去死一会儿……还有几句话,想跟沈钦君说呢。”我闭上眼睛跌回枕头上,我看到韩千洛背对着我,身子好像挺拔了许多。
我从来没有正面见到过他的泪颜,他哭的时候都是不给我看脸的。但越是这样我越是心疼且好奇,真想知道那双美丽的蓝眼睛里噙满泪水的时候是不是会美得让人心醉啊。
出院后我被韩千洛接回家疗养,他们都说我得了抑郁症,其实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只是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放松过心绪。
姚瑶死了,沈钦君死了,孩子死了。所有让我与过去的一切有牵绊和瓜葛的东西都不在了,我开始像个小孩子一样对着太阳公公也能发呆,对着窗外的雪会有本能的亲近。
那天俞成瑾来找我,他说他这些年一直在帮沈钦君办理各种委托,着实没想过这么早就要给他做遗产律师。
他把他名下的财产分了两部分,一部分是我的,一部分是林萍的。
我说我那部分我不要了,你帮我捐出去。给儿童福利院也好,给儿童救助基金会也好。
我觉得他和等等在天上一定会愿意看到我这么做的。
我又让程风雨帮忙,不管用什么办法,随便按个罪名也好,把蒋怀秀送监狱里去吧。并非是因为恨她,我只是觉得,她太可怜了。
这样的人留在社会上晚景比狗都不如,还不如送到监狱里有吃有住有人照顾。
代维来看我的时候说,今年的T-show大赛又要筹备了,让我回去工作吧。有点事做,能让心情开朗起来。
我笑笑说不用了,我的手臂伤的不轻,虽然不至于残废,但就像声带受损影响声乐一样,总还是有点影响技术的。
画画图还行,要夜以继日的赶工怕是有困难了。
韩千洛为公司招了新的CEO,但总是不能完全放心。又要忙公司的事又要照顾我,我觉得他整天的生活节奏就像是哔了狗了——
因为我一点都不好照顾。
我开始忘记很多事情,有时候做饭做着做就把锅端到洗手间里了。
有时想要出门喝个咖啡,最后却在超市买了双拖鞋回来。
我脾气也没有以前那么好了,有次好像因为七婶动了我的剪裁工具,我就对她发了一通的火。
韩千洛正好回来,把七婶劝出去,然后拉着我坐下。
“姚夕,我们是不是该谈谈了。”他很严肃地对我说,我也很严肃地点头。
然而突然之间,我就失控地大哭:“韩千洛对不起,我知道我不应该这样!可我就是控制不了我自己。
沈钦君死了……就在我面前,流尽了身上的最后一滴血。
他说他让我永远也不要比较爱的程度深浅,他说他替我去照顾等等。
我知道我应该放下所有,投到你的怀抱里。已经死了那么多人,我们两个的幸福多么的不容易!
韩千洛,可是我做不到啊!”
“我明白。”他抱着我,任由我在他怀里放纵地哭泣:“我都明白。所以我……才是你最后的枷锁。
姚夕,我已经给不了你快乐了。是不是?从我自飞机上走下来,看到你扑在他的遗体上,怎么拉都拉不开的时候,我就知道……我的姚夕,已经死了。
等等出事的时候我并没有那么害怕过,我以为我们还有机会,我还能为你做什么。
可是我知道……沈钦君的死是你一生都弥补不了的遗憾。我怕我救不了你了。
再多的爱和温暖也带不回你随着他一起走失的那颗心……”
我摇头,拼命地摇头。我说不是这样的!我爱你,我想和你在一起,我想照顾你,守着你,我想给你生孩子。
我想忘了所有的人所有的事,可是我真的做不到。我只是需要时间,我想要好好抱抱我自己,想一想我到底要什么,我到底要怎么样的生活方式。
韩千洛,现在的我真的连一个笑容都没办法给你,我连一句有趣的话都说不出口。每天晚上我躺在你身边,都不敢入睡。我怕我会突然被噩梦惊醒吓坏你。
我想拥抱着你,靠近着你,像以前一样跟你无话不谈,每天吐槽你今晚想吃什么。
可是我现在做什么都没有兴趣,对着你的时候……好像有千言万语,却又什么都不想说了。
韩千洛,我是不是已经疯了!
“姚夕,你没有疯,你只是累了。”韩千洛捧着我的脸:“其实你只想一个人呆一会儿,或者呆一段时间。可是你不愿意离开我……
因为你答应过我,今生今世再也不会抛弃我。对么?
