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国元工程部的电话我便急不可耐的拉着周承去看那块据说是万里挑一难得一见的好地。
到了现场,天气虽然阴蒙蒙的,像是要下雨了,但是施工队仍然在马不停蹄的忙着拆迁。
这里原来是一片老厂区,但因为周边经济发展的愈来愈好,所以这块本来普普通通的地皮立马变成了炙手可热的香饽饽。
梁恺说本来是打算投资在这里建游乐场,但是由于东方的项目他们很有意向接手,所以不惜把这块地也让了出来。
我跟周承戴着安全帽四处游走了一番,周承看后果然对这块地表现出极大的兴趣,他打趣说:“看来梁恺这次对东方的这个单子志在必得。”
我知道他这么说就代表基本上是没有什么问题了,不由的暗暗舒了口气,总算是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
周承见我安全帽外的头发随着风飞舞的得肆意张扬,忍不住伸出手替我往肩上理了理。
我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周承的手便静止在了半空中,不由得僵了僵,好一会儿,才失落落的放下。
两个人一时站在风里沉默着不说话,气氛渐渐的有些尴尬起来。
片刻,他转过头笑着跟我说:“回去吧,这里风大,别站在风口上吹了。”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他那样的笑容,我总觉得心里又苦又涩的。
如果我们彼此都没有这些若有若无的心结,如果过去的时光能被封印在尘埃里不再时不时的露出端倪,是不是我们今天就不会这样各怀心事的站在这里,静待着地老天荒呢。
转身要走时,却突然听到了泥土松动的声音,还没来得及回头,旁边一个破败得只剩残垣断壁的楼房便轰然倒塌。
碎石瓦砾之间周承狠狠地推了我一下,大叫道:“快跑!”
他的力气似乎全部在一个瞬间爆发,强大的推力把毫无准备的我推出了几米之外,当我再回过头去时,周承站在暮色中的样子格外清晰,仿佛是浸入水中的油画,在最后一个瞬间释放出了全部的光彩,然后慢慢的沉溺模糊,直至消散。
他看着我,像是看着此生最美的风景,像是看着初见时的那一墙木香,像是久别重逢的欣喜,又像是欲言又止的告别,这一切一切反复变幻的千头万绪,终于随着他沉痛的一声“我爱你”而渐渐湮灭,终于被尘土无情的掩埋,终于随着他高大挺拔的身影陨落在了断墙残壁之间。
我的心随着那一声尘埃落定的声响像是瞬间跌入了深渊,一直沉甸甸的向下坠着,无休无止,无边无涯。
医院的房间里永远都弥漫着消毒水的刺鼻味道,一向对这种味道避之不及的我,此时却贪婪的沉浸在这种味道里,像是吸毒一样欲罢不能。
从昨天晚上周承送进来到现在,我一直坐在这里,一动不动。
我本以为生活慢慢的会变回从前的模样,我们仍然活的那样肆意妄为,偶尔幻想一下未来的某一天可以跟我们所爱的人相拥,等我们老的快要死了的时候,还可以手牵着手一起去看夕阳。可是,当我们遇到了想爱的人,却总是不能在一起,当死亡来临,我们却都不是白发苍苍的模样。这是过去了多久,很短暂很匆忙,却也很漫长无穷无尽。
周承在白色的病床上睡的沉稳,他脸上没有神情的时候眉目清淡的像是心底纯净的少年。他是什么时候遇见了我,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就这样注定要欠着他了。
这样的画面像是静止的一般,只有时间的光影在医院的地板上明明暗暗的变换着。
黎娜敲门走进来时,我仍然神情呆滞的一直坐在这里,她有些不忍的走过来说:“杨小姐,我推您出去走走吧,您已经坐了一夜了,一会儿周先生醒来,您又该病倒了。”
我轻轻的摇了摇头说:“谢谢,我哪儿也不想去。”
她踌躇了一会儿,似乎下定了决心,推起我的轮椅就出了病房。
我因脚骨骨折,行动不便坐在轮椅上,也不好挣扎,只能任她推了出去。
在人来人往,满是医生跟病人的走廊上,前面的一个穿着深灰外套行色匆匆的身影竟那样熟悉,曾几何时,这个身影一遍一遍的在我的脑海里反复,我见他渐行渐远,忙跟黎娜说:“麻烦快一点,跟上前面的那个人。”
黎娜虽然并不知道我要干什么,但还是顺从的加快了速度,走廊上人多,我们左避右让的跟到拐角后,那个身影还是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看着空荡荡的拐角,我甚至怀疑那个身影是不是自已臆想出来的错觉。
