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总说,赤色宫门掩是非。
可我在这深宫长大这么多年,看过那么多的似是而非,却并不觉得突兀。
权谋高职,一向是古往今来多少王侯将相的葬身地。
我知道这些,却又不知道这些,我不过只是个病弱的公主,那些之于我,都不过是浮云一场。
这日,我又坐在落华殿前的海棠花树下,抬眸看着满枝繁花,眉眼散漫。
身边衷心的小丫鬟为我披上银狐毛裘,细心的走到我身前帮我系好带子。
偏过头去咳嗽,我用锦帕捂着唇角,喉咙里涌上一阵腥甜。
我已算不清楚这是我病情恶化后的第几天咳血了。
身边站着的另一个小丫鬟喜儿连忙上来扶我,灵动的眉眼闪过担忧,小声的唤我:“公主……”
往后稍微退了几步站稳,我抬眸对她笑笑,摆着手说不碍事。
身后突然有人靠近,贴着我的后背将我慢慢环进怀中,我看到两个小丫头惊喜的目光,低头看着揽在我腰上的这双手,半晌,我偷偷藏起手中带血的锦帕,伸手覆上腰上这双骨骼分明修长如玉的手,笑着问我身后的他:“前方战事可还顺利?”
身后的人并没有说话,只是慢慢松开双手,走到我身侧,将我横着抱起。
我抬眸看着他狭长的凤目,里面有着深邃的银光闪烁。
他叫冰辰皓,是我七王叔的儿子,我的第七个表哥。
他有着一张十分好看的脸,虽然我从小便病的严重,算的上真正的足不出户,可我知道这炎玉城为他倾心的姑娘随处可见,也知道他在外的魅力无双。
可如今,本该如狐狸一般让人测不出心思的他却这般毫不掩饰着自己不满的情绪般将我看着。
抬手慢慢覆上他的脸侧,我觉得我有些累了,浅浅的弯了弯唇角,我跟他解释,我说:“七哥,我真的是在屋里躺的久了,闷着,才想出来看看的。”
而他终究没有太多追究,只是慢慢抱着我走进我的寝殿,轻轻地将我放在铺好的床榻上,和衣躺在我身侧,他伸手将我揽着,如黑曤石般好看的眼眸将我仔细看着。我听到他低醇的声音落在我耳侧,莫名的开始心安。
他告诉我说:“阿洛,前线战事发展很好,三皇兄已经拿下敌军十万兵马驻守的凉城。”好听的声音带着对外人不曾有过的温柔。
动了动身子换了个姿势,我被他揽着腰侧躺着,听着他用温柔的语气和我闲话家常。看着他温和的眉眼,我忽然想起很多年前初见的时候,他也是这般温和的模样,朝病弱的我伸出手来,像是相识已久的朋友一般同我说着:“阿洛,我随父王回京,从今以后,我是你七哥,你的余生,便由我来护你。”
我知道他曾是被他母妃疼爱着的孩子,那年他母妃病重,年幼的他只能在一旁看着他母妃逐渐香消玉殒,却无能为力。
我想,许是初次见着我的模样让他想起了爱他的母妃,所以,他才会那般熟稔的对我说出那般的话来。
回忆渐远,抬手穿过他揽着我的手环上他劲瘦的腰身,我忽然惊觉到原来我和他的相识已有这么多年,原来,我已拖着这般病弱的身子,忍着苦痛,生活了这么多年。
慢慢弯起唇角,我看着他细致眉眼,眼前有些发昏,想起前几日偷听到太医同七哥说起的我病情恶化的事情,我努力的想要用力将他抱紧,却不知为何总是提不起力气。
双手因为无力而自然的搭在他的腰间,心口传来的疼痛越来越清晰,我知道,我将活不长久。
费力的睁着眼睛,我想要记下他好看的眉眼,眼前却逐渐陷入黑暗。
可我再也不想让他担心,于是我努力的用着力气笑着,假装着我还看得见他的模样,用着我惯用的温和声音对他说道:“七哥,倘若我不在了,你便不要等着我了,找过一个女子让她伴你一生罢。”
颈间忽然有些沉重,我感觉到脖子上慢慢晕湿的衣领贴到我的颈侧,带来一片暖暖的潮湿。
我很震惊,因为我这长成的二十一年里,看过那么多不同模样的他,有时奸诈深沉,有时恣意潇洒,有时温和宠溺……却唯独没有见过那般隐忍着落泪的模样。
艰难且无力的抬手放在他的背上,疼痛的心口慢慢涌上悲伤,我已经看不见了,看不见他落泪的模样。
我想,他是那般坚强隐忍的一个人,那般聪明的掩饰起自己的情绪,将天下大势掌控在鼓掌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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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说,权而高者善谋阴险不宜信。
我知道,他也是那般的人,可他在我面前,却还是那个温和纵容的七哥。
我知道他在每个国家培养起的势力,我知道在江湖中崛起而被人畏惧的洛归宫那神秘的宫主是他,我知道他那座天机楼里的所有阵法地图……
这些隐秘的事情,他从不瞒我,甚至洛归公的名字都是因我而起。
我不知道我是做了怎样的事情得到他这般的宠爱,甚至惹得他这般厉害的人为我落泪悲伤。