所以这一次,我先说吧。”
他拉开抽屉,将之前的那两份离婚协议摆在我面前。我记得他说过,他没有签字。
所以我不知道,那漂亮的花体中文名究竟是什么时候落上去的。也不知道名字旁边的那一点水渍,到底是不是他的眼泪。
“韩千洛,你真的……放我走么?”
“恩,走吧。”他捧着我的脸,浅吻我的额头:“出去走一走,看一看。认识一些新的人,欣赏一些新的风景。
不要再有承诺和压力,去做真正的你自己。”
“那你呢?”
“我也需要想一想,我们都想一想。当初是为什么而在一起,现在又是为什么而分开,将来……还会不会为什么而重逢。
我想我们之间,从一开始就割裂了真实的理智。
八年的空窗期里,阿珏的事让我失去了恋爱的能力。直到你像一道光一样进入我本来无坚不摧的意识里,我对你的爱,是近乎夸张而变态的。
姚夕,我不得不承认,那不是健康的关系。
而你,在十年来无因无果的暗恋里,在无尽的阴谋摧残后遇到了我。你对我的爱,同样是带着恐惧和紧张,若即若离而又歇斯底里的。
其实我们都没有在最正确的时机遇到对方,都没准备好……”
是啊,我们都没准备好。
你急功近利,我亦步亦趋。浪漫而激烈的邂逅只能在腥风血雨中爱的你死我活,却回归不了最初最平静的心境。
我们需要的已经不是彼此,而是时间……
我流着泪抱他,吻他,一颗颗去摸索着他的纽扣,我们开始契合最原始的需求。
他很温柔地俯过身,我则毫不抗拒地打开身体让他进来。
昏暗的灯光下,我不知道滴落在我脸上的是他的汗水还是泪水。咸咸的湿湿的,沿着我的眼角落到枕头里。
身体贴的那么紧,心跳却走不到同一个频率。我放肆的呼喊,任由泪水铺满淋漓尽致的快感。
我要了他好几次,知道他后来静静地伏在我的颈窝里喘息,也不知道是啜泣还是抽泣,他说:“姚夕……我真舍不得你…”
我的指甲深深抓着他的脊背,缠着他拥着他,不肯让他抽离我的身体:“我也……舍不得你。”
可是我们都要生活下去。毕竟,有时候的爱情已经不再是生命中最美的痕迹。
我走的那天,S市下了今年春天的第一场雨。
韩千洛送我去机场,跟我温馨地抱别:“替我向汤缘问好,告诉她,我很抱歉,真的很抱歉。”
我说没关系,我替她原谅你了。她生了个儿子,瘦瘦的,很像陈勉。
他说他会帮我照看着我妈妈的,我说有空的时候也去看看林萍吧。
沈钦君死后,林萍的状况非常的糟糕,她自杀了好几次,我甚至都在想——要么,就别再救她了。
韩千洛说让我不要再有牵挂了,二十几年里,我从来没有过今天这样孑然一身的好机会。
我应该学着去享受一下以自我最大的人生履历。
我见到汤缘的时候,发现她过得很好。能吃能睡的,又长胖了好几斤。
可惜她一看到我就哭,简直比婴儿床里的孩子还给力。
“夕夕你怎么瘦成这样啊!”
我说我这是心病,韩千洛是没办法养胖我了,所以我自己出来觅食。
“真的就这样分开么?”她幽幽叹了口气:“不会是因为我吧?陈勉的事不是他的错……我现在有儿子了,早就想开了。”
我说跟你有毛线关系啊,你男人死了我还不过日子了啊?真是的。
我说我和韩千洛之间的问题一开始就有了,不是因为我们两个人不合适,而是时机和动机不合适。
人人都说只要有爱就够,但真相处下来其实还真就不是那么回事。
人生那么长,不怕拿出点时间好好梳理一下。
我说我这前半生都交代给姚瑶和沈钦君了,现在他们删除了,我总需要点时间来格式化一下吧。
汤缘问我,沈钦君的死到底对我有多重的打击。
我的解释是,就好像看着橱窗里心仪的杯子被人家预定了,天天走过路过也不属于自己。后来店里来了更好的杯子,我赶紧买了下来。然后店长告诉我,原来那只杯子人家不要了,干脆也打折送给你吧。
我反而觉得有点麻烦,因为两只杯子不好拿,容易碎。但还是挺贪心的,都想拿回去,然后一不小心手一抖,他真的摔碎了……
“那你……另一只杯子也不要了?”
