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说:“好奇怪,你干嘛总盯着这件事不放?你自己不也是在和人交往吗?”
高雄说:“你听说什么了?”
我说:“好多人说,有个很有气质的法国华裔女在疯狂地追求你。”
高雄说:“你说的是苏?”
我说:“我之前不知道她的名字。”
高雄说:“是她在追求我,我并没有对她表示过许可的意思。可她一直都在我身后,不肯离去。”
我说:“你会有拒绝美女的时候吗?”
高雄说:“如果她们靠近我是贪求金钱和享受,那我当然来者不拒。但这个苏,她不是的。她本身就足够有钱有地位,她和那些不同。”
我说:“你不是也和她约会吗?”
高雄说:“是。我们的确约会。因为,我这个人,其实很心软。有时候,她站在那里,眼睛里闪烁着期待的光泽,我,会觉得,拒绝她,让她失望和伤心,很不道德。”
高雄说:“男人的心,其实没有女人的心那么坚硬。”
高雄说:“我做不到像有些人那样,反复拒人千里,还能无动于衷。”
我看着高雄。
他说:“我不是说你。你别自动对号入座。”
(二)
裙裾的悉苏声。首饰轻摇的声音。我转过身来。我拉开布帘。
高雄的眼光落在我身上。他张开嘴。他把嘴张得大大的。他保持这个表情超过两分钟。
我看着他。
他一直保持着这表情。
我说:“你下巴怎么了?要脱臼了吗?”
他的眼珠咕噜转了一下。他吞咽了一下。他的下巴开始左右活动。
他看着我。他说:“哇!”
我上下看看自己。我说:“我穿和服看上去很古怪吗?”
我说:“我也觉得挺古怪的。、我还是不要穿成这样了。很不自然的。”
我伸手要拉帘子。
高雄说:“不。不。不。很自然。很自然。不要换。就这样不要换。“
他说:“女人真是不可思议。我都没有发现。你什么时候就不再是丑鸭子了。”
我看了他一眼。我再次要伸手拉帘子。
他说:“不要。你就这样穿。就这样穿着,嫁给我吧。”
他抓住帘子上我的手。他把我的手放下来。他看着我。他说:“或者,嫁给别人。随便哪个混蛋。”
他说:“我们就这样出门吧。让河边的那些男人们贪婪的目光,像萤火虫一样围着你飞。”
我看着他。
我说:“萤火虫?还以为你会说,像苍蝇一样。”
高雄看着我。他呲牙笑了一下。他说:“难得听到你这样自谦。”
我把他的手推开。
我说:“算了,我不要穿这个到河边去。”
高雄说:“那么,你的意思是,这身漂亮的和服,是特为只穿给我一个人看的吗?”
我说:“你也太不自谦了。”
高雄说:“喔,你刚刚说中了我的主要优点。”
他说:“就这么凑合吧。往下摘这些零碎,太麻烦了。等你卸掉这些花花草草,再重新打扮起来,盂兰盆之夜,都早过去了。”
高雄不容分说再次抓住我的手。他拖着我向外面走。
我穿着木屐被他拖得跌跌撞撞。木屐在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他说:“而且,作为合伙人,你有责任充分利用自己的特长,展示我们事业光彩照人的形象。你越漂亮,我们的公司就会越光芒夺目。”
他一边拖着我向外面走,一边说:“我是一个爱钱如命的人。对此,你早已知道。”
(三)
我们站在河边。
两岸已经到处都是点燃的火堆。河里飘满了五颜六色的莲花灯和方形宫灯。
我和高雄默默地把手中的河灯点燃,一前一后放进了河水,看着它们从岸边漂移开去,汇入了那片灯光的海洋。
我怔怔地看着那盏灯逐渐远去,漂向深远的黑暗。
高雄从侧面看着我。
有人在后面拍我的肩膀。
我回头,看到一位矮小干瘦的老太太,手里拿着一个布袋,还有一束稻草。
她说:“你们放完灯了吗?可以把这个靠河边的位置,让给我一下吗?多谢关照了。”
我说:“可以。”
我便和高雄后退了一步,站到了河岸边的高一级台阶上。
老太太拿着稻草走到河边,从布袋里抓出一把干燥的杉树叶,擦着火柴点上火,稻草便熊熊燃烧起来。
老太太从布袋里又拿出一个小钵盂,从河里舀来水,将钵子里的水浇到地上,再把切成小块的茄子投进水中。
她合掌祷告说:“爷爷,孙儿,请驾着这火来吧……请吧,请吧,请到家里来吧。”
我们看着这个老太太。
高雄轻声说:“看,又来了一个。”
果然又一个老太太来到河边,点燃了另一堆火焰。
这是一位年逾八旬的老太太,她满是皱纹的手里,紧紧地捏着一支线香。她目不转睛地望着火焰。
周围有窃窃私语的声音。
人们议论说,正是这位高龄老太太,去年失去了她的老伴。他们夫妻,生前是出了名的恩爱,从20岁结婚,到最后别离,始终相敬如宾,一次脸都没有红过。
老太太把手里的线香举起来祷告,然后仍进了火焰。
“多纯正的檀香味啊。”高雄说,“她那线香是哪里请的?我们也去请两根吧。”
我说:“应该是在前面的那所寺院。出云寺。”
(四)
我和高雄来到出云寺请香。
请香的地点,就在大雄宝殿的门外侧面。
有僧人在那里,依次给排着队的香客分发免费的线香。
人们纷纷合什称谢,恭敬地把线香领走。
我们领了香,我说,还要进去大雄宝殿参拜。
高雄便随着我,跟着人潮,进了大殿。
我在寺庙的毡垫上恭敬地跪拜。
高雄在旁边看了一会儿,说:“如果你信仰的那个神是倡导众生平等的,他就不会要求和同意你这样在他面前五体投地。”
我说:“他并不需要我的跪拜,他也没有要求过。是我自己要拜的。我想通过这个仪式,体会他拥有的那种谦恭和敬、柔软安静的心境。”
我对高雄说:“你看他的表情。”
高雄和我一起凝视着佛像的表情。
我说:“一个人,要有多么安详的心,才能有这样庄严的表情?”
(五)
我们再次回到河边。
河边那些火堆的火势,已经渐渐小了,不久,就变成了灰烬。
潮汐拍击着石垣,发出阵阵声响。
月亮、天空虽然不能言语,似乎也一起凝望着这个世界。
我看着天上的月亮,在心里想着:
死者,真的会知道生者的思念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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