抬起已经看不见的眼睛凝视房梁上方,我忽然想起前几日太医在殿门外和七哥说起的话。
他说:“四公主的病情已经恶化,三天之后便会逐渐失去生气目不能识,七天之后身形消瘦,不出半月……便要香消玉殒。”
七哥他一直以为我不知道,却不知道,其实他们说话的那个时候,我就已经苏醒过来。
这二十一年来,我熬着病痛活着,并不是什么贪生怕死,我只不过,是放不下七哥,放不下那般极尽宠我爱我的七哥。
看不见的眼睛里溢出泪水,随着眼角划下,我感觉到泪水划过皮肤的冰凉微痒。
长长叹了一口气,我对着埋头在我颈间的七哥重复着说道:“七哥,若我不在了,你不要等我,去找另一个女子同你一起罢……”
感觉到他揽在我腰间的双手慢慢收紧了力道,眼角的泪水滑落的更加频繁,我终于忍耐不住的带着鼻音和他说道:“七哥,以后你好好活着,可千万不要忘了我,忘了当年那个没用的北辰洛,你要记得……你叫她阿洛……”
然后我听到他低沉的声音早我耳边响起,听到他温柔的唤我阿洛,告诉我,他不会让我离开。
愈加疼痛的心口慢慢涌上更多难过的情绪,这些情绪让我难过的发不出声来,喉间堵着什么东西一般,不论我想要怎样的大声叫喊,都哭不出声音来,只能默默地流着眼泪。
七哥说,叫我信他。
而我听着,想起两年前父王要为我指亲之时,他是那般自然的在大殿中站起,一身紫色锦衣吸引着在座所有人的目光,他却犹不自知一般朝我看来,一双黑眸中满是沉着的对我父王说道:“皇上,北辰皓此生,若不得阿洛,有情人难成眷属,必定郁郁而不得终。”
而那时,父王应允下来的时候,我看着他眸中难掩得一丝兴奋,任他走上前来执起我的手,附身在我耳边说着:“阿洛,你信我,我定不会让你此生难过。”
七哥爱我,我明白,可我却注定不是那个能陪他一生的良人。
想着就要离开,想着我再也不能坚持着将他好好的交到另一个好的女子手中就要离开。
心间难掩的情绪逐渐崩塌,喉咙里突然涌上一阵腥甜。
然后,再也没有力气的我却是连继续将手搭在他背上的力气都没有了,慢慢闭上双眼,我听到七哥带着几分沉重的好听声音在我耳边响起,听到他一声一声,重复的叫我阿洛。
我能听到,可是却不能睁开眼睛来回答他,只能慢慢的陷入沉睡。
我想,我只是号去了太多精力,我想,我只是哭累了,等到明晨醒来,我还能打起精神陪着七哥去凉亭看花,然后还能在阳光底下靠在七哥的怀中给水中亭下的红锦鲤喂食……
眼角的有泪水再次滑落,我知道,我再也没有多少时日,能像从前那般陪他看花喂鱼,坐在他身旁看他同三哥和那个妖孽的天机阁代理阁主莫欢对弈……
我知道,这些事情,我竟再也不能陪着他一起,甚至连我的落华殿外的那棵开的正盛的海棠花也不能看到……
我这一生,活的痛苦又欢乐,带给我痛苦的是身体的病痛难耐,而带给我欢乐的却是七哥他们。
可我这一生被好多人护的太好,没有对不起谁过,唯一心系也最为愧疚的,却是七哥。
我伴随了他这么多年,陪着他逐渐长成现今这般的模样。
看着他的那些辛苦疼痛,我只能静静的在一旁为他抚摸伤口,他难过沉重的时候,我只能在一旁给他安慰。
我是这般没用的女子,却得到他这般独一无二的宠爱。
我想,我占了他的前半生,这般美好的时光里,因着有了一个我,那个本该陪他一辈子的女子却未能及时出现。
有时我常在想,倘若我不在了,他便是真的无牵无挂了,待得三五年后他将我忘却,便又能寻得另一个女子,陪他共度一生。
可是如今我就快要死了,我却又有些放不下他,甚至可以确定,倘若我不在了,他会变成多么颓废的模样……
……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我努力地睁开眼睛,却还是看不见半分光亮照进。
伸手弹出床榻,想要起身出去看看,手伸到一半,却触碰到一个温热的物体。
立马将手缩回,我坐在床上,低眸,想要看看自己的手。
这时七哥的声音带着一丝微凉从身前传来,我听到他唤我阿洛。
抬眸笑起,我对着声音发出的方向故作嗔怒的说道:“七哥,你又没记住我的话,又在床沿护了我一夜。”
身旁有人伸出手来将我抱起,我听到七哥好听的声音带了一丝沉闷对我说着:“阿洛,七哥在这里。”
心里再次涌起难过,我知道,他一定是已经知道我看不见了……
听到他那般难过隐忍的低沉声音,我知道,他一定又是哭了。
倘若我没记错,这该是一向坚强的他第二次为了我流泪。
虽然我一直觉得会哭的男人很娘炮,可这个人是七哥,从来不知难过情绪为何物的七哥。
心脏像是被人突然握紧了一般,心里的难过更加浓郁。
就因为这样一个两天就落泪两次的人是七哥,我才更加难过手机用户看若爱不荒凉请浏览https://m.shuhaiju.com/wapbook/18285.html,更优质的用户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