我说是啊,玻璃杯好麻烦的,我改用保温杯喝水了。
汤缘白了我一眼,说连比喻都用杯具,难怪你的人生这么悲剧。
这时候有个男人敲门进来,腼腆地跟我打了声招呼,然后就去抱孩子了。
看到他的第一眼我吓了一跳,我说汤缘你是不是去征婚了,条件是长得像陈勉的男士就可以!
因为这个男人,真的和陈勉长得好像啊!
汤缘捶了我一拳:“废话,本来就是他表弟啊,能不像么!”
我说什么表弟?
“忘了啊,就你陪我相亲那个。”汤缘摆了个手势,大概有‘这么粗’的腰!
我恍然大悟,就那个胖大海啊?
汤缘说不许歧视胖子,胖子瘦下来会化成一道闪电亮瞎你的双眼。
陈安告诉我说,他本来就跟他表哥一样瘦嘛,之前是生了场病打激素打的。陈勉出事的时候他在国外,后来打听到了汤缘的状况,就来到K国想‘看看孩子’。
我暧昧地看了看他俩:“真的只是看看孩子么?”
我在汤缘这里住了一个月,临走得时候陈安送我。
我说挺不好意思的,当初我们那么以貌取人,没想到你还愿意照顾她们母子……
陈安说那次相亲的时候他就一眼爱上的汤缘,只不过以自己两百多斤的体重来讲,本来就是强人所难嘛。
后来陈勉跟他说,汤缘是你嫂子,你要是敢打她主意除非我死了。
“我发誓,我真的没诅咒过我哥……”
我笑着笑着就哭了,我说这都是天意啊。我以为缘缘这辈子不会再爱上任何人了,你有这个信心么?
陈安说他有最大的优势,那就是这世上可能再也找不出一个男人能把这个孩子当亲生儿子待,但是他却可以视如己出。毕竟,孩子身上也有他的血脉。
我说我求你了,只要你好好待缘缘,我感谢你八辈祖宗!
离开K国后我没有再回S市,而是带着我的不少家当直接来到了一座靠近热带的小岛上。
小岛的机场很小,一天也只有这么一个航班。这段时间我坐飞机坐多了,有点晕机。下来就开始吐。
吐完了以后我想了想,话说……我好像有两个月没来例假了。
周北棋开着他拉风的跑车过来接我,我要带我去参观他的工作室。
我说能找个医院先么?我好像又怀孕了。
然后他漂亮的眼睛眨了眨,一脸茫然地看着我说:“这回又是谁的。”
我说在冰天雪地里求生那天,如果沈钦君没有趁着我伤重昏迷的时候强暴我的话……那应该是韩千洛的了……
周北棋说,你的肚子真忙,我得排到什么时候才能排上!
我说你滚,我跟你之间……不可能的好不好!
他笑笑说,我知道,开玩笑的嘛。
我在这里买了一个二层小楼,房价只有S市的四分之一。
一楼做店铺,二楼简单地装潢起来,又温馨又整洁。
我开了一家小小的成衣铺,专门做童装。
理念很新奇,只要爸妈们带着孩子来给我看看,我就会按照孩子的相貌性格喜好什么的,专门为你量身定制。
天下独一无二的,每一针每一线都倾尽了我的心血。
我脑子里装着等等,肚子里还装着个不造什么玩意的。
每天都过得充实而快乐。
我的店小有名气,但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做工速度很慢。我左肩受过伤,不能长时间劳作。后来收了个勤快的小姑娘做学徒,十九岁的岛上原住民。名叫杜小莲,没有父母,只和奶奶相依为命。
我一眼看着就喜欢这姑娘,又清纯又可爱,人如其名。小莲笑脸,一张漂亮的脸蛋上总是挂着笑的。
周北棋的摄影工作室就在我对面楼,这小子也挺能吃苦的,当了一辈子阔少爷,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如今一个人跟着朋友创业,也不说找个保姆家政来帮帮忙。
不会洗的衣服就那么晾在对面,水都没拧干。有时候我实在看不下去了,就用竹竿子给勾过来帮他洗洗。害得小镇上很快就流传出来一个故事,说有个女流氓总是半夜偷帅哥内衣裤……
后来我不偷了,就是偷了也不自己洗,交给小莲帮忙洗。
洗呀洗的,就洗出问题来了。在我儿子过周岁生日的时候,我发现北棋骑着摩托车带着小莲去许愿礁上给我采贝壳。结果回来的时候一人手上带着一串手链,情侣款的。
我跟周北棋说,你看,这世上的好姑娘有的是,你该早点抓住了。
北棋说:“我是觉得她跟你很像……但是又不是很一样。说实话,我觉得小莲比你……更好相处一些呢。”
我说废话,我都快三十岁了。你搞不动我的,小孩子家家赶紧谈正经恋爱去,别让姐整天跟你操心。
我生了个男孩,取名叫韩念,念谁我也不知道,反正在我短短的前半生里值得怀念的东西很多,但需要被忘却的东西更多。
我对孩子的教育很奇葩,一点也不像对等等那么宝贝。
我总觉得这是个儿子,得像他父亲一样强悍才行。
有时候嘛,小孩子没病没痛的哭着撒娇求抱,我就不抱!该干嘛干嘛去。
后来他也就条件反射,很少哭闹了。
小东西长得挺健壮的,有次我抱着他,脸上落一蚊子,腾不出手来赶。然后这小混蛋抡起个巴掌直接就帮我把蚊子拍了。
我心说这么不按套路出牌的男婴,也只能是继承了韩千洛的基因了!
