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冬天就要到了,大虎家院子里的树叶,已经掉的差不多了,往年的这个季节,农活没了,天也黑的早,大虎和家人只能习惯性的早早的钻进被窝,睡得着就睡,睡不着,也可以漫无边际的在被窝里,用遐想来打发长夜。
此时,与大虎一墙之隔的父亲金光正,却一反常态的坐在炕头上闷闷不乐的抽起了旱烟,老伴坐在油灯下,给大虎和大龙赶做过冬的棉衣,通常这个时候,金光正没有睡意,会跟老伴闲聊,而不是独自抽闷烟,老伴看到金光正有些反常,就停下手里的活,主动跟金光正拉话:
“我说当家的,你今天怎么不困啦?”
金光正好像没有听见老伴说话,依旧低头‘吧嗒吧嗒’的嘬着旱烟。
“当家的!我在问你话呢?!”
“我这正琢磨事那,叫你这么几问,断了。”
“琢磨什么事情,别自己闷想,说出来听听。”
“你还记得,原来给咱家做过家具的那个姓常的木匠吗?”
“那怎么不记得,他家就住在常家庄,公母俩没孩子,哎,当家的,你怎么平白无故的想起他来了?”
“不是我平白无故的想起他来了,而是他今天到咱村李老爷子家串门,把我也叫过去了。”
“叫你干嘛?咱家又没有木活可做。”
“一开始我也纳闷,等到了那我才知道,常木匠来李老爷子家说是串门,实际上是想收咱家的大虎做他徒弟。”
“什么?要收大虎做徒弟?你答应人家啦?”
“没有,我还没跟你商量,能答应人家吗?”
“常木匠让咱家大虎跟他学徒,没提出什么条件?”
“提了,他说,为了让大虎安心学徒,在学徒的三年里不准回家,他会在三年之内把手艺全部传授给大虎,三年学徒期满大虎可以离开他,另起炉灶,他还说,三年内,白吃白住,不收咱家一分钱。”
“说别的,我还能接受,就是三年不让大虎回家,我可受不了,你难道舍得?”
“你看你说的什么话,我要是舍得,还能睡不着觉抽闷烟?”
“要我说呀,咱家大虎在煤窑吃了那么多苦,好不容易才回到家里,咱跟孩子还没热乎够,又要去学徒三年,我不同意。”
“我看这个事,你我都说了不算,还是应该听听大虎的想法。”
“不行,你又不是不知道,大虎是个孝顺的孩子,他肯定会为了咱老俩答应去学徒,依我看,这事以后再说吧。”
“常师傅那,要不要给个回话呀?”
“先等等在说吧。”
就这样,大虎学徒的事情,暂时放下了。
忙完一天地里的活的大虎父子俩,刚吃完晚饭,就见金昌元一瘸一拐的推门进来:
“大伯,听说韩三回来了!我爸正拿着镰刀要去找他讨说法,我妈害怕出人命,让您赶紧过去劝劝!”
金光正带着大虎,跑到了金昌元家,发现金昌元家的大门敞开着,家里一个人影也没有,金光正料到,金昌元的父亲是去了韩三家,金光正又赶到韩三家,一迈进韩三家的院门,就看见金昌元父亲,一只手拎着镰刀,一只手揪着韩三的衣领,在大声质问:
“韩三,你今天必须给我说法,咱们在沙峪村住了这么多年,从你家老辈那论起,咱金韩两家的交情也不错,我就不明白了,你怎么就能做得出,这么伤天害理的事。”
“金叔,不是您想的那样。”韩三辩解。
“是你把我们金家的三个孩子带走的,这我们都可以不追究,毕竟是我们自家的孩子不懂事,自愿跟你走,让我们不能容忍的是,你在明知道昌元被砸伤了,伤的很重的情况下,你竟然不管不问,让三个十来岁的孩子,自行回家,你知道这三个孩子在路上走了多少天吗?”