曾几何时,我以为随着时间的慢慢褪去,我总会习惯身边再也没有他,眼睛里再也没有他的生活,我可以在另一个没有他的城市安静的过自己的生活,可是,却仍然没有办法让自己的心里没有他,让自己的回忆里没有他。
我可以不打他的电话,可以不听别人议论南部的李总,可以不关注他的公共邮箱。可是我却没有办法阻止他的身影一遍一遍在我的脑海里往复,没有办法阻止他一次又一次在我的梦境里清晰或模糊。
黎娜推着我去了医院的公园,往里稍微进了一些,便听到了篮球一下一下抨击地面的声音。
这种声音很熟悉,以前在学校的时候,操场上每天都能看到打着篮球挥汗如雨的男生。恍惚间,我竟像是回到了很多年以前,彼时我还是一个未经世事的女孩子,会抱着从图书馆借来的诗词歌赋行走在绿草如茵的操场上。身后的夕阳洒下万丈柔光,昏黄的天边是那些年轻人奔跑跳跃,带球投篮的身影。
在这里打球的不是别人,正是梁恺和伯尼。
他们把外套扔在旁边低矮的灌木丛上,挽着袖子一攻一守,打的酣畅淋漓,细密的汗水在他们的脑门上有盈盈的反光,仿佛现在的他们,都已经回到了那个肆意妄为的年少。
梁恺在最后一个跳跃中投出了手上的篮球,伯尼尽管奋力起身阻拦,却还是错过了最佳的时机,那个橙色的球体在半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精准的进入篮筐,一个无比漂亮的空心球。
梁恺随着篮球遁地的声响,疲惫的瘫坐在了地上。
他在细微的光芒下扭过头来,看着我说:“杨楚牧,你知道吗,在打篮球这方面,我只服过一个人,那个人,就是李代铭。”
我迎着太阳细碎的光线看着他,平静的说:“他打球确实好。”
我不是没有见过李代铭打球,他在篮球场上的运筹帷幄跟迅猛敏捷就像是一个追云逐鹿的豹子,再宽广的土地都不过是他脚下的一撮尘泥。
梁恺站起身子,捡起一旁滚落的篮球,走过来站到我面前说:“当年在美国的时候,就是在这样一片绿草如茵的地方,有一个华裔女子一眼便看到了在那些白皮肤蓝眼睛的美国人围困下,眼神清亮的像夜色一样深沉的李代铭驰骋跳跃的样子。师哥在他们的重重围剿之中,沉着而又敏捷的将球在假动作的掩护下稳稳的传到了我的手里,然后我跨步上篮,身后是扑到倒了一地的白皮肤老外。那天,我们在加州明亮的落日飞霞里笑的格外明朗。”
说到这里,他便停了下来,眼里有些探寻的看着我。
伯尼喝完水,见我没有什么神情,紧接着说:“那个华裔女子的中文名叫童菲,是一个孤儿,一直是一个华裔的商人在资助她求学。后来她成了Raymond的女友。”
我现在才若有所思的想着他们说的应该就是李代铭在美国的生活了,只是突然之间跟我讲起了李代铭的初恋女友,我很是费解。
梁恺见我的神情微微有了变化,不禁有些释然,复又开口道:“那天打完球,她递给师哥一瓶灌装可乐,什么都没有说,但是笑起来极其明媚,就像是一朵开在晨曦下的花蕾,清新宜人,香气扑鼻。这种含蓄婉约还有落落大方的气质在奔放的美国女学生中是很难得一见的。就那样的灿然一笑,把一向不喜欢跟女生过多接触的师哥也给震慑住了。后来才知道他跟师哥是同一级的,从小在美国长大,但是父母早亡,每次师哥打球她必定会送上一罐可乐。”
“你是知道的,Raymond向来不喜欢喝有味道的饮料,但是她送的可乐,他每罐必喝。”伯尼补充道。
虽然我确实很想听他们一直讲下去,但是这个叫童菲的女子能得到他们一致的夸赞跟肯定,还有李代铭对她那些渐生的情愫却格外的让我心里不舒服。这是一个美的像是带着露珠盛放的花朵一样的女子,这是一个能让李代铭忘乎所以一见倾心的女子。我是妒忌她的,我竟然是妒忌她的。
想到这里我有些烦躁的摇了摇头,打断了他们的话:“不要说了,这些跟我都没有关系,我不想听。”
“不,这些跟你有关系。”伯尼神色冷寂的说:“你知道Raymond为什么要同意和池韩露订婚吗,你知道他为什么会帮池韩露吗,他跟池韩露非亲非故,却为什么独独对她那么关照,这一切都是因为童菲。我跟梁凯今天之所以决定告诉你这一切,就是不想让你们再这么稀里糊涂的错过,Raymond是一个很重情的人,他不会轻易爱上谁,尤其是在童菲……”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复又说道:“两个人可以在一起是很不容易的,为什么不在活的好好的时候去好好爱,一定要等到天人永隔,再去怀念罔顾。”
“天人永隔,什么意思?”
