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的星球……我心动了一下。
孩子的小脸有一点冰凉。我捧着他的脸,唯恐孤独入侵他的身体和灵魂。
“为什么?你不喜欢地球吗?我们需要氧气,需要水和植物,需要很多东西,别的星球大概没有哦。”
“那是科学家还没有发现。肯定有个比地球更好的星球。”
“地球怎么不好了?”
“地球有污染,有雪灾,有校园枪击案,还有爆炸事件,自杀性爆炸性事件。”
“可是,”我稍稍有些意外,“那都是发生在外国的事情。”
“我知道,那个卡兹,卡兹、兹……”
“卡兹米尔查克。”
“对,卡兹、兹……”他还是说不清楚这个名字,“他是美国人,那个学校是美国的。那些爆炸的人,他们用脏布包着脑袋,他们在阿夫汗。”
“是阿富汗。”
“阿富汗。”这次他说清楚了。
“对了,阿富汗,亚洲中西部的一个贫穷国家。所以,你看,都不是中国的事情,对不对?”
“雪灾是中国的。”
“嗯,是的。”
“妈妈,你给你家乡的小孩子寄钱了吗?你看电视上的那个孩子好可怜,他的手都冻烂了!”
“是这样的,我会将我们筹集到的钱,还有木木你和我的钱,一起交给一个负责救灾的机构,他们买棉衣棉被和帐篷,还有好多东西,一起送到灾区,送给那个冻烂手脚的小朋友,送给很多其他小朋友。”
“嗯,那我就放心了。”他吐出一口气。“那好吧,妈妈,那我们上床讲故事吧。”
上床前,孩子又补充了一下自己的观点:“妈妈,我不是说中国不好,中国有水立方,外国没有。等你休假,带我去北京看水立方好不好?”
“好!”
“我还喜欢雪。我只是不喜欢雪把小朋友的手冻坏。妈妈你什么时候带我去北方看雪?”
“等我有时间……”
“你什么时候才有时间?”
“我的意思是——在你上小学之前,我凑时间……”
“那我能明天就上小学吗?”
“不行的。”
“为什么呢?”
“你又开始十万个为什么了。现在该我问你了。”
“你问吧。”
“你洗脸了吗?”
“洗了啊,我自己洗的。”
我又伸手摸了一把他的小脸。这是一种奇怪的感觉,因为我心里出现的,是小白的脸,瘦削,皮肤干燥,胡茬坚硬,混合着卷烟和松树的气息。我手心里孩子的小脸,仅够一握,清凉细腻,非常娇嫩,鼻息温暖。他强调了另一个人的存在,但他又是他自己的存在。他如此脆弱。将来,他会长成小白,长成一个男人,强大地存在着,他会离开我……
孩子将书放在我的枕头上,急迫地脱掉衣服,躺下来,把被子拉到胸前,等我。
“木木,你今天要听什么故事呢?”
“守口如瓶的男孩!”
“都听了n遍了。”
“我就要听守口如瓶。妈妈,快点。”
“那,好吧。你闭上眼睛。”
孩子闭上了眼睛。我开始用自己的语言讲安德鲁·朗格的这个童话——“一个能够保守秘密的孩子……”
“no!妈妈,开头不是这样的。”
“不用再照着书念好不好?我的手拿书挺累的。”
“我要听书上写的,像平时一样……你不记得书上的字了吗?你不记得,我讲给你听吧?”
