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上楼”是京城里的一个帮派。
这个帮派很大。
不是一般的大。
真的很大。
大到它能容纳京城里的一半江湖好汉,大到里面的徒众十八般武艺都样样精通。江湖中有着这样的传言:就算你身败名裂,被世界所追杀,只要你是被冤枉的,只要你是正义的,进入“楼上楼”,它都能帮你挡下一切追杀。
无论是在明在暗的追杀。
“楼上楼”是很多心碎的汉子的家。
这样一个大势力,不是一般人能撑起来的。
所以梁问心不是一般人。
梁问心是“楼上楼”的楼主,据说一身功力已达化境,是个不世出的高手。
但是,江湖中没有几个人见过“楼上楼”的楼主梁问心,因为层次不够的人根本见不着他,层次够了的人不敢见他,就连“楼上楼”里的帮众都没几个人见过梁问心。
除了“酒、色、财、气”。
他们是四个人。
四个人都是“楼上楼”的护法。
平日“楼上楼”的大小事务都由“酒、色、财、气”四大护法代劳。
京城已经入夜了。
晚风和着秋叶,如一首听不见的歌。
无论人是悲伤还是喜悦,城市都不会记住,在日转星移间,每天每座城市都会带点小小的残忍入夜。
这一夜,注定是个多事的夜。
宋谣和张千谦在这一夜之前进京,“楼上楼”的人则在这一夜里来到京城郊外的一条泥泞小路。
这是宋谣和张千谦白天交手的地方。
飘零而落的秋叶从树上飞旋到地面,像是古典的鼓点,不知轻重,不分彼此,匆匆地走完无人注意的一生。
五个人戴着漆黑的手套,把张千谦在白天遗落的暗器捡起来。
两个人拔出剑,模拟比划着树上宋谣划出的剑痕。
这些人的腰间,都束着一样的裹带,上面都有一个字:楼。
这是“楼上楼”的标记。
来的都是“楼上楼”的高手。
他们远道而来,就是为了观察宋谣和张千谦交锋过的痕迹?
与此同时,宋谣和张千谦来到了“凄凉巷”。
“凄凉巷”真的很凄凉。
也很破败。
“凄凉巷”是偌大四方城里的一处穷人、游子的聚居地,也有人称这里作城乡结合地。就像每间房子有大厅也有垃圾篓一样,每座繁华的城里都有与其不符合的晦暗与破败。“凄凉巷”就是四方城的那个垃圾篓,这里的街道满是大大小小的垃圾,走在一些狭窄阴暗路上每三步就能踩到一只死老鼠。刚进这里,就能闻到秽味和臭味交织起来的气味,无声无息地攻向每一个踏足这里的人。
打架乱斗在这里简直是像吃饭一样平常。
这里的楼房有的几乎摇摇欲坠,有的顶上漏檐烂瓦,有的木门看起来残破得风一吹就倒,还有的根本就让人怀疑能不能被称作屋子。
这里就是他们在京城的第一个落脚点。
虽然这个地方都点脏,有点乱。
按理来说,宋谣和张千谦两人都是高手,以他们的武功在江湖中都能做出一番事业,完全不应该住在这种地方,但他们都是初到京城。
他们有一点钱,但绝对不多。
他们有一点名,在京城复杂的武林势力里完全不够看。
他们没权。
这是最重要的。
任何一个人,无论多有才华,多有天赋,但以上这些都不是天生就有的。
所有年轻人都会有一段拼搏的血泪史。
比如现在的宋谣和张千谦。
宋谣是从街口贴着的墨水字上看到有空房间外租的消息。
所以他们选了这个落脚点。
人说江湖人风餐露宿,是说江湖人能比常人更能坚忍,但江湖人也是人,人总不能真的每天喝风喝完就地而睡天为铺地为床地睡吧?
他们按照纸上的指引,来到一道门前。
宋谣敲响了门,他敲门的时候真担心这道像是在哭的门会不会被他敲得倒下。
所以他敲得格外的轻:“请问是李夫人吗?”
