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论陶成章多么有信心,他也不可能立即得到秦朗的答复,即使通过无线电直接联络五角大楼——然而大多数时候,这是不可能的,这个时代的无线电设备仍然很简陋,很容易受到自然因素的干扰——北京与圣迭戈的时差也会造成不可避免的延误。张绍曾只能要求他的参谋和军事顾问制定两套行动方案,并且命令部队首先执行能够处理毒气的那一套。
这个命令差一点就让整个师陷入混乱:虽然没有一个下级军官和士兵亲眼见过毒气的杀伤效果,但他们都曾听到军事顾问和教官谈起这种武器——他们中的大部分参加过菲律宾的战役,swat部队攻击马尼拉要塞的时候就在一旁围观——糟糕的是,由于人们传播消息的时候总会添油加醋、夸大其词,毒气的威力被成倍的放大了,变成了一种只需要一点就能让人送命的恐怖武器,于是也就没有一个人愿意跟它扯上关系。
任何听到过那些恐怖传说的军官和士兵都不会认为一张肥皂水侵泡过的湿毛巾能对毒气产生什么效果,然而他们也没有防毒面具,张绍曾的命令等于让他们送死。
没有人愿意送死:雇佣兵训练的士兵既不是英雄,也不愿意成为英雄,而部队的大部分军官要么是革命者,要么倾向革命,也不愿意把自己的命丢在一个他们原本就不愿意执行的任务上面。
一群革命者,为了自己准备推翻的政权抓捕另一群革命者,结果被另一群革命者使用准备用来对付他们的共同敌人的大规模杀伤性武器杀死……如果整件事还会让什么人感到高兴的话,也就只有满清皇帝和他的大臣。
就算没有毒气,军官们也会抵制张绍曾的命令,而毒气给了他们更多理由和勇气。这些军官万分欣喜的发现,他们根本用不着说服和串通任何人,也不需要谁领头——因此也就没有暴露的危险——整支部队的军官和士兵就已经在拖他们的指挥官的后腿了,把他弄得焦头烂额。
“所以,我根本没有对近卫师的军官和士兵提毒气炮弹的事。”良弼一脸幸灾乐祸的看着张绍曾。他的部队一直表现得很好。很多人认为它是新军的精锐部队,然而依然会跟其他部队一样掉链子,这让近卫师指挥官的心情变得相当愉悦。不过,良弼的好心情也没有持续太久。毒气炮弹的消息迟早也会传到近卫师,他的军官和士兵的表现只会更差。
而且他还要依靠张绍曾的部队解决同盟会的人给他制造的危机,如果它一直不能恢复正常,用不了多久他就笑不出来了。
必须立即采取措施。
幸灾乐祸消失了,良弼重新换上一副忧心忡忡的表情。“你需要多长时间才能平息部队的骚乱?”
“我已经出动宪兵维持秩序。而且要求参谋和军事顾问制定一个危险程度更低的计划。”张绍曾叹了一口气。“必要的时候,我会组建军事法庭。”
组建军事法庭绝不是他想做的事。不过在表面上,他能做的只有这些,如果最后还是有军官和士兵拒绝执行命令,为了让良弼和满清政府满意,他也只能将其中一些送上军事法庭。
不过在私底下,他已经请求他的组织联络整个师的革命者,要求他们无条件的严格执行他的命令。这样做肯定会引起某些人的不满,他们不能理解那么做的重要性,会对上级的决定产生怀疑。甚至宣布退出组织,但是为了整体的利益,也只能如此。
张绍曾能够感觉得到,良弼十分急切的想要平息他的部队的骚动。一旦这位正处于漩涡中心的辅政大臣彻底丧失耐心,将要采取的手段肯定会激烈得多。
他正在表现出这一点。“张将军,你应该直接执行军法,而不是搞什么军事法庭。我们不是所有事都要按照美国军队或者安布雷拉的方式去做。”
“我明白。不过,请再给我一点时间。”张绍曾保证到,不得不放低了姿态,“我一定会解决问题。”
“我相信你会。”说完。良弼换了一种语气,“当然,我们也需要使用一点必要的安抚手段。我已经要求王振提供一些防毒面具,不用太多。军事顾问给我的建议是,我们只需要给侦察兵和战斗工兵配备那种东西,然后把攻击任务交给他们,而普通步兵只需要在发现目标以后保持接触,防止目标逃脱。”
“我的军事顾问也是这么认为。”张绍曾回答。安布雷拉的军事顾问制定的计划通常不会有太多差别,只要他们不是分别来自西点、弗吉尼亚和安纳波利斯。
他感叹了一下。接着问到:“我有一个问题,王振真的能够弄到防毒面具?”
