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实如杜月笙所说,他们那些青帮头子再有势力,也不可能进入文化时尚圈子。法国驻沪总领事家的沙龙,就没有邀请任何帮会人员,即便来了也只能在外面看大门。
周赫煊走进客厅时吓了一跳,尼玛这个沙龙规模太大了,足足有近三十人,再宽敞的客厅也显得拥挤啊。
除了上海的各国领事夫人和西方名流外,周赫煊还看到几个熟面孔。比如徐志摩、陆小曼夫妇,比如《良友》画报的主编梁得所,还有画家张大千,以及徐悲鸿的妻子蒋碧薇(徐悲鸿没来,他正在江西学木雕)。
另有一个美国女记者史沫莱特,引起周赫煊的特别注意。她是以德国《法兰克福日报》记者身份来中国的,其实本身属于国际共党,后世有资料显示她很有可能是苏联间谍。
沙发上还坐着个相貌普通的女子,名叫郑毓秀,她老公刚刚当上南京市长,她自己本身也是中央立法委员、上海审判厅厅长、国党上海党部委员。这在风气“保守”的民国极为罕见,女人当作家、诗人、画家、活动家都无所谓,但她却凭自己的本事做了政客要员。
郑毓秀最有名的事迹便是“玫瑰枝事件”,当时她还只是留法学生,因为精通英语和法语,被特聘为巴黎和会的中国代表团翻译。
巴黎和会期间,外交部长陆征祥接到北洋政府指示,准备在卖国合约上签字。郑毓秀急中生智,在花园里折下一根玫瑰枝,藏在袖子里顶住陆征祥,威胁说:“你要签字,我这支枪可不会放过你。”陆征祥被吓到了,不敢前往凡尔赛宫,因此错过了签字时间,进而保住中国今后收回山东的权利。
客厅里最光彩夺目的女人,恐怕当属宋美龄无疑。她最近正在上海为常凯申奔走筹款,经常参加各种名流聚会,这次也被法国驻沪总领事太太请来了。
中原大战的各方势力都缺钱,中央军当然也不例外。
就在上个月,常凯申手头吃紧,多次向宋子文索要军费。宋子文两手一摊:没钱。
宋美龄苦苦哀求兄长,结果宋子文还是拒发军费。情急之下,宋美龄将自己名下的房产全部交给哥哥变卖,宋子文这才想方设法到处筹钱。
宋美龄旁边坐着的,是宋子文的女朋友唐瑛。唐瑛的兄长乃宋子文好友兼秘书,二人眉来眼去已经多时,只是唐父反对女儿跟宋子文来往,所以迟迟没能结婚。
是的,宋子文被周赫煊抢走张乐怡后,并未回去找等候他十多年的盛七小姐,而是另结新欢唐瑛。
历史上,宋子文跟唐瑛搞的是婚外恋,后来唐瑛的哥哥因宋子文而死(暗杀),出于愧疚才断绝了与唐瑛继续交往的念头,否则说不定又是一个外室情人。
唐瑛此时刚刚20岁出头,长得年轻漂亮,再过几年就要成为上海顶级名媛,与陆小曼齐名并称“南唐北陆”。
周赫煊一现身客厅,甘格霖太太便带头鼓掌:“欢迎周先生参加我们的沙龙!”