“哦?我有些意外。那当然——”
孩子开始背这个童话,并模仿了我的声音和节奏。
直到守口如瓶的男孩当上马其顿王国的国王,从头至尾一字不差。
孩子累了,满足地睡了。
他呼吸匀细,温暖的小脸上眉毛浓黑,眼睫毛又密又长,鼻翼和耳朵则薄薄地,像脆弱的树叶。他的眼睛是我的,眉毛、鼻子和耳朵是小白的。他的神情是我的神情,但模样却逐渐向少年小白接近。他是宇宙的核心,是我生命中的生命。他让我再次确认了自己的存在。数十年后,他是唯一一个可以代表我,和未来衔接的人。
夜晚总是比白天更加漫长。
零点左右,我才回到电脑前。这是和小白同居的两个月养成的习惯:时间是从零点开始的。
昼夜交替,我心里会涌起不安,好像所有失去的东西突然都携手而来,在灯光之外将我呼唤。
我闭上眼睛,在椅子里轻轻转动,犹如一颗孤独的星球,在24小时或者14天的周期里,一次又一次获得光明和能量。
我静默许久,找回因抚养孩子而丧失的时间感。
在我的面前,仿佛有很多轨道,每一条我都曾经在其中滑行过,有的可以带我进入某个曾经瞬间产生的念头,比如人们通常爱说的灵感那类东西;有的,却将我带到很远的地方,回忆,或者陌生的将来。
我触摸那些在黑暗的灵魂里闪烁的光,但不想让自己受到过多的震撼。作为母亲,大悲大喜不再适于我,我再不能动不动就奋不顾身。
在这些夜晚,在所有的夜晚,我的孩子正在做梦。我不了解他的梦,他有时候会在梦里发出轻微的笑声,就好像他刚刚得到了安慰,正在用笑容表示他的感激。但是有时候,他也会突然从梦中哭醒……我必须在他突然害怕和悲伤的时候,迅速将他搂紧。
零点以前,在我安睡以前,我每隔几分钟就要看他一眼。他即使是在睡梦中,也往往会有不安的表情,眉头微蹙,手臂挥动。我快搓双手让掌心发热,然后放在他的额头上不断地抚摸,直到他松弛下来,嘴角略略咧开,双臂抱紧一只被角——为了防止我的马虎,他给被角打了一个结作为记号……沉入他自己的梦乡。
他需要的就是那只被角,它像皮肤一样温暖柔软,有他熟悉的香味。即使是白天午睡,他也要强调,要将他的被角拉到他胸前,给他的手紧握。他的体温逐渐渗透进棉纱之中,它带给他安全、舒适的感觉,犹如丰饶的母性将他围绕。
我处理一批白天没空处理的邮件。
z先生发了很多邮件来,在前一个阶段,他的情书长篇大论,原创性不足,犹如大学中文系的教科书。最近的邮件里,总打包有陌生女人的照片,都是艺术照,看不出她们的年纪。
我没明白他的意思,不予回复。
他也在线,并且他知道我在线。接着,他发来一封邮件,是辞职信。我同意,回复了他。
我实在抱歉。
人所共知,他暗恋了我数年。作为一家杂志的资深编辑,他同时义务为我的网站工作了很多年。我的网站所有人都是义务工作的,包括我自己。那些“网蚁”,他们很多是大学生,有空就上线干活,虽然不固定,但来过的,都会再来。他们都和我一样,希望有一种新的社会生活,一种新的生活的方式,甚至新的感受方式、交流方式。
他收到我的回复,立刻在q上发了一朵小花。我没回应。他又发一个绿色的小人,我没回应。
我浏览他发的那些陌生女人的艺术照。他的意思其实是简单明了的,这些女人与他,也不一定就有什么关系。她们甚至可能是他从相亲网站或者百度图片复制的。
我在想,除了他的鼻峰和下巴,还有什么障碍,令他始终无法引起我情感上的共鸣。他的嗓音吗?有些时候,他高声说话的时候,他的嗓音是有些女性化的。此外,他还撒谎。他对我熟识的人撒谎,说他与我有深深的恋情,说他与我一起到南方,与我同居,与我一起到东莞到深圳到广州……
够了!
而归根到底,是他看我的孩子时的那种眼神,阴冷的妒忌的眼神,让我警惕。
我从来没有设想过,除了小白,我还能和另外的男人有所亲近。
总之,我很抱歉。我不能原谅那样的目光。手机用户看昼的紫夜的白请浏览https://m.shuhaiju.com/wapbook/13622.html,更优质的用户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