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京的初雪落在了九月三十的万寿节,比往年来得都早,那雪下了一天一夜,下走了郁积在天空的阴霾。
第二天的天空蓝的如水洗一般,阳光映着皑皑白雪,那洁白盖满了西京的每一条街巷,每一间屋顶。皇权争夺中的那些倾轧与阴谋,那些胜利或失败,也都被掩进了万寿节的那场雪中,留在了那个夜晚。
晚镜在念山小筑门口看见张禾的时候,他就站在薄薄的阳光里,素白的长衫外罩着一袭轻裘,就像这初冬的阳光般耀眼。
晚镜想起她第一次见到他时的样子,那天他跟在林钰身后,抱着一只蓝色的掸瓶,完全就像一个谨慎的小厮。那天的阳光也很好,一切清亮而纯净。
是不是自己改变了他?晚镜问过自己很多次,但她没有答案。
“我很担心你。”张禾看着她,依旧是那样的笑容,却显得比之前轻松了很多,“为什么不去找我?”
“猜想你会很忙。”晚镜笑了笑,“横竖现在已经安全了。”
“我是很忙,忙着找你。”张禾上前拉住她的手,轻轻地搓了搓,玩笑般地感叹道:“安全了,就不需要我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张禾……”
“别说了,先上车吧。”张禾反握着她的手没让她挣脱,带她上了马车。
车还是那辆车,驾车的还是那个松原。马鞭轻响,车轮辘辘,晚镜坐在座上靠着软垫,心中莫名的有点唏嘘。
“我先陪你进宫去,皇上想要见见你。”张禾说。
晚镜一怔,随后才反应过来张禾所说的皇上已经是苏缜了,不禁轻轻一笑,“几天的工夫,改天换日。”
“说几天都有些太长了,其实不过就那几个时辰。但为了那几个时辰却是多少年的明争暗斗,多少年的布局筹谋。一局胜负,便是云泥之差。”
“是。想想也真是不值得,何必争得那么辛苦。”晚镜说。
“既筹谋着赢,便要受的住输,不管代价是什么。值不值得,从他们想要争那个皇位时,便都该想好了的。”
“说起来容易。”晚镜侧头看了看张禾,“那你呢?张禾,你有没有想过你输了会如何?”
张禾没有说话,静静地看着晚镜,然后缓缓地摇了摇头。
晚镜在他的注视下转开了目光,手指拨弄着车窗帘上垂下的流苏,笑道:“也是,你怎么会输呢。我还没有祝贺你,得偿所望。”
张禾对晚镜笑了笑,伸手帮她整了一下鬓边落下的一缕头发,轻声说:“还没有。”
晚镜手中动作一顿,抿了抿嘴唇,道:“从锦城到西京时,我还以为这一番会很凶险。张禾,谢谢你,保护了我,也帮我保护了霁月山庄。”
“我不想听你说谢谢。”
“我知道。”晚镜低下头,半晌才又低声的说:“我知道……”
林钰站在念山小筑的门前看着马车走远,心情暗得阳光都照不进去。
之前他想带晚镜回锦城,但其实他也知道,带她回锦城也没什么意义,回去了肯定还得要再回来。已经继位的苏缜肯定要见她,那殚精竭虑的张禾也肯定不会就这么放手。
张禾想要的当然不是这中书侍郎的职位,林钰很清楚。
如今,晚镜这身世所带来的危险是彻底解了的。可对林钰来说,烦心事却远没有结束。
这几天里,林钰问过晚镜对于将来的打算,晚镜说:“将来的事,恐怕已经由不得我来打算了。”
林钰心里翻腾了一万句的话想说。他觉得这些事对晚镜实在是太不公平,当初皇家抛弃她她身不由己,后来利用她她还是身不由己,现在好容易尘埃落定,却还是要身不由己。
“林钰。你为什么要来西京呢?”
林钰怔了怔,“这叫什么话?我当然得来,不然你叫我怎么放心。”他小心地看了看晚镜的脸色,“怎么?怪我?”
“不是。”晚镜摇了摇头,默默片刻,“你如果没来,可能……”
“可能什么?”