我再也没有韩千洛的消息,也不知道他现在还在S市,还是已经回国了。
代维倒是发了个邮件过来给我,我看到他带着韩千珏站在瑞士的雪山下,才知道他们去参加了今年的欧洲时装节。
韩千珏在他的搀扶下能站起来了,虽然还不能脱离轮椅的支撑,但就如代维之前跟我说的——有希望就不能绝望。
三年后,这座小岛的旅游业随着蒸蒸日上的知名度,荣登了国家地理上的一页纸。
关于风土人情的介绍里,有这样一段描述。
说岛上有家很有个性的裁缝店,老板娘是个单身母亲。她所做的童装每件都是独一无二的,完成以后就把图纸烧掉。神秘兮兮的,就像中世纪的女巫。
但慕名而来的游客一点不少,旺季预定要排两三个月呢。
我指着杂志对周北棋说,你看,我这也是给你们家的岛创造GDP呢。
小念开始学话的时候,我教他的第一个词就是爸爸。虽然他两岁多了还没见过爸爸呢。
我想翻一张照片给他看,才发现我根本就没有韩千洛的照片。
他问我爸爸是什么样子的。
我说就是……我也忘了。
就只记得他的眼睛比你的还要蓝,皮肤比你还要白。我说对不起,小念你本来也应该是个欧系帅哥的,可惜妈妈这幅长相拉低了平均数。
小东西用手抓抓我的脸:“才不会,妈妈是大美女!”
“死小子,嘴这么甜,估计将来又是个大祸害……唉。”我在他的小屁股上掐了一下,结果他说男女授受不亲!
我觉得孩子的教育有些是先天的,有些真的是他爹送他进来的时候就没把好质量关!
生活没有总是一帆风顺的,躲到哪里都会有阳光也有风雨。
那天小念在外面玩,一不小心磕秋千架上了,小脑袋血流如的,吓得我魂飞魄散。
总算是缝了两针没大碍,他还安慰我说,没关系,你看北棋叔叔眉毛上也有疤,但还是那么帅不影响他泡妞。
我听了这话后,跑到洗手间里哭得昏天暗地的。原来单身妈妈的辛苦,根本就不像我之前想的那么简单。
我害怕孩子出事,是因为我害怕自己没能守他守到让韩千洛见见他。
我不知道韩千洛在哪,也许他已经忘记我了,也许他已经有的新的人。
就像他给我讲的那个童话一样——骑士用九十九天证明爱,用一天证明尊严。
我终究还是狠着心又抛弃了他一次,虽然离婚不是我提的,但却是我用无辜的抓狂逼他的。
他说他只给我最后一次机会,我再放手,他也就放手了。
韩千洛是那么骄傲的男人,他能这样选择,一定是……已经尽过深思熟虑了。
连日的骄阳吹海风,好久没有下那么大的雨了。
雨停了以后又是燥热,我的心情一如既往得平淡如水,赶着那些漂亮的小衣服,数着虽然不多却足够我和儿子生计的收入。
也有人会追求我,什么年龄段的男人都有。他们都说我身上有种很特别的气质,特别适合娶回家。
我只能沉默着笑笑。
这一生,我的心已经被那两个男人占得满满,再也不会有别人了。
所以,如果收到告白,我会笑着委婉拒绝。如果收到玫瑰花,我就轻轻把它们洒落在院子里。如果收到礼物,我会原地址退回去。
如果收到韩千洛——
“你……还好么?”