“这…”韩三支支吾吾,说不出一句整话。
“整整二十来天,回来的时候,金昌元就剩下半条命了,你说,你这是人该做的事吗?我是真没想到,你在煤窑混了几年,心也变的跟煤一样黑了,现在金昌元的命是保住了,可他的腿瘸了,一辈子残了,你让我们做父母的心里可怎么受啊,今天,你必须当着乡亲们的面,给个交代。”
“金叔,您先把镰刀放下,您拿着镰刀,怪吓人的,我不敢说呀!”韩三赖皮模样。
“老弟,你把镰刀放下,咱们听听他怎么辩解。”金光正劝金昌元父亲,放下了镰刀。
“金叔,当时的情况是这样的,当我知道金昌元被砸伤以后,我也很着急,可是,我在煤窑说话不算数,我只是在窑主手下混口饭吃,手里根本钱给昌元治伤,您要怨,也怨不得我,我就是有心也没力不是?”韩三仍在嬉皮笑脸的为自己狡辩。
“你说的这是人话吗?如果你真的拿这三个孩子当人看,你是不是应该想办法送他们回家,或者给我们捎个口信,让我们去煤窑接三个孩子,这些你一样都没做,还在这狡辩什么,你别忘了,从你爷那辈算起,咱们可是住了几十年的老街坊,你能做出这种丧尽天良的事,于情于理,你哪样都不占。”金光正质问韩三。
韩三家的争吵,惊动了街坊邻居,大家用愤怒的眼神直视着韩三。
在这个淳朴的小山村,至今还没有人能做出如此不堪的事情,韩三的举动,就好比是一只苍蝇掉进锅里,吃不死人,但能恶心死人。
此时的韩三还想继续狡辩,但当他抬头看到众乡亲和老金家人愤怒的眼神的时候,他改变了策略,来了个‘死猪不怕开水烫’,他双手抱着头蹲在院子中央耍起了赖皮,面对指责,就是死鱼不张嘴,韩三的这个举动,彻底激怒了金昌元的父亲,他抡起手里的镰刀,朝韩三的脑袋就要砍,金光正一个箭步窜上去,一把抓住金昌元父亲的手腕,把镰刀夺了下来。
“你别拦我,你们大家也都看见了,韩三丧了良心,是个祸害,我今天非得给他点教训不可。”金昌元父亲,气得眼睛充斥着血丝,大声喊道。
“你把他打死了,你想过没有?昌元怎么办?弟妹带着孩子怎么活?你的家可就彻底毁了,人在做,天在看,你为了这种小人值得吗?”金光正冲着金昌元父亲大声喊道。
“照你这么说,我们就拿他就没办法啦?”金昌元父亲气愤难消。
“不是拿他没办法,如果他不幡然悔悟,终归有一天,他会遭到报应的。”金光正盯着韩三说道。
“你说的道理我明白,可我是咽不下这口窝囊气,如果他韩三今天不给我说法,这事永不算完。”金昌元父亲还在给韩三留最后一次机会。
“你这个混小子,还不赶紧跟金叔和乡亲们认错,咱们老韩家,怎么就生出了你一个认钱不认人的逆子,今天,你要是还认我这个妈,你就当着乡亲和金叔的面,承认自己犯下的错,请求原谅,不然的话,我就当没你这个儿子。”韩三母亲从人群中走出来,冲着韩三说道。
“妈,您根本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跟着瞎掺和什么呀?当时我也是有难处的。”韩三终于开口,但明显还在狡辩。
“我都听明白了,是,昌元的腿伤不是你造成的,可是你在昌元被砸伤以后,应该想办法把昌元送回家,不应该放任不管,你比昌元大那么多,这点道理你不懂吗,听妈的,别在狡辩了,赶紧认错。”韩三母亲继续规劝韩三。
母亲的一番诚恳的话,并没有唤起韩三的良知,他把头又埋进了裤裆里,这招叫‘以不变应万变’,表面上看,他低着头不说话,其实心里的小算盘一直打着,他想的是当众承认错误,请求原谅不是难事,他担心的是,这些事情做完之后,金昌元父亲会要求他对金昌元的腿进行补偿,这些年,他在周扒皮跟前没学会别的,吃亏的事他是不会做,就算是没了人性也不会做,所以,他是打定主意不认错。
在给了韩三最后的机会后,韩三仍在继续耍赖,金昌元父亲当着众位乡亲,说出了这样一番话话:
“今天当着诸位乡亲的面,我发誓,从今往后,金韩两家的缘分尽了,今后,金韩家两家的红事白事互不宴请,互不往来,咱们井水不犯河水,如果老金家的人不同意我的主张,现在就站出来说话,如果没有,从现在起这话就算数了。韩三,你记住,这一切,都是你造成的。”
金昌元父亲的话,让金光正的后背有些发凉,金、韩两个家族多少辈的友情,不能说因为韩三一个人就此终止,可金光正也知道,此时此刻,任何人说的话都会激怒金昌元的父亲,在场的老金家的人,面对金昌元父亲的愤怒,金昌元残疾的左腿,韩三的无情,都选择了沉默,选择沉默,就意味着同意了金昌元父亲的说法。
金昌元父亲说完话,拉着一瘸一拐的金昌元走出了韩三家。
折腾了一个晚上,围观的乡亲都各自回家了。
回家以后,金光正脑子里反复想着,在韩三家发生的一幕,联想到大虎兄弟下井挖煤的遭遇,金光正下决心,要送大虎去常师傅家拜师学艺,上次因为大虎学徒的事,老伴死活不同意,这次,金光正决定,瞒着老伴直接跟大虎摊牌,这也是金光正斗胆做出的决定,他希望大虎能够同意。
第二天,到了晚饭的时间,一家四口温馨的围坐在炕桌前准备开饭,金光正因心里藏着事,眼睛不敢直视老伴,为了缓解紧张的情绪,他让老伴把那瓶只有过年才舍得喝的白酒拿上桌,老伴心里纳闷,嘴里不由的嘟囔出声来:
“这年不年节不节的,你喝什么酒啊?”老伴尽管嘴里嘟囔着,还是把酒给拿上了桌。
酒拿上桌,金光正先给大虎倒了一杯,大龙见父亲给哥哥倒酒,也吵吵要喝一杯,大虎也纳闷,自己从来都没喝过白酒,这次父亲是怎么啦?主动给自己喝酒,大虎不解,老伴也不解,她把倒给大虎的酒,拿到了自己跟前,埋怨老头子,自己想喝酒也就罢了不应该拉上大虎。
哪知,老伴的埋怨一点没起作用,金光正又把酒杯从老伴跟前拿走,重新递给了大虎,为了不让父母为了酒争执,大虎端起酒杯和父亲干了,俗话说,酒仗怂人胆,在酒精的作用下,金光正完全忘记了,要在喝完酒以后跟大虎单独商量学徒的事情,在酒桌上,就把要大虎学徒的事情说开了:
“大虎,你知道爸爸今天为什么要让你喝酒吗?我不说,你肯定不知道,要不你猜猜。”
“老头子,听你这话茬,你是有事情要跟大虎说?”
