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嚏!”还未等百里浦冲上楼梯,自阁楼之上猛然传出一声响亮的喷嚏。
打喷嚏的不是别人,正是百里晏。
实际上,听到楼下的招呼声,百里晏便心里着急,不希望自己爬上了阁楼的“出格举动”被父母看到。可就在他忙于下楼之时,由于光线昏暗也由于慌不择路,不小心踢到一个装着破烂衣物的编织袋。这些编织袋常年裸露在外面的空气中,上面覆盖了大量灰尘,加之里面破旧衣物多少有些发霉,这一脚下去,灰尘和霉菌便在外力的作用下腾空而起,钻进了百里晏的鼻腔,鼻粘膜受此刺激,便不由自主的打了一个大喷嚏。
刚才还处在紧张情绪中、试图冲上阁楼的百里浦听到孩子的喷嚏声,一下子不知所措的愣住。此时的他一脚搭在楼梯上,一脚站在地下,一只手扶着楼梯扶手,一只手叉腰,表情滑稽的抬头看着百里晏,轻轻舒了一口气;而早已被吓得六神无主的苏梦却差一点瘫倒在地,手扶着楼梯与百里浦面面相觑。
两人心里想着,百里晏啊百里晏,你这是要闹哪样?打个喷嚏至于这样兴师动众吗?爬那么高干嘛,一副号令天下的气势!
“晏子,你这是……哎,要把妈妈吓死了。慢点下啊,让妈妈看看。”苏梦有气无力的说着,对刚才的虚惊一场她还是难以一下子平静如初。
可是,尽管苏梦一边说一边向百里晏招手,示意他下来,百里晏却站在楼梯口一动不动,左手攥成拳头顶在额头正中。
“晏子,你手里拿的是什么?”百里浦一边说一边疾步迈上楼梯。
“爸爸,这支笔扎到我了,好疼啊。”百里晏声音微弱,由于突如其来的恐惧或者深入骨骼的疼痛。
走到近前,百里浦才清晰地看到,百里晏的手中攥着一支不知哪里弄来的钢笔,金属笔尖正好扎在百里晏的眉心,留在了脑门儿之上。
准确的说,应该是眉心处的“印堂”穴。这一穴位也名曲眉穴,周围血管较少,神经较多。中医可用艾灸、埋针、透刺、三棱针点刺出血等法对病人施治,能起到安神定惊、醒脑开窍、宁心益智、疏风止痛、通经活络的功效。
这不,小家伙也不知道怎么搞得,神不知鬼不觉的给自己来了“一针”。
“儿子,别动,千万别动啊。”
见到此景,百里浦一下子慌了手脚,抱起百里晏踉踉跄跄地向楼下走去。
此时,不明就里的苏梦还处在心态的自我恢复中,看到儿子被百里浦抱下阁楼,还不忘调侃了一句:“你看咱儿子,这喷嚏打得震天响,将来一定有大出息。”
可当她看到印堂直挺挺地插着一直钢笔、因恐惧和疼痛而脸色惨白的宝贝儿子时,一颗刚刚平稳的心再一次沉入谷底。这“过山车式”的心理波动实在是太过于刺激,以至于让苏梦无法分清哪一刻是现实,哪一刻是虚幻,哪一刻恍若梦境,哪一刻如梦苏醒。
百里浦将百里晏放下,让他坐在楼梯旁的圈椅之上,顾不上一旁神情恍惚的苏梦。在简单看了一下受伤的部位之后,语气平静的宽慰道:“儿子,是不是很疼?别怕,爸爸这就带你去医院,就是个小问题,包扎一下就好了。”
“爸爸,刚开始不疼,现在有一点,也不是很疼。”百里晏委屈的说,“刚才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打喷嚏时不小心就把自己扎到了,我不是故意的,爸爸。”
他小小年纪哪里知道,打喷嚏该是多么危险的事啊,就算是大人也会因打喷嚏受伤----有人打喷嚏时捂紧了嘴巴,结果震破了耳鼓;有人打喷嚏时捏住了鼻子,结果撕裂了视网膜;有人打喷嚏时挺直了腰杆,结果扭断了肋骨;有人打喷嚏时忘记了弯腰,结果直接把孩子生了出来……
百里浦疼爱的抚摸着百里晏的额头,试图将扎在上面的钢笔摘下来。
可让他疑惑不解的是,这支笔似乎与其他钢笔不同。其他钢笔的笔尖虽然形状各异,无论包尖、开尖还是暗尖,也了无论是外国的万宝龙、派克,还是中国的英雄钢笔,笔尖的宽度和长度都十分有限。这样的笔以笔尖插入眉心,其笔尖只能进去很小一部分,进去的部分是难以支撑住整支笔体的重量的,笔身势必要垂下来。
但是,让百里浦疑惑不解的是,眼前这支钢笔怎么能牢牢地嵌在百里晏的印堂处,像在上面钉了一颗大铁钉,十分牢固。
“晏子,别怕啊。咱们赶紧去医院。”再一次缓过神儿来的苏梦提醒道。
“对对对,赶紧走。”百里浦放弃了拔出笔尖的努力,抱起百里晏向门外走去,将其放在自行车上,由苏梦扶着,向县医院小跑而去。
一路上,百里浦几步一回头,看一看儿子是不是表现出了异样,而每一次回头,苏梦都会以命令式的口吻催促道:“你看好路,不要总是回头,要是把车子推翻可不是开玩笑的,你知道吧?”
