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九的判断,虽然带着这样那样的主观因素,但对于赵沉露来说,却无疑是真理。
在魔族问题上,如果天外神剑的判断都不是真理,那还有什么是真理,魔皇的金口玉言么?
所以在听到王九的结论时,赵沉露心中顿时涌起了巨大的欣慰……与失落。
期待中的第二次仙魔大战,看来是不会发生了。
就算发生,那也一定是很多很多年以后,至少她是看不到那一天的了。所以那一天和她也没有任何关系。
赵沉露就是这样一个现实而且乐观的性子。
如若不然,也不可能坚持追求一口根本不可能回应人类感情的神剑。
“既然魔族灭绝了,那我们是否可以庆祝一下?”
王九问道:“庆祝?”
“是啊,庆祝仙魔大战的胜利啊,我们当年辛辛苦苦打赢了那么一场绝境中的战役,无论怎么说都该庆祝一下才对吧?”
赵沉露说着,略带期待地看着王九,等待他的肯定回复。
在这种无关紧要的细节问题上,王九一般都不会拒绝身边人的提议,因为按照王九的理论,他只负责他擅长的事情,也就是诛杀魔族。但是除此之外的事情,就都交给专家负责。
包括人类社会中的一切社交行为。
所以,当初仙魔大战时,是由天外神剑和九仙尊共同领导万仙盟完成的翻盘,天外神剑只负责实战,其余的诸如团结各大门派家族、哄骗某些不知死活的刺头当炮灰……全都是交给九仙尊负责的。
庆功当然也包含在内。
仙魔大战结束前,虽然人类一直都面临着沉重的生存压力,但庆功宴从来没有少过。
按照赵沉露当时的解释,这是人类社交中的必要环节,人类是脆弱的生物,不可能像天外神剑一样永远冷静理性地面对战局变化。局面劣势的时候会悲观,优势的时候则会乐观,而这些情绪都需要发泄。
所以人类才会有葬礼、婚礼、庆功宴等等仪式行为,通过这种规范化的仪式行为,帮助人类发泄掉心中的情绪,从而恢复理性的作战状态。
在王九的理解中,这就如同元磁炮发射时,从炮膛后面退出的弹壳,属于必要的垃圾。虽然是垃圾,但却是必要的。
而赵沉露正是要利用这个环节,贯彻她自己的信念,只要能够说服王九召开庆功宴,她就有机会推进后面的仪式。
按照九州时代,某些地方的特色例如青州,在一场盛大的欢宴之后,必然伴随着男女之间最为亲密的行为。这既是人类追求快感的天性,也是一种基于对未来的不安定和对现实的满足感,所做出的繁衍决定。
只要王九肯接受这个解释事实上这个解释也是真实合理的,接下来赵沉露就可以进一步演绎说,主持这样的仪式,必须要亲自投身其中,因为两性繁衍,对人类而言是非常私密的行为,哪怕是九州时候思维观念最为前卫的青州,对于这种行为,也是认定不宜在公共场合出现的。
所以就算狂欢、滥交,也一定是局限在某个私密区域,隔绝与外界的联系,也就是需要极佳的安全性。那么如何才能让参与的人确信这里的安全性?当然是召集人或者说主持人也一道参与进来。
那么作为庆功宴的提议者,赵沉露责无旁贷,必须要参与其中。
但两性繁衍,当然不可能一个人自娱自乐,那样的话也显得主持者的参与诚意不足,所以赵沉露当然有必要找一个伴侣。
而这个伴侣,当然不能是随便认定的,对于高等修仙者来说,那些凡人、以及修为不高的人,就和死物没有区别,与这些人交合,某种意义上说依然属于自娱自乐,并不能被参与者广泛认同,会严重影响庆功宴的质量。
那么接下来,有资格配得上赵沉露的人,如今找遍整个相州大陆,也只有一个人了。那么作为仙魔大战的领袖,核心人物,王九自然责无旁贷要承担起主持人的重任。
以上的逻辑推理严谨周密,堪称天衣无缝,赵沉露在心中反复揣摩,找不出任何破绽,更找不到王九拒绝的理由。事实上,在九州时代,她曾经一度接近得手,却因为商斓妃从中作梗而功亏一篑虽然作为报复,她也破坏了商斓妃的几次计划。
但现在商斓妃已经不在人世,那么接下来,就到了最为激动人心的环节了。
“庆功宴就不必了。”
“……啊?”
王九说道:“我记得你说过,庆功宴的意义在于激励参与者和旁观者,但是作为仅存的参与者,我们并不需要这种仪式来激励自己,而旁观者也早就不复存在。对于现在的相州人来说,仙魔大战只是发生在洪荒时代的不可考证的传说故事,以人类的承受能力而言,不让他们得知真相反而更有利于他们的发展,所以庆功宴并没有必要。”
这番严谨的逻辑,让赵沉露瞠目结舌。
“等等,难得打赢仙魔大战,真的不需要庆祝一下吗?说真的我等这一天好久了诶,决战的那一天,我死前最大的遗憾就是没法参与大战后的庆功宴……现在难得我死而复生,就当是奖赏一下我在大战时候立下的功劳,小小地办个宴会,然后放纵一下自我,有什么不好吗?”
王九想了想,承认赵沉露的说法不无道理。
作为九仙尊之一,她在仙魔大战时期也算立下了汗马功劳。除了对万仙盟的整合作用之外,在正面战场,她也是毋庸置疑的中坚力量。一直到与魔皇决战之前,拥有天崩境修为的赵月鸣,都是无数魔族的梦魇之源。
那么作为仅存的参与者之一,她的确有资格要求一场庆功宴,哪怕不是作为激励,而是作为奖赏。
“好吧,等回去以后,就如你所愿召开一场庆功宴吧,不过参与者只有你我二人是不是少了点?”