“那是当然啦,说的是大虎的事情,你和大龙也可以听听。”
“爸,您就别卖关子啦,有什么事您就直说吧!”大虎放下酒杯说道。
“那好,我就说了啊,前几天,常师傅找到我,说他年岁大了想收个徒弟,他在咱村的孩子里挑来挑去,最后挑中了你,学徒期为三年,包吃包住,可有一条,在学徒期间,不能回家。常师傅说,学徒三年期满以后,你就可以另起炉灶,大虎,爸想听听你的想法。”
“什么?又是大虎学徒的事,咱们不是已经说好,不再提了吗?今天你怎么又提起这茬。”老伴放下手里的碗筷问道。
“本来我是不想再提了,可是经过金昌元父亲到韩三那讨说法的事情,反倒让我想明白一件事,大虎他们去煤窑卖苦力,挣不到钱不说,金昌元还落下了残疾,向人家讨要说法,还遭到拒绝,眼下,常师傅要收大虎做徒弟,正好是个机会,咱家大虎,要是学会了手艺,就能凭手艺吃饭,这总比端人家的饭碗好过多了,老伴,你再仔细想想我说的有没有道理。”
“你说的就是再有道理,我也不舍得大虎去,还一去就三年。”
“你以为我就舍得?我们这不是为了大虎以后的生活着想吗?趁现在,咱家地里的庄稼活有我和大龙干,大虎出去学三年的手艺,等大虎学徒期满,咱们一家人又能在一起了。”
“我看你这个死老头子,是打定主意要让大虎学徒了。”老伴抹泪起身去厨房了。
“爸,我去劝劝妈。”大虎撂下碗筷起身也去了厨房。
“妈,我觉得我爸说的有道理,现在咱家的收入,都指望着那点地和果树,收成也不怎么好,您和我爸的岁数越来越大,我在家窝着没有多大出息,要是真能学门手艺,将来还能挣现钱,改善咱家的生活这是好事,不就是三年吗?一晃就过去了,妈,您不用担心,我真的愿意去。”
“大虎,你说的是你的心里话吗?”
“我跟您面前还能说假话?是心里话,您就放一百个心吧。”
其实,大虎在跟母亲说这番话的时候,心里非常难过,他真的舍不得这个刚刚失而复得的家,但他更不愿看到,父母亲为他学徒的事情操心,所以,他必须选择父亲给他选择的路。
大虎又回到饭桌上,此时,父亲金光正的酒劲过去点了,他不愿再从自己的口里说出必须学徒的话,而是希望大虎像个男子汉一样,自己做出决定。
“爸爸,我愿意去学徒,而且是越快越好。”大虎说完这句话,起身回自己的屋子了。
大虎的回答,是在金光正的预料之中,只是金光正没想到,大虎用‘越快越好’来表示,看着起身回屋的大虎,在厨房抹泪的老伴,金光正反倒心绪不宁了,他自己又何尝舍得刚刚逃离苦海与家人团聚的大虎,又要离家学徒三年,但作为父亲,他的爱不会像老伴那样感性,那么外露,他更理性一些,不舍得归不舍得,还是会忍痛割爱,即使心里在流泪,也不会表露出来,也许这就是沉重的父爱吧。
金光正决定,给大虎两天的时间准备,两天后他会带着大虎去常家庄常师傅家,正式拜师。
利用两天的时间,大虎与好伙伴金昌元和金昌硕小聚了一下,算是告别,他还到学堂拜别了张先生。
临走前的最后一个晚上,大虎想起了最后一件重要的事情,需要大龙替他完成,大虎把已经躺在被窝里睡觉的大龙扒拉醒了,叮嘱道:
“大龙,哥明天一大早,就要跟爸去常家庄了师父家了,这一走就是三年,逢年过节也不能回家跟你们一起过了,我心里有一件事放不下,要拜托你帮我完成。”
“哥,到底是什么事啊?你说吧。”
“就是爷爷嘱托咱们的,过年要免费为乡亲们送对联的事,你要承担下来,纸和墨咱家都有,门联的内容我已经写在小本子上,放在抽屉里了,到时候你照着抄就行了,记住,这可是正事,你可别光顾着玩,把它给忘了。”
“哥,这事你交给我,算是找对人了,你知道吗?我现在的毛笔字,写得越来越好,当然了,跟你比还差那么一点点,但跟咱村的孩子比,好的可不是一星半点,哥,等你学徒回来,我的毛笔字肯定能超过你。”
“又开始吹牛,大龙,爸有哮喘的毛病,地里的活你就多干点,别老让爸妈为你操心。”大虎叮嘱大龙。
“哎呀,哥,你怎么跟妈一样,爱唠叨,放心吧,我都记住了!”
