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凤。
青州,阴历七月十三。
天灰蒙蒙,雨水自辰时落下,这时转急,渐渐滂沱,整个山-n县蒙在秋雨中,天地间白茫茫一片。
莽山脚下,稀稀落落的茅草屋掩在山林当中,颓败又穷困。
住在村尾的范婆婆昨夜在屋后做饭时,突然一阵头晕,栽倒在地,再没能爬起来。
今天辰时,隔壁的胖小子乘着父母做早饭的空档,偷摸的溜出门,在雨里四处撒欢,哪里积水就往哪里窜。
没一会儿就弄得浑身湿透,沾满淤泥。
妇人做好饭,唤了好几次也不见人,怕雨天出意外,慌忙寻出门来。
胖小子正在门前的水洼里打滚,全身上下,就两只乌溜溜的大眼睛还算分明。
妇人气得火冒三丈,抄起门边的扫帚,撵着倒霉孩子进了范婆婆的后院,这才现老人家僵硬青的尸体。
范婆婆不算半坡村人。
前些年北边闹饥荒,家里遭了难,丈夫儿子双双横死,拖着孤苦无依的孙子前来投奔远亲。
外来户本就不受村里人待见,更别说逃难来的,没少遭人闲话。
村民见着婆孙俩都要骂骂咧咧的道一声晦气,避之不及,生怕沾染霉气。
消息传得极快。
老村长由小儿子搀扶着赶来时,范婆婆家的凉棚下面已经站满村民,尽数堵在门口,也不进门,一是觉着嫌晦气,二是茅屋太小,挤不下太多人。
村民们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交换着各自的猜测和小道消息。
“村长来了,村长来了!”刘二眼尖,隔着厚重雨幕,老远就瞧见一拨人不疾不徐的走来。
老村长年逾古稀,满头稀疏银,穿一身麻布单衣,右手拄着一根黑漆油亮的拐杖,左手由小儿子扶着,走上几步就要歇息半晌。
他慢慢走来,干瘪生满老人斑的脸皮紧绷,威严自生,眼珠环视一圈,嚼舌根的三姑六婆立即识趣的闭嘴,让开一条道。
范婆婆的尸身安放在里屋。
老妇人头散乱,眼珠黯淡无光,面部表情扭曲,麻布衣服全是泥灰,显然死前非常痛苦,也曾极力挣扎过。
村长颤巍巍的踏进门槛,摆摆手,示意不用扶,自己能走。
他来到床前,抓住范婆婆僵硬的手掌,浑浊的眼里止不住的往外淌泪水。
“老姐姐,小六子来看你啦。”
村长抹着眼泪,絮絮叨叨的说了些往事。
两人是远房表亲,小时候离得近,凑在一块玩闹是常有的事。
“俺爹,当心身子。”旁边伺候村长的汉子担心老人家哭着背过气,赶紧抚着老人的后背捋了捋。
村长摆摆手,呜咽道:“老三,这里用不着你,我在和老姐姐说会儿话,你去县城一趟,把吕生叫回来,送老姐姐最后一程。”
汉子欲言又止的挠着头,外面倾盆大雨,下得又急,山路最是难走,一趟走下来,累着不说,就怕路上遇见山洪。
“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去,要是路上偷懒,回来看我不抽死你!”老村长好似知道儿子心中所想,转头就起脾气。
汉子吓得一个激灵。
别看他生的彪悍,身长八尺,面圆耳大,满脸横肉,十里八村出名的浑人,其实老实巴交的一个人,父亲积威已久,叫他跪下,他也只能乖乖跪着。
一旦老村长起脾气,他就没辙,只能唯唯诺诺的应下。
临出门时,老村长吩咐道:“慌什么!你先去村口,请王木匠过来一趟。”
“俺省得,你放心。”汉子点头应承下来。
……
汉子冒着大雨,因为熟悉山路的缘故,下午就赶到县里的酒铺,找到被老板指使得团团转的吕生。
吕生一听消息,顾不上工作,辞别老板,心急火燎的就往家里赶。
