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帝听苏缜说完,脸色略略缓和了一些,问尹翕:“尹爱卿,正如苏缜所言,这些看上去像是颇有关联,但实则经不起推敲。”
他指了指面前的书册,挥了下手,何公公便端起来重又还给了尹翕。尹翕接过去递还给太监。对于苏缜的驳斥,尹翕看上去颇无所谓。
“五皇子的反驳确有道理,但后面的话臣却是听不懂了。皇上命臣究查此事,臣便去查,复命时也强调臣只是将相关证据呈上,至于结论,臣并不知道。五皇子说臣秉正持中,臣铭感五内,自觉并不辜负这四个字。”
苏缜笑了笑没有说话。
尹翕挥退了捧着书册的太监,对景帝道:“臣还有人证要呈禀皇上。”
殿中的官员嫔妃,包括景帝在内,听见这句话都没什特别的反应。大概所有人都知道了尹翕带上来的会是什么人。只有瑜德妃皱了皱眉头。
她觉得事情不会这么简单,苏绎不是那么笨的人。就像那狼来了的故事,她已经三番五次的说了会有这样一个人出现,苏绎再推出晚镜来,还有谁会真的信?
“宣上殿吧。”
“是。”尹翕转过身去,往一侧挪出了一点位置,“请鉴天阁国师王天权。”
话音一落,殿里齐齐地啊了一声。显然这个上殿的人物,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连景帝也是怔了一下。
片刻后,王天权自殿外信步而入,手执拂尘,一身紫金色金丝星宿道袍,头戴紫金冠,长髯及胸,一派仙风道骨之气。入得殿中,王天权也只是对景帝单膝点地,并未像一般臣子那样双膝叩拜。
“国师。”景帝对他点了点头,示意起身回话。王天权站起身来看了景帝一眼,又迅速地垂下了眼眸去。
尹翕对王天权行了官员平礼,而后对景帝道:“皇上,臣刚才带人路过鉴天阁时惊动法师静修,王法师遂派道童询问,知臣在究查德妃娘娘双生之事,便与臣说了一件事。”
王天权上前一步,将拂尘甩在身侧,说道:“臣不知此事是否与德妃娘娘的事情有关,臣乃方外之人,只是言臣之所见罢了。”
景帝点了点头,“国师但说无妨。”
“九月中时,宫中有人到鉴天阁求签问道,说是宫中贵人有家人病重,怎奈人在深宫不得探望,忧心之下便来找臣卜上一卦。”王天权顿了顿,才继续道:“臣知道,鉴天阁不应给宫中娘娘皇子卜卦,但那太监说他的主子已是食不知味寝不安枕,臣一时动了恻隐之心,便替他卜了这一卦。拆算平安而已,臣请皇上恕罪。”
“无罪。”景帝说道,心中已猜出了七八分这王天权所说之事,“你继续说就是。”
“那生辰八字是任卯年七月十四亥时。那生辰八字与五皇子八字相同,故而臣记得还算清楚,但所算的是个女子,臣……”
“一派胡言!”瑜德妃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苏绎瞟了瑜德妃一眼,若有似无的一笑。王天权转过头去看着她,“德妃娘娘,臣所说之事可是有什么不妥?”
瑜德妃咬着下唇,双手在袖中发着颤。她万没想到苏绎的手那么长,竟然都伸进了鉴天阁。她是让人去找过王天权不假,但所算八字根本就不是这个八字。她惊怒之下站了起来,站起来却发现自己根本什么都不能说。
“德妃,朕还没有问你话。”景帝咳了两声,皱着眉头挥了挥手让她坐下。
“皇上!”瑜德妃带着哭腔喊了一声,“国师所说确实没有指名道姓,但此时此刻,谁都知道国师说指的便是臣妾。臣妾倒想问问,国师所说可有佐证?国师是方外之人,可莫非方外之人一副红口白牙到是想说什么便都使得了?”
“娘娘。”尹翕上前一步,面朝着瑜德妃站定,恭敬地说道:“国师不过是言其所见,这宫中嫔妃太妃杂杂百人,若是说到她们的亲人,那便是以千计的,保不准就有与五殿下生辰八字相同的亲戚,娘娘又何须这么着急。”
尹翕四平八稳地一笑,“不过臣倒是想问娘娘要个认证,瑶华宫有个叫王三和的杂事太监,现在人在何处?”
“王三和?”瑜德妃有点茫然,“什么王三和?”