看着大龙答应时,天真的样子,大虎的眼泪还是情不自禁的流下来,他马上转过头去,钻进了被窝。
常木匠的家,坐落在与沙峪村一山之隔的常家庄,别小看一山之隔,紧走慢赶也得一天的路程,为了赶在天黑之前到达常家庄,大虎和父亲早上五点钟就从家出发了,快晌午的时候,金光正跟路边茶摊的老汉打听到,他们距离常家庄,还有一半的路程,大虎告诉父亲,自己有些饿了,金光正只好在茶摊要了两碗茶水,从包袱里拿出贴饼子,爷俩坐在茶摊的凳子上,开始午餐,喂饱了肚子后,爷俩起身接着走下一半路程。
还真是像金光正预想的那样,天大黑之前,他们到了常家庄。
常家庄依山傍水,风景秀丽,总共居住有二十几户人家,还都是本家当户,大虎爷俩没费劲,找到了常木匠的家。
常木匠的家在村东头,四四方方的院落,院落外面,有一棵老槐树,老槐树下,摆放着一张石桌和几个石凳子,透过石桌和石凳子光溜溜的表面就能看出,这里是村民经常光顾的地方。
金光正上前敲了几下门,没过一会,常师父就打开了门,当看到金光正和他身边的孩子时,常师父明白了,他把金光正父子俩让进了院子里,冲着屋里正在吃饭的老伴喊着‘家里来客人啦,去厨房再弄个菜’,常师父的话音落了老半天,才见常师父的老伴,从屋里慢吞吞的走出来,她瞟了一眼大虎父子,算是打过招呼了,常师父赶快凑到老伴跟前,介绍大虎父子俩,老伴勉强的冲着大虎父子俩,点了点头,不情愿的去厨房做菜了。
在常师父老伴去厨房做菜的时候,常师父带大虎父子进了屋。
金光正一进屋,就朝常师父不停的作揖,致歉,在金光正看来,上次常师傅到沙峪村找他商量收大虎做徒弟的事情,他没有及时的给常师父回话,本身就失了礼,如今又不打招呼,带着大虎前来认师,是更失礼,如果常师父因此而怪罪他,把他们父子拒之门外,他也无话可说,可正好相反,人家常师父非但没有怪罪,反而还热情的接待了他们,金光正越发觉得自己做的不是人事,他作揖致歉,是对常师父发自内心的歉疚。
常师父对金光正如此在意诚信表示接受,他告诉金光正,自己都一把岁数了,眼下看重的,并不是所谓的礼数,而是看重把自己的手艺,通过大虎传承下去,常师父的大度,让金光正敬佩,他要大虎立刻跪拜常师父,被常师父阻止了,常师父告诉金光正,这个徒弟他是收定了,如果一定要按照老规矩拜师,也要等孩子填饱了肚子再说。
金光正一再坚持,要大虎拜完师父师母再吃饭,就在这时,常师父的老伴,把一盘摊鸡蛋和一盘小葱拌豆腐做好了端上了桌,常师父见老伴的脸拉的老长,他担心老伴会不给金光正父子面子,拜师的事,就可能进行不下去,于是,他把老伴叫出屋外,胆怯的向老伴提出,在大虎拜师的时候给他留个面,尽量表现的大度一些,千万别让大家都下不了台。
因为,常师父心里最清楚,老伴打心里不愿意自己收徒,只是无奈,老俩岁数大了,膝下又没个一男半女的,尤其是现在,做一些大活,有些力不从心,老伴也是迫不得已答应收徒,老伴听着常师父的嘱咐,居然没有反驳,这让常师父感激涕零。
回到屋里,开始了简单的拜师仪式。
金光正安排师父师母,坐在八仙桌的两边,金光正嘴里喊着‘拜师仪式开始’,大虎走到师父师母跟前跪下,随着金光正的一声‘给师父磕头’大虎头朝师父,磕了三个响头,‘给师母磕头’大虎又将头转向师母,磕了三个响头,‘起身,敬师父师母茶’,大虎从父亲手里,接过茶水,端到师父师母跟前,嘴里叫着‘请师父喝茶’‘请师母喝茶’,常师傅喝了一口茶,面带笑容的冲着大虎父子说道:
“从今天起,大虎就是我收的第一个徒弟,也是最后一个徒弟,我会把我的手艺,毫无保留的传授给大虎,也很期望大虎能在这三年的时间里,用心学好手艺,将来自己能独挑大梁,靠手艺吃饭,我就说这些吧,老伴,你现在也是大虎的师母了,你也跟大虎说两句吧。”
“我没什么可说的,早就饿了,吃饭吧。”师母几乎没抬眼皮的应了师父的话。