半坡村离县里有几十里,雨天道路湿滑,极是难走,一来一回就是整天。
吕生和汉子夜半时分进村,惊起一阵犬吠,由于天冷,倒没人出来查看。
刚进堂屋,吕生就顿住,直愣愣望着堂屋中央那口简易的棺木。
他心里凄苦,仍怀着几分期颐和侥幸,轻声向里屋唤道:“阿嬷,我回来了。”
苦涩的言语在空荡荡的屋里久久回旋,最后归于沉寂。
吕生红了眼眶,眼泪不争气的直流。
他步伐沉重的挪到棺木边,手掌在棺木生硬的纹理间抚过,按住棺盖,用力一推,露出一条缝隙。
“阿嬷……”吕生带着哭腔呜咽难言。
汉子杵在门口,没出声也没离开,留吕生一人在屋里,他多少有些不放心。
屋外风雨交加,呼呼的狂风刮进茅屋,清冷透心。
“轰隆!”天际电光猛地一闪,雷声滚滚而至,几欲将人掀翻。
汉子惊了一跳,还没缓过神来,一道宛如叹息的呢喃在耳后乍然响起。
声音时断时续,听不真切,仿若来自九幽,不似人声。
大汉面色刷的一下变得纸白,浑身的寒毛都立了起来。
“吕生,你有没有听见奇怪的声音?”
“吕生?”
吕生沉浸在亲人逝去的伤痛中,扑在棺材上面,哭声渐起。
汉子呼喊几声,吕生都没理他,压抑的哭声忽远忽近,飘渺不定,诡异非常。
他艰涩的咽了咽口水,恨不得拔腿就跑,可是脚掌生根似得,牢牢的钉在原地,怎么也动不了。
那怪声愈加清晰,很快就响彻屋内。
“病毒清除程序启动……”
“注入纳米蜘蛛,清理中……清除完成。”
“提取九凤疫苗……警告,提取失败,疫苗库存为o。”
“定锚点坐标:145,25,状况一级,准备跳跃。”
一阵长时间的沉默之后。
轰隆又是一声雷响,紧接着棺木里边传出细细碎碎的轻响。
大汉隔着远些,还呆着,吕生却是惊呼出口:“阿嬷!”
逝世的范婆婆活了过来!
老妇人睁开眼,在棺材里半坐起来,迷茫的打量一圈,还没有言语,满是褶皱的额头就散出一道温煦的亮光。
随后光中浮现出一片绿意盎然的嫩叶,悬停在半空。
如果要形容大汉此时的心情,大约就是无数的*****在胸口奔腾而过。
他一辈子守在田地里,见识不算多,荒诞的鬼怪传闻倒是知道不少,不过它们的作用仅限于吓唬不听话的小孩子,成年人没几个信。
大汉自忖胆大,遇见鬼怪绝对不怂。
可是如今见到真人真事,脚都吓软了,脑子里逃跑的念头百转千回之后,不知道哪来的勇气,一咬牙,一跺脚,跳进屋里。
一把拽住吕生的后颈,口里疾呼:“吕痴儿,快走!”
话音刚落,叶片的光华猛涨,映亮了整间茅屋。
待光芒褪去,狭小的屋里又多出一个人。
大汉打眼望去,这人年纪不大,也就少年模样,模样甚是俊美,留着一头长短不一的头,看着像是痢疾,又像是受过剃之刑。
九凤至古就有身体肤受之父母的说法,所以世人皆蓄积长,视为短之人为不忠不孝。
再往下瞧,少年穿着古里古怪的服装,颜色艳丽,既没有麻布的素净,又没有丝绸的轻盈。不过看着精神,多少有些人类的气息。
大汉心中稍定,逃跑的步伐又快了几分。
少年一出现,那片光的绿叶就飘忽落下,最后坠在少年的耳垂,随着他的移动,左右轻摇,显得妖异非常。
妖异少年打了一个哈欠,眼里挤出几分湿气,黑白分明的眸子,瞥了一眼落荒而逃的大汉,不再理会。
而是转头问道:“范婆婆,你感觉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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