屋里“腾腾腾”的脚步声响起,门遽然被拉开,一个看起来卅来岁,早生华发而且眼角有鱼尾纹的妇人,警惕地看着他们,说道:“你们找我?”通常女人在过了双十年华之后,面色也是不会这么枯槁的。显而易见,这是底层百姓日以继夜操劳过度的普遍沧桑容颜。
张千谦原本的不满突然消失了。
他尽量让自己笑得更加和善一些:“我们是听说这里有空房,不知--------”
妇人眼里带着审视,说道:“有是有,你们要租?”
宋谣连忙接道:“是,我们在街口看到贴着的纸张。”
妇人果断地拒绝:“不行,你们有两个人,人太多了。”
张千谦从怀里掏出银子:“该给的我们不会少给,只要开价不过分,我们两人挤在一起就行了。”
妇人看见宋谣和张千谦,虽然因为被昏暗的火光分割得一个在明处(宋谣习惯站明处,因为对敌时敌人更容易看见他,看见他就会向他进攻,他就能予以反挫)一个在暗处(张千谦喜欢站暗处,放暗器讲究隐僻、无声,这样才会有更多的空隙去攻敌),但都气势不俗,她也不好把话说得太重。她叹了叹气,说出了心里真正的隐忧:“不是我不愿意让你们住,你们一个背剑一个裹着镖囊,一看就知道是武林人。你们要是惹到什么仇家,拍拍屁股就走人了,但麻烦找到我这里时,我们这些平民百姓怎么办?你们就当行行好,过过主吧。”
宋谣严肃地说道:“我们江湖人讲究祸不及家人,更何况诸位不会武功,只是和我们同住一片屋檐下的罢了。我们不会让麻烦找上你们的。”
然后他探头,看了看屋里两个躲在墙后好奇张望的孩童,说道:“况且,我们两个虽然风里来火里去的行走江湖,但也熟读四书五经,闲暇时也能教导一下你的孩子。”
变了。
这是指妇人的脸色。
她的脸色骤然变得灿烂起来,如一朵晒干的老菊花,不由分说地就把宋谣和张千谦拉进屋里,喋喋不休地介绍起来:“来来来,你们看一下屋子,这是你们住的房间,通风什么都是一流的,你们想住可以少收三两银子;这是大厅,我们一家四口就在这里吃饭,以后给你们搭两双筷子,想吃什么尽管和我说;鱼鱼、葱葱快和两位大哥问好,老林--------你又死哪去了,快出来和两位贵客打招呼--------”
张千谦目定口呆。
“------------这样都行?”
宋谣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张千谦在一路上都有想过这个问题。
剑法飘逸,内力激越,语锋犀利,好开玩笑,由此可见宋谣不是一个沉郁的人,但在宋谣安静的时候,张千谦惊讶地发现,不经意地,宋谣眉宇流露出的凄艳与哀伤。张千谦猜到宋谣是个锐利而且有故事的人,却没想到他还能一眼就看出这家人的最迫切需求。这么看来,宋谣还世情通达,深知人情世故。
妇人看着张千谦的神色,不好意思地说道:“你们别见怪,我这人性子有点直。你们都看到了,我们家境不太好,鱼鱼和葱葱连上私塾都成问题,所以我才会那么激动。”
她坚定,像头护犊的母狮子一样地说道:“我不能让他们像我们一样,不识字,没文化,只能给别人做苦力谋生。”
张千谦目光柔和地看着她,说道:“我们虽然比不上教书的先生们,但我们只要有空,一定会尽力去教的。”
张千谦又是一个怎样的人?
宋谣赶路时地闲暇中想过这个问题。
一看再看都英俊柔和的脸靥,一想再想都风度不凡的出手。宋谣猜想这么一个举手投足间都有着一股平视王侯的气质的人,一定不想入住“凄凉巷”这种地方,但张千谦稍微犹豫了一下就同意了,而且他在面对贫苦妇人诘难的时候,还能平心静气,以这么耐心,以贵不侵人、华不浸人的方式去解决落脚问题。
他们虽然都没说,都没问,但脑海间已经对对方的性格形象作出了定义。
也许高手之间的了解就是这样。
不说。
不问。
要靠悟。
没有夕阳的高照,哪有彩虹?
没有刀剑的交鸣,怎会损伤?
在这时,窗外如歌的晚风不知不觉间就吹得凄凄迟迟,差未到场的只有冷冷的夜雨和惊起的蛤蟆。手机用户看我不是大侠请浏览https://m.shuhaiju.com/wapbook/14988.html,更优质的用户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