“知道知道,你说这个时候医生不会都下班了吧?”百里浦担忧的问。
“下什么班啊,医院没医生还叫医院吗?值班的大夫总是有的吧。没事,晏子,医生多的是,是个医生都能帮你把那支破笔拔掉。怎么样,还疼不疼?”苏梦一会儿回答百里浦的问话,一会儿不无担心的问着百里晏。
“不疼了,妈妈,真的不疼了,我自己都能把笔拽出来。”百里晏怒着小嘴儿,小男子汉似得说道。
“那可不行,自己可不能啊。你以为自己是医生啊,扎进去针再抽出来,忘了推药怎么办?”苏梦一边阻止百里晏自作主张,生怕他的无知举动使伤口受到不必要的感染,一边调侃一下这个天真稚嫩的儿子,希望能够缓解他的紧张情绪和些许疼痛。
虽然从家到医院只有不到一公里的距离,但是对百里浦和苏梦来说却觉得异常漫长。待到了医院门口,已经是黄昏时分。
百里浦停好了车子,飞速跑向医院大厅,一打听才知道这个时间所有科室的医生都下班了,只有急诊科的值班医生在。可当他跑到急诊科时,却发现里面空无一人。门口拖地的工作人员告诉他,值班医生吃饭去了,通常要很久才能回来,有时也喝点酒,可能要后半夜才回来,醉醺醺的倒在急诊床上就呼呼大睡,有一次还被新来的主任误以为是重症患者,推进抢救室抢救了好半天。
不等人家说完,百里浦就奔出医院大厅,招呼儿子和苏梦,推着自行车向医院对面的一家中医诊所走去。
诊所门面不大,外墙和牌匾破旧,一块陈年红松质地的匾额上榜书“悬济堂”三字,朴拙有力,应该是取“悬壶济世”之意。看来坐堂大夫治病救人、救死扶伤的决心是不小的,口气之大也令同行不敢小觑。
对百里浦这一家子来说,这家诊所是再熟悉不过。在过去的几年中,无论是对面的县医院还是这家中医诊所,他们都不知来往了多少次。有时,是到医院买些治疗百里晏指关节炎的药品,有时,是找到坐诊在对面的仇姓老中医,让他再开几副“痛痹贴”,以祛儿子手掌中的“痹症”。一来二去,与仇大夫也就十分熟识,仇大夫对百里晏的病情也知根知底了。
有时,两家也会有些走动。百里浦会将苏梦做熟的可口饭菜送给这个无儿无女的仇大夫,让他打下牙祭,改善改善生活,免得总是胡乱吃饭;仇大夫偶尔也会主动登门为百里晏换药,顺便参观一下他们的房子,里里外外、上上下下仔细查看,并夸奖小两口知书达理、学问大,将一个小院子、几间小房子经营得像个大户人家一样。
百里浦敲了敲房门,里面没人应声。
轻轻一推,厚实的门板一下子向里面闪去,随即“咣当”一声,门板撞在了墙壁上。
百里浦抱着百里晏刚一进屋,一股混合的中药渣子味儿便迎面而来,将人团团包围。