“大虎,今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了,你要像孝敬我们一样,好好的孝敬师父师母,俗话不是讲吗,师徒如父子,你不可以惹老俩生气,凡事要抢着做,要替师父师母多分担,尽到一个晚辈应尽的责任,如果你惹二老生气,起我这就不答应。”金光正叮嘱大虎。
“扯远了,扯远了,今后都是一家人了,还说那些干嘛,上桌吃饭吧,来,大虎,就坐在师父身边。”常师父拉着大虎坐下了。
面对桌上的饭菜,大虎本能的拿起筷子要去夹菜,却无意间看到了师母那张紧绷的脸和死盯着他的眼神,让他有了从未有过的胆怯,他手里拿着的筷子静止了,左手在盆里拿了一个窝头,小心翼翼的掰了一块放在嘴里嚼了起来,这个细节,被父亲金光正看个正着,他明显觉察到,今后大虎在这个家里日子不会好过。
此时,饭桌上的四个人,表面上是在吃饭,而四个人心里想的却大相径庭。
常师父是这四个人中心情最好的。
他如愿以偿的收了大虎做徒弟,就等于收了半拉儿子,回想自己和老伴几十年的生活,虽然还过得去,但无儿无女的遗憾终究伴随着他,特别是看到,自己哥们弟兄的下一代,一个个长大成人,自己还无儿无女,更加重了遗憾,这么多年以来,常师父从不在老伴面前表现出来,相反的,还把所有的关爱都加倍的给了老伴,以至于养成了老伴唯我独尊的毛病,现在好了,收了这个徒弟,正好填补了常师父心里的遗憾,不能发泄的苦闷,让他看到了生活的希望。
师母是这四个人中心情最复杂的。
几十年来,师母已经习惯了和师父二人世界的生活,习惯了师父对她百依百顺的骄纵,她的秉性里,有别于一般女人的特性,不喜欢儿女绕膝,很享受无儿无女一身轻的日子,发自内心的瞧不起那些整日为儿女操心受累的女人,认为她们是没活明白。
本家的亲戚曾有意过继给他们一个儿子,将来顶门立户,为他们养老送终,可她就是一千个一万个反对,甚至为此寻死觅活,最终没有收养成,而今,师母之所以同意师父收大虎为徒,不是因为她活的明白了,而是前几天她和老伴一同病倒,差点没命,才让她做出了同意收徒的决定。
前些天,也不知是什么原因,俩个人吃完晚饭,临睡觉的时候,师父先感觉肚子拧着疼,后来就上吐下泻,接着就是她,症状跟师父一样,俩个人从晚上,一直折腾到第二天早上,俩个人上吐下泻,脱了水,躺在炕上动弹不得,由于平日里,她很少跟亲戚邻居来往,没人知道她家里发生的情况,俩个人在家里足足躺了两天,水米没打牙。
幸好第三天,有个邻居来找常师傅修柜子,才发现已经没了元气的老俩口,后来,邻居给他们请了郎中,吃了药,俩人才缓过气来,这件事提醒了她,没有病的时候,二人世界过的滋润,俩个人同时不能动了,身边还得有个人,不然,死在屋里都没人知道,可当她看到,老伴把大虎拉到身边吃饭的时候,她起心里厌恶不厚道还是挂在了脸上。
金光正是这四个人中心里最难受的。
别看他手里拿着筷子,一个劲的给常师父俩口子布菜,表面上客客气气的,其实,他的心里是最难受的,明天他就要独自回家,就要与大虎分别三年,和儿子分离的痛苦还在其次,未来的三年,大虎与师母相处是否融洽才他最担心的,虽然只是一天和师母接触,但师母的脾气秉性让金光正都看着畏惧,何况一个孩子。
看得出来,常师父是个老实人,但肯定也是在家里说了不算的人,一旦师母与大虎产生了矛盾,大虎只有挨罚的份,师父就是有心帮大虎也无力,大虎在家时过的是苦日子,可至少父母不会冷言冷语的对他,会当宝贝疼他,在师父家就不一定了,但换个角度看,金光正又给自己找了出口,学手艺的人都不容易,大虎也不能例外,好歹是三年,咬咬牙就过去了。
大虎是这四个人中最茫然的。
刚刚从逃离煤窑的噩梦中醒来,又要面临与家人三年的分离,对于接下来的生活,他是茫然的,无助的,今天还有父亲在身边,明天父亲离开后,自己将和这陌生的一家人生活三年,孤独恐惧感,油然而生,让大虎无所适从,特别是看到,师母那张冷酷的近乎没有表情的脸,大虎不想往下想,发憷面对师母,大虎也暗示自己,投入真情,慢慢适应,慢慢融入,用心学艺。
饭桌不大,可以容下四个人,可它却容不下四个人隐藏的四种不同的心态。