“九月十一日有人看到他往鉴天阁的方向去了。所以,臣想传他上来与国师认一认。”
瑜德妃有点狐疑,因为当时替她去鉴天阁的是个宫女,怎么尹翕会问成一个太监。她正有点犹豫时,身后随侍的瑶华宫宫女上前了一步,在她耳边低声道:“娘娘,王三和死了。”
瑜德妃猛地回头。
这下知道她王三和是谁了。王三和便是她派去仙羽观的年轻太监。她没有让他去过鉴天阁,根本没有让他去找过王天权!那小太监九月十日便已经死了,她让杨宁拖到九月十二日上报,就是怕被人联系起他当天曾经出宫。
瑜德妃有口难言,太阳穴突突的跳着,涨得她头直发疼。
他们随意编造,在真的基础上添上对他们有利的假。偏偏她又什么都不能说,不能驳斥。去拆穿他们的话,就等于自己给自己下刀。
“娘娘?”尹翕见她不说话,又追问了一句。
景帝也看过来,瑜德妃只得低声回道:“那小太监……,死了。”
景帝看着她好一会儿,嗤笑了一声,“又死了?”
“皇上。臣妾没有让人去过鉴天阁,没有算过什么八字!皇上,构陷!这都是构陷!”瑜德妃几步奔到殿中御前,嗵地一声跪下。“臣妾宫中的小太监死了,死了就是死了,他命数如此臣妾又有什么办法?”
“皇上,臣妾不想辩,臣妾没做过就是没有做过。”她转头看着王天权,恨恨地道:“国师?这般口出妄言,蓄意构陷,就不怕神明降罪,就不怕万劫不复吗!”
“无量观!”王天权呵呵地笑了两声,“娘娘,臣说了,只是言臣所见,何来妄言又怎当构陷?那八字若只是普通的八字,臣此时自可不必说。但此事非同小可,涉及皇上龙嗣,臣之所以说,怕的便是神明降罪,就是万劫不复啊!”
苏缜上前正要说话,忽然袖子被瑜德妃拽了一下,他低头看过去,却见自己的母妃双目通红,唇上的胭脂已经掉了,却被咬破渗出丝丝血迹来,显得憔悴而可怜。
瑜德妃对他摇了摇头,用嘴型对苏缜道:“别管我。”
苏缜心头一颤,险些落下泪来。他知道,自己的母妃已觉得事情不妙,已是有了放弃之心。这件事一旦定论,母妃便是死路一条,但他不一样。
当年他刚出生,他完全可以一句完全不知情便将此事推脱掉,可以把所有的错,所有的罪都放在瑜德妃身上。这样一来,他可以干净脱罪。
脱罪并不是说只是活下去。苏绎若得了皇位,恐怕第一个要除掉的就是他苏缜。脱罪,是让他不至被软禁或者身陷囹圄。虽会暂时落于苏绎下风,但却并不是完全没有机会翻盘。
他良久地看着瑜德妃,终于还是退到了一边。
他默默地叹了口气。瑜德妃希望能担下所有的事,让他超然之外。可他早已经掺合进来了,若是败,那便是败了。
景帝那边又在咳嗽,没顾得上看瑜德妃与苏缜这里。这咳嗽来得极其剧烈,喝进去压咳的药都被咳了出来,药汁顺着帕子滴下来,落在了他明黄的衣摆上。
何公公叫了御医进来,两三个人又是针灸又是号脉,又递了平喘止咳的香包让景帝吸了吸,折腾了好一会儿,这阵咳才算被压了下来。
“皇上,该歇着了。”何公公小声的劝道。
景帝恹恹地眯着眼睛,良久才缓了口气,问何公公:“朕该歇着了?”
何公公点了点头,景帝却苦笑一下,用手指了指殿上的人,忽然高声道:“朕也觉得该歇着了,可他们谁让朕歇着了!”
殿中所有的人都跪了下来,景帝将手中香包往案上一拍,“你们好好的给朕演这出戏!朕等着看!”
殿上又一次的鸦雀无声,只听见景帝粗重的呼吸。他坐在龙椅上,因为突然的怒斥而显得疲惫虚弱,像是支撑不住地轻晃着身子。他垂眸看着自己龙袍上的污渍,那一点红有点触目惊心。
“说。”景帝指了指尹翕,“继续说。”
“臣遵旨。”尹翕拱手领命,心里却有点不是滋味。平复了一点心情,他才又问王天权,“请问国师可还记得,那八字最终算出来的结果是什么?”
王天权拂须想了一下,道:“卦相我已经不记得了,不过那人是求卦卜生死平安,臣还记得,那八字所示乃是生,且十分平安,就在京中。”
尹翕点了点头,退到一旁对景帝道:“皇上,臣只查到这些,已经说完了。”
“很好。朕的太傅做事确实清楚。”景帝笑得有点怪异,“国师,你既算出此人就在京中,可算得出他如今身在何出?”
“回皇上,算不出哪街哪坊,但大概方位还是差不多的。”
“算!”景帝挥手让他下去,“尹翕。”
“臣明白,待国师卜算出结果,臣便去将人找出来。是什么人,一看便知。”
景帝点了点头,侧身又指着何公公,“你跟尹大人一起去,看到什么听到什么,据实报来!”
尹翕略略一怔,随即低头掩去了唇角的一点轻笑。手机用户看莲灯请浏览https://m.shuhaiju.com/wapbook/20509.html,更优质的用户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