良弼并不像他那么担心。他很了解王振,知道这个家伙会做什么。“如果他能够弄到毒气炮弹,肯定会想办法弄到防毒面具。不用觉得惊讶,把毒气炮弹卖给同盟会,接着把防毒面具卖给我们,他的算盘一向打得很好。”
他说得很有道理,张绍曾无言以对。
两个人同时陷入沉默,又过了一会儿,可能有一分钟,良弼总算恢复过来,不过没有继续刚才的话题,而是换了一个:“有人告诉我,你去见了陶成章?”
他看上去有些漫不经心,似乎并不在意那件事,但是张绍曾立即紧张起来,陶成章担心的事情终于变成现实,虽然他们已经想到一个对策,但他还不能确定它真的有效。
他只能试一试。“是的,我去见了这个人,就在离开你的办公室以后。”
良弼点了一下头,问到:“你认识他?”
“见过几次,在广州湾。”张绍曾将准备好的回答一个接着一个抛了出来,“他是一个记者,与安布雷拉的易先生有一点私人关系。我想通过他弄清楚毒气炮弹的问题。”
“那位易先生?”良弼难以察觉的皱了一下眉毛,“如果是他,倒是可以理解。”
“你的意思是?”
“据我们所知,易先生与不少革命党的关系都很密切,很早之前他甚至向秦先生介绍了那位孙医生,不过秦先生的态度很冷淡,拒绝支持孙医生的革命事业。”良弼自嘲的笑了一下,“这对朝廷倒是一件好事,否则我们就不用猜测同盟会是不是真的有毒气炮弹了。”
张绍曾装出一副吃惊的表情,而且故意漏掉了他的后面那句话。“陶成章也是革命党?”
“的确如此,他是革命党,不过不用紧张。”良弼说,“他是一个温和的革命党。”
“温和的?”张绍曾被他弄糊涂了,“什么意思?”
“陶成章在过去几年一直通过报纸宣传推翻朝廷,建立一个共和政府,但是没有任何实际行动,而且他与同盟会的人关系很差,时常发表文章抨击他们,特别是他们的领袖。”良弼似乎很乐意为他解释,“所以,朝廷认为他是革命党里面的温和派。”
温和派?张绍曾差点笑了出来:很多时候,“温和派”才是真正危险的敌人,这些人看上去没有危害,但只是让对手放松警惕,然后在对手毫无防备的时候对他造成致命一击。
满清政府对陶成章的认识是一个纯粹的笑话。
张绍曾嘲弄的想着,努力让自己看上去很紧张。“我从未听说过他的事,如果我知道,肯定不会找他。”
“我已经说过了,不用紧张。”良弼拍了拍他的肩膀,“他是美国报纸的记者,朝廷需要顾及美国人的态度,所以一直装着不知道他是革命党,甚至允许他在北京公开活动,如果你不喜欢看美国人的报纸,不知道他是什么人也很正常。”
“但是……”
良弼抬起手,示意张绍曾保持安静,等着他把话说完。“但是,张将军,有很多人盯着我们,等着我们出错,所以你最好不要与一个革命党有太多接触,即使他是一个温和的革命党。”
“我明白。”张绍曾保证到,以一个军人的姿态。
良弼满意的点了点头,接着话锋一转,问到:“他需要多久才能得到易先生的准确答复?”
“他只是保证,很快,但是没有给我一个准确的时间。”张绍曾考虑了一下,然后压低声音,把陶成章告诉他的那个消息说了出来,“不过,易先生即将到达远东。”
他原本希望良弼听到这个消息以后能够稍微安心一点,能够恢复一部分耐心,然而完全出乎他的预料,良弼不是感到高兴而是挤出了一副愁眉苦脸的表情,眉毛差不多拧成了一团。
他咕哝到:“我还以为我们的麻烦已经够多了……”
“出了什么事?”张绍曾一开始很迷惑,不过很快他想到了刚才听到的那些话,得到一个大胆的猜测:“难道与革命党有关?”
这个猜测很快被证实是错的。
“不,不是革命党,那只是一个与易先生有关的私人问题,但是很棘手,非常麻烦。”
“有多麻烦?”
“一群自以为是的蠢货抓了他的一个叔叔。”良弼苦着脸,发出一个长长的叹息,“我希望他还不知道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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