他们都在自己生存的天平上做着选择和妥协,也都在试图通过内心的纠结,给自己找到生存的平衡点,让自己继续的生存下去。
晚饭过后,大虎父子俩回到了院里的小西屋,这个小西屋原本是常师父搁木料的地方,现在大虎来了,有些木料也需要挪到院子里,破成板材待用,正好腾出来给大虎用。
大虎父子俩,坐在临时搭建的床上,谁也没有说话,尽管他们彼此都知道对方在想什么,想跟对方说什么,但此刻却用无声的沉默来面对对方,这可能代表着大多数父子相处的模式,我们设想,如果此时,同样在这个小西屋,同样面对面坐着的不是父亲而是母亲,那情况就会出现惊天逆转,也许母亲会拉着大虎的手,眼泪啪啪的倾诉离别之情,让大虎难于割舍,相比之下,好像父亲的表达方式有点近似冷酷,其实错了,天底下大多数的父亲,疼爱儿女并不亚于母亲,只是男人的表达方式不同,他们善于把自己的外壳包裹的严实坚硬,哪怕心里在流泪,也不会轻易表现出来,这可能就是男人的理性吧,大虎从心里,能理解父亲的心情心痛和不舍。
整整一宿,大虎父子俩,就这么坐着,心里默默的数着倒计时。
第二天一大早,金光正拉着大虎,再次拜见了师父师母,这就意味着大虎和父亲分别的时刻到了,经过一宿的痛苦挣扎,大虎已经做好了和父亲离别的心理准备,他昨晚挨着父亲坐着的时候,就反复告诫过自己,自己要像男子汉一样,展现给父亲的是一个坚强的大虎,不管心里有多难过,也不会让眼泪当着父亲的面掉下来,他要让父亲带着愉悦的心情回家。
临走时,父亲又当着师父师母的面对大虎叮嘱了一番,看着父亲即将离开,大虎强忍着泪水,他故意不看父亲,父亲金光正却伸出温暖而有力地大手,重重的放在大虎的肩膀上,使劲的捏了两下,他是想通过这个动作,暗示大虎,千万不要让眼泪掉下来,那样,会惹得师母不高兴。
大虎清楚,父亲这个举动的用心良苦,都说父爱如山,这回算是真正的体会了一把。
此时父子俩心照不宣,彼此都感受到了来自对方给予的力量,父亲金光正放下心了,头也不回,迈着大步,走出了院子,在大虎的视线中消失了。
父亲走后,常师父把大虎叫到院子里,把伴随自己多年来的所有的家伙什,一样样的拿出来,介绍它们的名字用途以及来历,这是师父教授给大虎的第一堂课,就像当年上学堂一样,是入门课,常师父像跟大虎拉家常似的说,这些家伙什每一件对手艺人来说,都是有生命、有故事的,平日里我们除了要使用它们以外,更要好好的保养它们,爱护它们。
工具就像人一样,你好好的对它,它自然会回报给你,就拿一把斧子为例,你光让它给你劈木头,当苦力,却从不打磨保养,他就会锈迹斑斑,就会不听使唤,关键的时候,就会给你颜色看。
听着师父对一件件工具绘声绘色的描述,真是打开了大虎的眼界,在大虎的原来的认知里,木匠不过就是把零散的木板,经过加工拼成不同形状而已,拼成方的就成了箱子,拼成长方的就是柜子,他没有想到,木匠的学问远不止这些。
看来,自己得加倍努力了,常师父看到,大虎听他讲的时候非常专注,原来的担心放下了,因为对一个十三岁的男孩子来说,正是活蹦乱跳的时候,很少有能耐下心来长时间听长辈指教,而不焦躁的,大虎还是少见的,常师父看到了希望,他觉得自己捡了个宝,教的就更加起劲了,以至于老伴招呼他们吃饭才被迫停下来。
山里的天,有山与山的遮挡,亮的晚。
大虎估摸五点多点摸着黑就起床了,他来到院子里拿起扫帚,开始打扫院落,又把散落的木板,还未开据的木头,挨墙靠背码放整齐,做完这些散活,大虎点着灶火开始烧热水,热水烧好以后,大虎就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等着师父师母起床。
天蒙蒙亮了,屋里传出了师父的咳嗽声,大虎知道,这可能是师父起床的信号,他赶紧把茶水沏好,然后隔着门帘,给师父师母请了早安,师父师母收拾的差不多了大虎才进屋,把师父的夜壶拿出,倒在院外的小菜园子里,这些都是父亲叮嘱大虎做的。