苏梦拉开门后的灯绳,房间一下子在白炽电灯的照射下明亮起来。他们看到,十几平米狭窄的空间中,一侧安放着一张床、一张桌、一把椅,桌子上一个棕色脉诊,中间塌陷、两端鼓起,显然上面枕过不少手臂。一个大大的药酒瓶端坐于桌上,酒体姜黄,瓶底堆积的药材琳琅满目。旁边是一个漆面斑驳的搪瓷缸子,十分醒目;另一侧,贴墙摆放着“前匣后斗上装瓶,暗柜独存瓶后封”的“七星斗柜”,也就是中药橱,熟称“药斗子”。斗面紫红、四边倒棱,长宽不过数尺,正所谓“平视观上斗,展手及边沿”。在每个朝外的“药匣”之上,都以醒目的黑色隶书写着药名,土茯苓、金钱草、旋覆花、蝉蜕、豆蔻、白术、百足虫等各类常见中药应有尽有。
据说一些名贵的中草药,如灵芝、雪莲、冬虫夏草、鹿角胶、海龙、海马、麝香等,都被放在药橱后面的暗匣里,深藏不露。
“仇大夫!仇大夫!”百里浦焦急地喊道。
话音刚落,一个发须泛白、精神矍铄的老者急匆匆、气喘吁吁地挤进了房门。
“呦,听声音就知道是百里小朋友到了,快坐坐坐。我呀,刚去‘和风菜馆’吃了点河豚,改善改善生活,每天粗茶淡饭的这老肠胃也不答应。”
“仇大夫,今天来是想让你……”
还未等百里浦说完,仇大夫就抢过话来继续说道:
“这家餐馆做的河豚实在太正宗了,是我小时候吃过的味道,实在鲜美的很哪。菜馆的名字也取得很好,看到他我能想起我的家乡。”
“小时候吃过?家乡?”百里浦一下子疑惑起来。
这个仇大夫十年前与自己和苏梦几乎同时来到这个小县城,在交往中得知他从小在东北地区长大,是地道的北方人,后来为了采集草药才云游至此。而在东北地区,在他小时候,是不可能吃到只生长在长江流域的河豚的。
而更让百里浦不解的是,仇大夫竟然看到“和风”二字而联想起家乡?莫非在寒冷的北方地区还有如此温暖和富有诗意的地名?
他只知道,从西方传过来的东西叫“西洋风”,从中国传过去的就叫做“中国风”,从日本传过来的叫“和风”。
莫非?……
当然,时间紧迫,容不得百里浦多想。
“仇大夫,您看,孩子不小心……”说完,百里浦抱着孩子转向仇大夫。
“呦,这孩子……”仇大夫抬眼看到百里晏额头被一支钢笔紧紧扎住,不禁一怔。
“你儿子呀?长这么大了?这是……玩得太野了吧,自己扎得还是别人干得,下手这么狠。快坐下,我给看看。”
仇大夫连忙转身拉开抽屉,抓出一副老花镜扣在脸上,瞪大了眼睛神情一下子变得紧张。
百里浦连忙点头说:“可不是吗,估计是正玩笔呢,突然一个喷嚏,他就把笔扎进去了,也不知道怎么就这么巧。估计扎得挺深,但孩子说不怎么疼,您给瞧瞧。”
仇大夫示意百里晏做到桌旁的椅子上,把手腕垫在脉枕之上,自己绕到里侧,端坐在一把破烂的藤椅之上。十分麻利的将其左手中间三指熟练地扣在百里晏手腕的寸、关、尺三部上,看样子是想测出浮、中、沉三部九候脉象。
同时,另一只手轻触钢笔尾部,表情严肃地左右轻微摇动。
“呦,小朋友,这样疼不疼?”仇大夫微笑着问百里晏。
百里晏摇摇头。
“那这样呢?”