可能不会觉得这样的难过。晚镜想说,却没有说出来。
那天她仰起头与林钰的四目相对,像是在黑暗中看到的一盏灯火,像是在寒冷中沐到了初夏的阳光。
在陌生的西京,在冰冷的尹府,在连张禾都变得陌生的时候,林钰来了。那一刻的晚镜很想伸手去抓住他,留住他。
她那时才真正觉得,自己并不是不怕冷,只是习惯了。她也才觉得,重生的十五年里,她并没有真正的孤单过。
十五年中,那盏温暖的灯从来不曾离开她的身边。原来她是那么的贪恋着他温暖。原来一直有一个人,不论在何时何地,都可以让她完全的信任。
如果他没有来西京多好。
在她知道了林钰的心思后,她抛弃过林钰一次,离开锦城的时候,她又抛弃了他一次。也许现在,还要再抛弃他一次,彻底的。
张禾将晚镜送到了皇宫门口,便由苏缜身边的安良接走安排在了东宫。苏缜尚无子嗣,这东宫自然也是空着的。
晚镜见到苏缜,是在这天晚上,而在苏缜到来之前,瑜德妃便已经不期而至了。
晚镜坐在软榻上看着她,看得瑜德妃有点茫然,失焦的瞳仁里显出几分疑惑,试探性地问道:“你看的见我?”
晚镜点了点头,“我看的见你。”
瑜德妃一楞,快步的走到晚镜身边,伸手像是要抱住她的样子,可那手臂却只是个虚像,掠过晚镜肩头搂了个空。
“忘了,忘了……”瑜德妃似笑似哭地说,“我死了。”
“你的儿子继承的皇位,这不是你想要的结果吗?如今可觉得瞑目?”
瑜德妃撇了撇嘴角,喃喃地道:“瞑目……,没有,没有。”
“是吗?”晚镜淡淡地笑了一下,“后悔了?是后悔杀了自己的女儿,还是后悔自己没能再等一等?”
晚镜慢慢地站起身来,走到瑜德妃面前看着她。晚镜的眼角微微地弯着,像是在笑,可是那笑意却丝毫未进到眼底,黑曜石般的眸子幽深,如地府幽冥之路洞开,透出让人悚然的寒意。
“只差一点,你便能享太后天年,得无上尊荣。”
瑜德妃踉跄着退了一步,哀求般地说:“是我错了,可你毕竟还活着。晚镜,我知道你还活着的时候,其实我真的很想见见你,我很想在我活着的时候能抱一抱你,能亲口对你说声对不起。你原谅我,我当年……”
“你当年也是没有办法?”晚镜摇了摇头,“今天刚好有人对我说过一句话,既筹谋着赢,便要受的住输,不管代价是什么。做得出便要受得住,你早该想好了才是,这世上没有后悔。”
瑜德妃还要再说话,晚镜却竖起手掌拦住了她,笑道:“你不必对我说更多。我不是你的女儿,对你也无所谓原谅或者不原谅。”
“晚镜……”
“我说的是真的,如果不是你十五年前杀了她,我也不会进到这具身体里,替她活到现在,替她看着你的下场。”
瑜德妃楞了好一会儿,晚镜淡然地看着她,“去找你的女儿吧,让她原谅你。那该是一个小小的婴灵吧,不知道会在哪里。”
“我的……,女儿?”
瑜德妃猛然想起了十五年前的事,那时苏缜刚刚出生没多久,双生流言就已经出现了,扰得她很是烦躁。那些日子,她自己觉得自己得身体越来越糟,经常得头昏,耳鸣,睡也睡不深。
夜深人静的时候,她总能听见一种像小猫似的叫声,随着时间越长,那声音越大,慢慢变得哀怨,变得凄厉刺耳。每每都将她惊醒过来。
太医诊脉却也诊不出什么缘故,只能给她开一些镇静安眠的药来。她一碗一碗的喝着,却丝毫不见效果。
那种又像是哭又像是尖叫的声音越来越大,甚至白天的时候她都开始能听见,夜晚更甚。她在那段时间里迅速的消瘦和憔悴,所有人束手无策,景帝甚至为此贬了三个太医出太医院。
在她恹恹地躺在病榻上的时候,有一次依稀地似乎看见过一个东西,小小的一团,是肉乎乎的粉色,却又血迹斑斑,就在她的床上浮着。她伸手去抓,那东西忽然转了一下,赫然一张青色的婴儿面孔,大大的眼睛里只有眼白,狰狞地向她撞了过来。
她尖叫一声昏了过去。似梦似醒中,她又听见了那个叫声,那种哭。之前她只觉得心烦,那次却听得无比心疼,听得她很想哭。好像又什么力量在拉着她的手,不想离开。
再醒过来的时候屋里一股檀香味道,她的床头床角上都贴着一张符。柳玫跪在她的床边,见她醒了便长长地松了口气,“娘娘醒了?没事了。”
“什么没事了?”
“宫里进了不干净的东西,奴婢已经找法师给打散了,娘娘放心。”
她嗯了一声放下心来,转头沉沉睡去。
那是,她的女儿……手机用户看莲灯请浏览https://m.shuhaiju.com/wapbook/20509.html,更优质的用户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