这句话让我隐隐有了不好的感觉,难道这一切的背后是上天准备好的又一个玩笑?
伯尼低了低头,神色黯然,他在球场的水泥台上坐下来说:“童菲一年前就已经过世了。她当初答应过那个资助她的华裔商人,毕业以后会帮他做一件事情。可是没有想到对方却为了自己的事业而要求她嫁给一个六十岁的美国老头。童菲是多么倔强而又耿烈的性子,她并没有外表看上去的那般娇弱,这件事情她没有跟师哥商量,为了报恩毅然决然的跟那个老头办了婚礼,却在当天晚上用切蛋糕的刀子割腕自杀。这件事情曾经在美国轰动一时,很多美国人都知道有一个中国女孩为了报恩放弃男友嫁给了富商老头,最后又以死殉情的故事。”
听到这里,我的脑子一瞬间有些短路,手下意识的用手紧紧抓了抓盖在腿上的毛毯。
怎么会是这样,就是因为童菲义无反顾的背负了所有的一切,没有给李代铭一丝一毫努力的机会,所以再遇到池韩露时,他才会不顾一切的想帮她摆脱这样的阴霾吗?为什么这个世界上永远有无休止的罪孽在蔓延,为什么每个人生而不平等,生来就该面对不同的结局跟背负不同的命运。这一切的诸如这般,因因果果错综复杂,前尘往事像长在了每个人心里的钉子,深深的扎在我们的心口上,腐朽着糜烂着本来就千疮百孔的伤口,而我们除了忍受着隐隐的刺痛面目沧桑的继续活着,又能多做什么努力呢。
生活不是考分,努力了之后就会有结果。生活往往是越努力越挣扎,越挣扎越痛苦,越痛苦便越停不下来,于是越来越像活在暗无边际的地狱里一般,无休止的重复着。
梁恺在我面前蹲下身子,他细密的头发剪碎了的暖暖的日光,照在我的眼里也是支离玻碎的。
他缓缓的说:“这是我们最不想提及的事情,可是有很多事情都已经成为过去,比如童菲死后再也不打篮球的师哥又踏上了球场。比如再也不愿谈及感情的他一次一次的向我问及你的情况,又比如这轮太阳当初在加州的地平线上落下,如今又在临川的这片土地重新升起。我和伯尼都知道师哥对你的感情,只是有些时候天意弄人又总会阴差阳错。杨楚牧,生活是你自己的,幸不幸福,完不完满,也只是一念之间。”
我跟李代铭之间隔了那么多的人,隔了那么多的事,隔了一个活在他心底深处的童菲,还隔了一个正昏迷不醒的周承,还能再幸福吗?又还能完满吗?
“谁都有过曾经,可现在Raymond爱的却只有你。他让我通知你一起去临川然后万般顾及你的伤口,你酒醉打电话找他,他也是十万火急的赶了过去。后来我们去美国出差,他在童菲的墓前竟微微的抿着嘴笑了,工作做完以后便又马不停蹄的动身回国,看到周承接你下班,你眼角眉梢都是笑的上了他的车,他何其懊恼。后来尚贸解约的事情他本来就已经忙的焦头烂额,可是为了帮你洗清抄袭的不白之冤他更是用心良苦,到处部署。后来跟你在一起的那段时间,是我见过的他的眼神最温暖的时候,可是最近这段时间,公司里没有人不说他性情大变……他一向是一个理智沉稳的人,只有你,只因为你他才总是乱了自己的方寸。我特地从海都过来就是为了告诉你这些,有些事情如果不现在让你知道,恐怕以后再知道也是枉然。”
伯尼背着光线站起了身子把手插在口袋里,高大的身躯只剩下一个模糊的剪影,他转头看了看冉冉升起的红日,那样认真的神情,竟像是站在上帝面前的信徒一般。手机用户看而爱,必得忧伤请浏览https://m.shuhaiju.com/wapbook/1623.html,更优质的用户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