“不疼,现在一点也不疼了,怎么动都不疼,就是有一点麻。”百里晏肯定地说道。
听到百里晏如是说,百里浦夫妇的心放下了一些。
毕竟到现在为止孩子并没有如何喊疼,也没有了疼痛症状,只是有一点麻。麻嘛,很正常,谁要是扎那么一下,都得麻,应该不碍事的。
想到这儿,两人四目相对,彼此会意的点点头。
可正在这时,仇大夫的左手突然抬起,眉头紧锁,像是在脉象中知道了什么。随即让百里晏换过右手放在脉枕上,伸出右手再次搭在寸、关、尺三部上。左手麻利地抓起搪瓷缸子塞到药酒瓶的出酒口处,按下阀门,一股黄浆顺势而出。仇大夫头也不抬,顺手抓起缸子,对准喉咙一饮而尽。然后又接了少许药酒,放在左手边。
然后抬眼看着百里浦命令道:“左数第三排药匣、上数第四格,取出一捏仙鹤草,用那个药碾子碾成末,快点儿。”
百里浦应声跨到药橱前,拉开药匣、取药、放入药碾子、研磨,一气呵成,不一会儿仙鹤草就成了细碎的粉末。
“弄好了,仇大夫。”百里浦不知道仇大夫要仙鹤草的目的,等待着下一个命令。
“我拔出钢笔、喷出药酒后,你第一时间将碾好的药末使劲儿按在上面,千万不要松手,直到不出血为止。”
仇大夫说完便站起身,左手扶住百里晏肩膀,说了声“闭眼”,右手猝便不及防地将钢笔猛地抽出。
顿时,一股浓浓黑血自百里晏的额头喷涌而出。
仇大夫伸手抓起搪瓷缸子,将药酒倒入嘴里,稍一提气,酒浆直奔百里晏额头喷洒而去。百里浦也不加迟疑,按照仇大夫的指示,捏起药末按在儿子的额头上。
但是,即便如此,血液还是透过百里浦的指尖和掌心流了下来,顷刻间就流到了百里浦的手腕处,百里晏的鼻尖也垂着一滴摇摇欲坠。
看到这些,苏梦的心再一次提到了嗓子眼儿,想伸手帮忙,却手足无措,想说些什么,却被眼前的景象吓得瞠目结舌。
“没事的,不要松手,一会儿就能止住血了,这个仙鹤草可是灵得很呢,这是咱们当地最好的草药了。再加上我这药酒做引子,更是能起到止血化瘀、消炎止痛的作用,平时我都不舍得多喝。”仇大夫看出了苏梦的紧张,便出言安慰。
果不其然,不多时,仙鹤草发挥了药效,百里晏的额头不再有血渗出。
仇大夫回身从药匣中取出一剂膏药,递给苏梦:“把这个贴在外面。”
“谢谢仇大夫,孩子没事吧?”苏梦小心翼翼地问。
“没事儿,算是个轻伤,扎得有一点深,不碍事,这孩子,劲儿还不小。”仇大夫轻描淡写地说。
“我再给你开个方子,抓点药,再敷几天就好了。”
仇大夫转身从药橱上面取下一张牛皮纸托在左手,右手熟练地抽出三个药匣,分别在里面各抓了一把,放在纸上麻利地包好,用手指着说:“这里面是仙鹤草、小血藤、白花草三种草药。回去后捣成绒状,继续敷在这个地方,一天一次,连敷三天。孩子还小,要是大一点的话,就可以用酒炒或者泡酒内服,效果就更好了。”
苏梦接过药,再三感谢。
等百里浦付了药钱,正准备一家人离开,仇大夫开口说:“百里浦啊,这样,你让她们娘两儿先回去,路也不远,天还亮着。你帮我碾几服药,我这胳膊啊、腿啊,硬邦邦的,干点活儿就浑身不自在。”
一听仇大夫有求于己,百里浦和苏梦都不胜欢喜,连忙答应。这些年来,夫妻俩已经将仇大夫的恩情记在心里,要是没有他精湛的医术和治疗上的指导、出谋划策,百里晏还真不见得好得这么快、这么彻底。
就这样,苏梦领着百里晏,让他自己按住敷在眉心的草药,相跟着向家的方向走去。百里浦看着渐渐远去的老婆孩子的背影,心中稍有宽慰,紧张的神经也得到了些许放松。
“仇大夫,要我干点什么活儿啊?碾药还是煎药?”经过仇大夫的治疗,尤其是听到他对治疗效果的十足把握,百里浦心中的石头总算落地。
仇大夫站起身,推开房门,向母子两个离去的方向望了望,随即上房门,熄灭电灯,点燃了一支蜡烛,烛光瞬间燃起,火苗上下窜动不止。
看到百里浦不明所以,仇大夫伸手拿起刚才放在桌子上的钢笔,就是扎进百里晏眉心的那支。
“百里浦,刚才你爱人在这里我不方便问,这支‘笔’哪来的?”
仇大夫有意将‘笔’字加重了语气,看来这支笔来头不小。手机用户看遗毒记请浏览https://m.shuhaiju.com/wapbook/16212.html,更优质的用户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