常师父在院子里打量了一番,看到茶沏好了,零散的木头归置好了,院子打扫的干干净净,该有的礼数都尽到了,心里十分满意。
这个时候,师母把早饭端上了石桌,师父招呼大虎挨自己坐下,干了一个早上,大虎的肚子有点饿了,他看见师父师母都拿了一个窝头吃,他也学着拿了一个窝头,当他刚要掰下一块,往嘴里送的时候,就听见师母发话了:
“大虎,你是初来乍到,有些规矩,还是先立下的好,免得日后大家不好相处,虽然说在你学徒之前,师父是跟你们家讲好,要包吃包住的,可并没有说,师父吃什么你就跟着吃什么,眼下咱们家的粮食不富裕,窝头算是咱们家的主食,你师父是咱家的主要劳力,主食应该紧着师父吃,只有他吃饱了,咱们才能有饭吃,我说的话够明白吧,你不应该跟师父抢窝头吃,应该自觉的吃红薯。”
“师母,我没想那么多,您这一说我明白了,我不该吃窝头,应该吃红薯。”
大虎像个犯了错的孩子,脸胀的红红的,把拿到手里的窝头,赶紧放回了原处,顺手拿回了一块红薯。
常师父见老伴对大虎说出这样不客气的话很生气,这是老伴在借题发挥,故意找大虎的茬,家里根本就不缺粮食,更不缺大虎吃的窝头,常师父真想站出来替大虎说句话,但是想站出来和能站出来是两码事,多年来,他对老伴的骄纵和溺爱已经让老伴养成了一种习惯,这种习惯,还在不断的得到升华,变得更加难与容人,现在意识到已经晚了。
常师父趁老伴没留意,朝大虎眨眨眼皱皱眉,算是表明自己对老伴不满的态度了。
大虎朝师父点了下头,拿起红薯,跟师父师母打了声招呼,便回到小西屋。
哪知,大虎进屋后,屁股还没落座,就听见师母跟师父吵了起来:
“我早就跟你说过,你收徒弟我不反对,可你也收个身板结实点的吧,你看这个大虎,身子骨单薄不说,刚来,就想跟咱们平起平坐,咱们吃什么,他也想吃什么,我就不明白了,他能帮你干多少活?这还不说,你还老贱骨头,每次吃饭都让他坐在你身边,连我这个老伴都放在二上了,你真当他是你儿子啦?我看你这个死老头子就是嫌弃我,没给你生个一男半女,故意冷落我,你这个没良心的,我跟你没完。”师母越说越离谱,声音也提高八度,生怕街坊四邻听不见。
“你少说几句,没人把你当哑巴,你说对了,我就认准这个孩子了,你以后少在孩子面前,说三说四的。”师父跟老伴顶了嘴。
“常有财,你竟敢为了一个孩子跟我嚷嚷,真是反了你了,我告诉你,从今往后,我还不伺候你了,你就等着喝西北风去吧。”师母气急败坏的说完话转身回屋了。
师母的话,深深的刺痛了大虎,他不敢出来,也不能出来给老俩劝架,因为自己就是导火索,说哪句话都可能会燃起老俩的战争,大虎左右为难的躲在屋里,还是师父打破了僵局,他喊大虎,出来跟他一块破松木。
师父和大虎要破的是一根长两米、直径半米的松木,这块木料,放在家里有年头了,常师父自己一直发憷破这块料,正好这次让大虎当个帮手,顺便练练手。
师徒俩将松木固定在搭好的木架子上,师父和大虎站在木架子的两边,开始拉锯,起初,大虎并没有把拉锯当回事,以为只要能吃苦不惜力就没问题,哪成想,刚拉了十几分钟,大虎就感觉胳膊有点不听使唤,因为是第一次跟师父开锯,大虎不想在师父面前表现出自己多弱,大虎调动全身的力气配合师父拉锯。
咬牙坚持了一个钟头左右的时候,常师父提醒大虎,实在坚持不住可以歇一歇,大虎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汗告诉师父自己没问题不用歇,拉锯的时候,他看到师父,大气不喘,手臂挥动自如,仿佛还有使不完的劲,这不由的让大虎佩服。
午饭的时间到了,师父让大虎停下锯活准备吃午饭。
老伴因为早上跟师父怄气,没有准备午饭,师父懒得再招惹老伴,就到厨房把早上还没吃完的窝头、红薯和咸菜端出来,师徒俩坐在院子里吃着冷食,大虎因为拉了一上午的锯,有些劳累过度,觉着浑身都不得劲,看着桌子上摆着的红薯窝头,没有一点胃口。
为了不让师父为自己操心,大虎再跟师父打过招呼后,拿着吃剩的红薯,回到了小西屋,不知是怎的,大虎进屋后一看到床,眼睛就死活睁不开了,身体也由不得自己,一头扎在床上就睡着了。
