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臻和巴元没有直接回家。两人租了辆公用自行车。顺着山间的直肠子路一路骑了下去。
在记忆里这里应该是南城最大最宽敞的路。能容下两辆车子一左一右并排走。
如今是瞧惯了新城的大马路,这里也变得狭窄起来。
两旁的小洋楼矮了,门也矮了。
还在上学的孩子三五成群的搭着肩,“哇哦”一声从山顶冲下来。然后就能听见洋楼里凉衣服的阿姨,端着洗衣盆,操着南城口音骂一句:“崽子!一天到晚胡来。”
巴元没能忍住,捂着嘴“哼”一声笑了出来。
“笑什么?”
她摇摇头:“只是想起刚到新城的时候,我也是这个口音,被同学们嘲笑了很久。”
南城乡音虽然与普通话区别不甚大,但是偏软,偏嗲。听习惯没什么感觉,乍一下还真有这撒娇无赖的意思。
这么些年,南城是一点儿变化也没有。
通往学校的那个巷子口,成排成排的自行车,早点煎饼油迹斑斑的三轮车……这一切都还是记忆中的样子。
过臻单腿放了下来撑着点儿地,拉着刹车拐了进去。
巷子里的人家有坐在门口闲聊的,磕瓜子的,腌制咸菜的,旁边的小孙子光着屁股在地上打滚儿,前后叫喊着要打的。
“唉,你看那是不是……”有眼尖的看着像是认了出来,“是不是过家最小的儿子?”
南城外来人口不多,从小在这儿长大的,老人一眼就能认得出来,跟自家孙子似得。
“谁说不是呢?这么些年了,果然越长越不得了了,你看看那大高个子。”
随着车子近了,他们才发现后面还坐着个人。正笑嘻嘻地冲着他们招手呢!
最东头的老夫人一看见,立马冲屋里喊了句:“老爷子,你快出来,快出来。”
“看,当年打的赌还是我赢了,巴家的小女儿果然还是嫁给了过家的小儿子。”老夫人兴奋的手舞足蹈的,“我就说吧,错不了的~”
笑声顺着巷子一路传了下去,各个都站了出来要瞧个新鲜。
过臻歪头朝后面:“我两还真挺有名气的啊~”
巴元则像是总统夫人陪同拜访一样,端着胳膊到处微笑招手。
小巷子七拐八折的。小石路颠颠簸簸。
过臻在把车子停在了南城一中的门口,没上锁,这里自行车不值钱,也没人偷。
巴元从车上跳了下来,走到他的身边。
过臻这两天的心情真的很好,以往见他都是有些懒散无趣,现在嘴角总是挂着笑。伸手把她被风吹乱的短发理理整齐:“我们先去趟花店吧,看望老师总不能光着手吧。”
巴元点头。
这时,过臻兜里的手机响了起来。他伸手进去摸了出来。看着屏幕,把手机按掉。
“是谁啊?”
“二哥!”
“怎么不接?”
“他会杀了我的。”过臻耸耸肩,透着电话,都能感到他满满的杀气和恶意。
“先进去吧,他电话找不到我,自然会回来南城的。”某人牵起巴元的手,“正好把他们给逼回来。”
巴元笑,手心攥紧了些。
今天周五,一般是体育课偏多,像李照这些主课老师自然会清闲很多。
“巴元来啦?”李老头是真老了,鬓角的头发几乎都花白了,从前的土红色眼睛如今也换成了大框的老花镜。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巴元,“毕业这么些年了,我教过的学生还年年回来看我的只有你和赵苏了。”
“李老师今年该退修了吧?”巴元把花换了水放在他的桌上,伸手扶他坐下。
“快了快了,”他端起白色茶缸,正要喝水的时候,“这个是?”
他没有教过过臻的课。所以一时想不起来,但是看着那张脸,又有熟悉的感觉。
“过臻,一班的过臻。”
“哦,我想起来了。那个万年第二名,总是咬在我们巴元屁股后面儿的?”李老头笑着摇头,“我就说你们理科生考不过我们文科生的。”
巴元嘴角抽动着,偷偷瞥了一眼,总感觉某人情绪不太好。
“哦,对了,我想起来了,你两是不是娃娃亲啊?老听家里的人说起你们过巴两家的事情,如今真的结婚了?”
“没有呢?现在还是男女朋友。”巴元说完就后悔了,什么时候就成了男女朋友了?
过臻躲在后面捂着嘴点头。这才是空手套白狼,追还没追呢?就到手了。
“对了,这些年你有联系过赵苏么?这孩子每年回来都买一大堆的东西送到我家去,然后来我这儿匆匆坐了几分钟就又走了。想问问他现在在哪儿?做些什么都没有机会?”
巴元也习惯了,每次来看李老头,他总是要问的。他好像尤其喜欢那个孩子。
“不知道啊,老师您忘了,他小我一届,我们基本上没什么联系的。”
“哦。这样啊。”
李照是喜欢那个孩子,字写得相当的好看,字那么好看的孩子,再坏都坏不到哪去的。
他们聊了聊现状之后,巴元和过臻又去别的办公室拜访其他的老师。
回学校看老师是一件很神奇的事情,无论你多大了,社会地位多么的高了,赚得前多少了,多了不起了。回到这里,你永远都是个孩子。
“怎么样?时隔这么久回来,南城有让你失望么?”