我停下手里的咖啡壶,转身看着门口站得笔挺的男人。一时间,平静得心底涟漪骤起。
他没什么太大的变化,看起来也就是实际年龄。没有更多的岁月痕迹,也没有减龄的轮廓和必杀技。
三十五岁是男人最美好最有魅力的年纪,我觉得他现在看起来反而更像欧洲人一些。
“领带和衬衫的颜色不搭,禁止入内。”我笑了笑,递上一杯特调咖啡。
“你更漂亮了,姚夕。”
是么?
我常年穿着黑色的衣服,无论是上衣外套还是裙子,全是黑色的。
我又续了长发,一直挽着韩式发髻,把白皙的脖颈露出来,会让人显得精神很多。
我很注意营养和保养,那些年受的伤病并没有留下后遗症,只是寒流来了的时候枪伤会隐隐作痛。
我已经三十岁了,用漂亮形容稍微有点浮夸。
“你没什么变化呢。”我坐在他对面,笑容很随意:“这些年,过得好么?”
“挺好的,代维和阿珏领养个一个四岁的小姑娘,欧洲人,长得像洋娃娃一样。
阿蕊研究生毕业了,我逼程风雨向她求婚。结果订婚宴上喝多了,戒指被小偷偷去了。真是,身为侦探怎么可以这么乌龙?
我也想找我的幸福,无意中看了旅行杂志才发现了这个岛,对这里的神秘老板娘很好奇。”韩千洛把一本书摊开在我面前:“全世界的男人都想找这样一个女人结婚,不知道……我还有没有这个机会了。”
我单手拄着下巴,笑眯眯地看着他,故意学着电视里拜金女的样子问:“房子多少平啊?车子买了没?”
“我什么都没有。”韩千洛说:“只有一双手,给你撑一个家。只有一个后背,驮着你去哪都行。”
我笑骂他,然后转身就上楼:“滚,**丝还来相亲~”
“姚夕,你想我么……”他突然扑上来,从后面抱住我:“我来晚了么?”
我埋着头,泪水滴在他手上:“韩千洛,你来晚了。我已经学会没有男人的生活了。
真的挺感谢你最后的放手,这三年来,我过得很好。”
“我知道你过得很好,所以我好羡慕你。能让我也加入你的生活么……”
我摒了摒呼吸:“先买把枪去吧,你的情敌很多,排队要排到东海岸呢。”
“好,我最不害怕的就是跟情敌决斗了。请你让三十五岁的我,再做一次十五岁的事好么?
第一个是谁,周北棋是不是?我这就去烧了他的房子——”
“韩千洛!”我一把扳住他的肩膀,顺势就被他压在了墙上。
“姚夕,我用了三年的时间,也想不明白我到底有多爱你。
我只知道,我宁愿跟你争吵一辈子,也不愿意去爱别人。
人生半世已过,我做不到再在远远的地方看着你了。我给你的豁免权,今天起收回。
你再也逃不掉了。”
我说我不缺男人了,缺男佣。包吃包住,没有薪水。搬砖砌墙修马桶,你干么?
我说我还有个儿子,比牛魔王转世都皮实,不造他爹是谁,你接受么?
“妈妈,别端着了,再端着就掉价了……”死小子不知道什么时候从里面爬了出来,穿着小睡衣睡眼朦胧地看着我。
我咬牙切齿,滚回去睡觉,关你什么事!
“怎么不关我的事,我生出来就是给人家当儿子的,为什么不能选个帅点的爹!”
我一把夹起死孩子的腰,拎着他的小屁股就往楼上走。
“爸爸,救我啊!”
我一下子怔住了,回头往下看了看。
楼梯转角的地方,我发现韩千洛站在原地,一动也没动。只是那双碧海蓝天一样的眼睛里,终于噙满了泪水——就像风吹出来的海浪一样,一层层的,真漂亮。
我哽着声音说:“白痴么你,儿子的蚊帐掉了,你过来给组装一下!”
“哦,好。”
我听到他追上来的脚步声,踩在质感十足的楼梯上,就像我们彼此都不愿意为对方停止的心跳一样,那么有节奏,那么有故事。
还好,你还在。
还好,我还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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