师父看到大虎,一块红薯都没有吃下,心里很清楚大虎这是累着了,拉锯的活,表面上看着你一下我一下的很轻松,其实是木活里最苦最累的活,不要说一个孩子,就是个成年人干上几个钟头,身体也很难撑得住,大虎第一次就能坚持一上午,说明他心里有一股不服输的劲头,这跟他倒很相似。
师父吃完了饭,就去小西屋看大虎,当他看到大虎没盖被子,就躺在床上睡着了,顺手拿了床被子给大虎盖上,在盖的过程中,他的手无意间碰到大虎的脑袋,发现滚烫滚烫的,师父断定是大虎在拉锯时,身上出了汗又被凉风吹着了,师父原本想让师母给大虎找点发汗退烧的药吃,但想到老伴还在为早上的事生气,不想节外生枝,他给大虎弄了碗热水,放了一些姜丝,让大虎趁热喝下,然后自己又去院里干活了。
大虎迷迷糊糊的喝完姜丝水后,又倒下睡了。
师母虽然还在跟师父置气,一上午都呆在自己屋里不出来,但她却一直留意师父的动态,以她的判断,师父肯定会像往常一样进屋来哄自己,自己再耍会性子事情可能就过去了,可当她看到,师父不仅没有哄自己反而还到小西屋,对大虎嘘寒问暖,邪火又上来了,她冲到院子中央,对着师父大叫起来:
“我问你,你是给咱家收的徒弟还是外请的师傅呀,怎么着,刚干了一上午就猫在屋里不出来,想偷奸耍滑,忍心让你这个当师父的一个人在院子里干活。”
“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多难听呀,告诉你,大虎上午干活着凉了,现在还发着烧呢!是我让他歇着的。”师父怕吵醒大虎连忙跟老伴解释。
“我还真就不信了,怎么着,刚干点活就病,那以后还不能指使他了,要我说他就是想在咱家白吃喝不干活,我实话告诉你,我不可能容他,你要是再护着他,我可跟你没完。”
“你别不讲理行吗?别忘了,你是长辈,说话办事要有长辈的样。”师傅忍不住跟老伴回了嘴。
院子里师父师母的争吵声,还是把大虎吵醒了,当他听明白又是因为自己睡过了头,而引发的争吵时,他用手狠命的拍打自己的脑袋,悔恨自己不争气,他撩开被子,以最快的速度冲到院子里,向师父师母赶紧赔罪:
“师父师母,您二老别生气了,都是我的错,我保证不会有下次了。”
“什么?你还想有下次?实话跟你说,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你现在去小西屋,麻利收拾东西赶快离开这,我们可请不起你这个师傅。”师母的话,夹枪带棒,还下了逐客令。
“师母,您可千万别赶我走,我真的知道错了,您放心,我会将功补过,从现在起我让师父歇着,我一个人锯,什么时候您喊停我才停,求您再给我一次机会,如果我做的不好,不用您说,我会收拾东西走人,师母,求您啦。”大虎不知道说什么话才能让师母改变主意。
“老伴,你看大虎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你就再给孩子一次机会吧。”师父为了留住大虎也无可奈何跟老伴求情。
师母面对大虎的认错和师父的求情,她的心里得到了某种满足,火气也稍稍消了些,摆出一副胜利者的姿态,既不表态同意,也不表态反对,从鼻腔里发出了一个怪声后扭头回屋去了。
大虎拿把锯,就上了架子,自己一个人就开始干,师父几次示意大虎,要参与拉锯,都被拒绝了,也不知道是哪来的邪劲,都干到天快黑了,大虎还是不肯收手,师父看出,大虎这是在玩命,他进屋央求老伴发话,让大虎停下手里的活,老伴不屑,后经师父一再央求,老伴才勉强出来,她走到大虎跟前,一把抢过大虎手里的锯扔在了地上,大虎知道,师母用这种方式把自己留下了,大虎就坡下驴,给师母鞠躬表示感谢。手机用户看木匠请浏览https://m.shuhaiju.com/wapbook/14795.html,更优质的用户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