过臻推着车,巴元站在他的身边,两个人一左一右慢慢悠悠地往家走。
“不失望,果然我选择回来是对的。”
时光荏苒。
那些刻在骨子里的东西才是血液。
巴元在新城读高中最后一年的时候,因为着实无聊就自学完了大学所有的课程,学校的推荐信一封一封的摆在她的面前,都是美国英国的名校。凭她的资质完全可以连跨三级,直接出国深造。
但是都被巴元婉拒了。一来,陈薇不想,那时候她还因为幽闭症的原因在接收心理治疗。二来,她自己不愿,总觉得过臻会回来的。冥冥之中就是有这样的信念。
她和过臻本就存在着很多无法解释的共同点,其中最明显的一点,就是他们都无法割舍南城,迟早都会回去。
也没有对彼此说过,就是这么坚信着。
过臻先把她送到了家门口:“你先进去,晚上我电话给你。”
巴元点头,她知道过臻是想给她单独和爷爷奶奶相处的时间。
而他,七年没回来给过老爷子问安,估计下午的时候也不会安生。
两人默契地往自家去。
巴奶奶在屋里睡觉。桌子上摆的那套高考真题集,巴元每每回来都会把它收拾起来。可是再回来,巴老夫人就又拿了出来,说:那就感觉你还在我的身边做题一样。
窗户开了一半儿,海边吹来的风轻轻吹起书页,又轻轻抚平痕迹。
巴元换了拖鞋走到老夫人的身边,帮她把架在鼻梁上的老花镜取了下来:“估计又是看报纸的时候睡着了。”
巴老爷子不在,应该是山顶的棋牌室还没有散场。
巴元记得,以往巴奶奶的牌瘾是比老爷子还严重的。如今说不碰就再也没碰过。巴元心疼,这说明奶奶至今都还在自责,都还没忘记。
她歪头趴在老夫人身边。这老红木的椅子真有魔力,任谁碰了都像在时光里走丢了回家的路。
恍惚听着奶奶在嘟囔:
回来啦~
过臻到家的时候,过老爷子正坐在院子里,自己和自己下棋。他从不屑到棋牌室里用象棋赢钱,即使他可以这么做。老了总有些固执的和坚持的,无论如何也放不下的。
门口的盆栽像昨个才修的,树叶枝杈的伤口还是新的。
“爷爷。”
过老爷子一听声音转过头来,在目光到达之后,下意识丢了手中的旗子,坐在那里不能动弹。眼神里瞧不出情绪变化。
随后,自己弯腰把旗子捡了起来:“回来啦~”
过臻突然鼻头一酸。那三个字,那句最平凡的问候,像是原谅了他所有的不孝。
像是往事,铃铛而过。
“回来了!”
“过来,”老爷子没转头,“陪我,下一盘~”
他还是那样,无论说什么,总能颐指气使地对着所有人下命令。年轻时候当军官带出来的职业病。
“好!”过臻把车子停在门口,解开了袖口的纽扣,快步朝那过去。
这院子里一成不变的东西,位置,只要看到这些,过臻就能想到,这七年老爷子是怎么走过来的。
“什么时候到的啊?”老爷子把棋子重新归位。指了指对面的位置示意他坐。
“上个月,先去的新城。在爸妈那留了一段时间就回来了。”
“还走么?”
“不走了。”
“不走好,还是我们中国好。待在新城陪着你爹妈,他们马上也老啦~”
过臻刚才没有细看,如今这么近处瞧见了,老爷子苍老了不少,鼻头又是一酸:“恩。”
“巴家的三丫头跟你一起回来的?”
过臻把士架上去,点头。
“你可得好好对人家,这么些年,你大哥二哥都忙。倒是难为她,每次回来看自己爷爷奶奶,都捎带这也陪我乐呵乐呵。”老爷子像是要给他些颜色悄悄,“啪”一声把他挡在前面的炮就给翘了,“还是老样子,下个棋,最后能被你摆去个孙子兵法来。”
“就算是孙子兵法,最后还不是被您一一破解了。”过臻到底是被他带大的,跟他比一般人亲些。
“你这小子,这么多年在外面喝了些洋墨水,也开始跟我打官腔了?”
“我可不敢,”过臻一步追上,也没留情,要了老爷子的马。双方一上来就都折了一枚大将,“不过这次回来,我真有一件事情要求求爷爷。”
“求我?”老爷子抬起头来,“你能有什么事情求我啊?”
过臻笑:“爷爷,过两天,我准备向巴元求婚……”
他顿了片刻:“但是陈阿姨……并不想让我当她的小女婿……”
“熊孩子,我什么时候教你的,大男人说话吞吞吐吐!”
“我想让您帮我说服陈阿姨。”
“我一个老头子,你让我说?我说什么?”老爷子一听,就觉得荒唐,他能插得上什么话?
“我知道,”他把棋子放下,做出一副准备挨批的表情,“所以我想让你去找奶奶……”
“你没有奶奶。”老爷子分贝突然提高,手上的兵一下子砸了过来。脸上的表情怒不可遏。
无论多长时间过去了,只要一提起那个人,过老爷子永远是这样的表情。手机用户看她美貌不如她热闹请浏览https://m.shuhaiju.com/wapbook/21351.html,更优质的用户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