一阵掌声过后,宋美龄微笑着上前握手道:“周先生你好,久仰大名。”
“宋女士你好,很高兴认识你。”周赫煊笑着说,心里却在想张学良和宋美龄的八卦。
众人各自见面问候,周赫煊坐在靠右的长沙发上,法国领事的女儿丽达主动跑来靠周赫煊坐下。
最开始,大家都在聊上海的新奇见闻。甘格霖太太开始引导着话题,转而谈论法国文学,开口闭口雨果、福楼拜、巴尔扎克、大仲马和小仲马。紧接着又扯到龚古尔文学奖,顺带讨论起周赫煊的《神女》。
张大千对此一无所知,全程微笑不说话。徐志摩、陆小曼、蒋碧薇等人则滔滔不绝,这是他们熟悉的领域,对法国的多位文学奖逐一点评。
徐志摩毫不掩饰对周赫煊的崇敬,赞美道:“无论是从内容题材,还是情节,明诚兄的《神女》都堪称杰作,可以和巴尔扎克并驾齐驱。”
周赫煊谦虚道:“志摩谬赞了,我可不敢跟巴尔扎克先生相提并论。”
有个叫李念祖的青年笑道:“说起周先生,我上个月刚从美国回来,美国那边如今最流行的就是《泰坦尼克号》。话剧、舞台剧、音乐剧……各种形式应有尽有,听说还有人想把《泰坦尼克号》改编为歌剧。”
“《泰坦尼克号》是哪位大作家的名著吗?我怎么没有听说过。”唐瑛突然插话问。
“我知道,我知道,”法国领事千金丽达,高举着英文版《泰坦尼克号》,“这是周先生的最新作品,被美国批评家称为20世纪初最经典的爱情。”
宋美龄笑道:“原来周先生的作品在美国如此受欢迎,这本书我回头一定要拜读。”
“荣幸之至。”周赫煊道。
宋美龄似乎听丈夫提到过周赫煊和张学良的关系,她突然问:“周先生博古通今、融会中西,对眼下的战局怎么看?”
周赫煊笑问:“蒋夫人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当然是真话。”宋美龄说。
“一塌糊涂。”周赫煊道。
“怎么个一塌糊涂法?”宋美龄又问。
周赫煊见众人都在注视着他,无奈地笑道:“这场战争,毫无疑问是蒋总司令挑起来的,各方势力正在透支中国的国力,打一场自晚清以来规模最大的内战。中央军打得一塌糊涂,地方联军同样打得一塌糊涂。如果不是冯玉祥‘功高震主’,引起阎锡山的忌惮,中央军早就被赶出河南和山东了。一旦地方联军打到江苏、安徽,蒋总司令只有通电下野这个选择。好在阎锡山目光短浅,毫无气度可言,现在双方打成了僵局。”
宋美龄问道:“周先生觉得哪边可以打赢?”
周赫煊道:“我只能说,地方联军内部矛盾太多,看不到什么获胜的希望。”
“周先生认为中央军会获胜?”宋美龄喜道。
“只能如此。”周赫煊耸耸肩。
甘格霖太太突然打断道:“今天我们不谈政治,只聊艺术和文学。”
徐志摩道:“我很喜欢明诚兄最近那首《远和近》,你,一会看我,一会看云。我觉得,你看我时很远,你看云时很近。写得太美了,耐人寻味。”
“比不上志摩兄的《再别康桥》。”周赫煊跟徐志摩互相吹捧起来。
史沫莱特突然说:“周先生,汤因比教授最近连续发表了两篇历史论文,他说是跟你联合撰写的。你能讲讲这个吗?”
“当然,”周赫煊笑道,“汤因比先生把这一系列论文称为《历史研究》,我更喜欢把它叫做《人类文明史》。世界上有数百个大大小小的国家,我们可以按照不同的文明来划分。比如东亚就属于明,朝鲜、日本、越南等国,都是明的分支文明。每个文明具有起源、成长、衰落和解体的共性规律,现有主要国家可以归纳为三个模式,分别是希腊模式、中国模式和犹太模式……”
周赫煊大谈人类文明,这对众人来说都是比较新鲜的概念。由于听众属于历史小白,周赫煊尽量做到深入浅出,不讲那些拗口的专业术语,只举出各个文明有趣的例子,把这些当做历史小故事来讲。
比如希腊城邦、罗马帝国的覆灭,这些就让在座的洋人很感兴趣,随便再甩出几个柏拉图、苏格拉底的秘闻趣谈,便能立即获得满堂彩。
沙龙,属于上层圈子的玩意儿,也是扬名的最好途径。
周赫煊完全成为这场沙龙的主角,参加聚会的众人再回去一传播,立即就让周赫煊的名声再度响亮上海洋人圈子和文化圈子。
史沫莱特后来在《东方见闻录》中写道:“他(周赫煊)是沙龙里的宠儿,他高声谈论着最前沿的历史学术观点,却能让对历史并无了解的人听得津津有味。他身上有一种气质,就好像太阳在发光发热,没有人可以忽视他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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