“两个人正好!”赵沉露斩钉截铁,“不需要第三个人来捣乱了!”
“好吧,你的奖赏,当然由你自己决定,不过现在先做好手头的工作再说。”王九说完,便调转剑尖,指向了船舱的更深处。
赵沉露这才想起来,他们手头还有个重要的工作:探索幽冥海。
王九又说道:“既然判定与魔族无关,先前的逻辑链就要重新整理,小白的天赋与魔族无关,而是大自然的神奇伟力,那么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解析这份力量,化为己用,培养出更多的剑道奇才。如此,就算以后再有新的异族入侵,我们也能游刃有余一些。”
一边说着,王九已经当先拐过了一个拐角,深入到了舰船的更深处。
船内依然维持着几百年前的模样到处都是探索队员们挣扎求生的痕迹,墙壁、地板,遍布着斑驳与破碎,空气中依然弥漫着当时的绝望。
在一扇舱门前,王九看到了一个委顿在地的中年女子,她怀里抱着一面镜子,一动不动。从王九的角度看,正好能够看到镜子映出的影像,是一位二八年华的青春少女,少女面容姣好,此时双目紧闭,宛如被封在冰棺中的公主,然而棺外的女子,却瞪大眼睛,脸上写满了绝望。
这镜子内外的对比,就像是一出恐怖剧目。片刻后,赵沉露小心翼翼地悬浮跟来,见到这一幕,便不由感叹道。
“时空的错乱扭曲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要说是大自然的伟力,真的有些不可思议啊。”
“然而要说这不是大自然的伟力,就更加不可思议了。”
如果不是大自然的力量,那就是人为,什么人?魔族的可能性已经被否决了,而这种时空错乱的神通,就算当年的九仙尊也未能真正掌握,所以……
赵沉露叹了口气:“行吧,大自然,我服气。”
然后,更加不可思议的事情却接二连三地出现。
他们见到了左脸少年,右脸老年的考察团首席顾问,左右两边的身体呈现截然相反的特质,仿佛是被残暴的屠夫将两个活人各取了半截,然后强行粘合在一起。
他们还看到了本应是团队中年龄最大资格最老的研究员,死时却呈婴儿状躺在襁褓中。
两人沿着通道一路向下,因时空错乱而发生的瑰丽景象层出不穷,甚至舰船本身也被影响到,内部空间不断出现穿越和中断点,让原本结构简单直畅的舰船变得像是一座巨大的迷宫。
迷宫中,到处都能看到绝望的尸骸,显然考察团队在最后时刻,有相当一部分人都迷失在了这个迷宫中。
“这里……让我想起了魔族的游乐场。”
赵沉露走到一半,不由说道。
王九说道:“的确有些相似。”
仙魔大战初期,魔族对人类的态度,就仿佛是巨人践踏蚂蚁,一切都是例行公事,魔族需要的是彻底的灭绝,所以对人类既不会留活口,也没有心思玩猫耍老鼠的游戏。但是到了中后期,随着战局逐渐僵持乃至反转,魔族的态度也变得复杂起来。
一方面,魔族不得不承认,开战前那种正面平推,随手碾压的战略已经行不通了,在前线战场,凭借莽勇作战的魔族伤亡异常惨重,而在破灭万界的战争中屡立奇功的暗杀者们,也开始不断被人类反杀,甚至出现了影魔军团一夜间全军覆没的惨案。基于此,魔族不得不改变方针,进行一定程度的妥协。
如果能够通过瓦解敌人的意志来取得胜利,那么暂时将灭绝延后,也是可以接受的。
简单来说,魔族对人类不再是不计代价的屠杀,而是会因地制宜地选择放一些人类生路,然后在这条生路上设下陷阱。如此一来,魔族需要面对的就不再是背水一战的人类,而是拥挤在逃生路上,背对敌人的逃兵。
追杀逃兵,总比苦战哀兵来得轻松些。
而魔族游乐场就是魔族在那个时期的新发明,最早出现在净州和虹州,这两个地方的钉子据点非常多,魔族虽然占领了净州和虹州全境,但人类抵抗军却始终活跃在占领区,这些人自知魔族不需要俘虏,所以永远都是死战不退,给魔族造成了非常沉重的损失。
然后魔族就有了游乐场的设计,打造一个巨大的场地,邀请所有幸存者前往,只要按照游乐场的规则完成游戏项目,就能从净州和虹州的封锁缺口回归人类的领地。
这种堂而皇之的阳谋,却吸引了相当多的幸存者前往挑战,而在游乐场中,有大约三分之一的人能够顺利通关,回归人类领地。
这个比例当然不高,但却足以引诱更多心存死志的幸存者,忐忑地铤而走险。
只要能通关,就能回到中州,重返人类文明的怀抱,而他们作为在敌占区拼死奋战的勇士,自然会得到应有的嘉奖和关照……就算不考虑这些,若是能够回到中州前线与战友们并肩作战,将他们在敌占区时死不放弃的精神带去,一定能够激励更多人奋勇作战,这样,怎么也好过在敌占区里苟延残喘。
这个想法当然不能说有什么错误,所以魔族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消灭了占领区内三分之二的人类。
而成功回归中州的人类,也没有如预期的那般,为万仙盟带去更多的抵抗意志。
几乎每一个从游乐场中幸存下来的人类修士,带来的都是沉重之极的绝望,他们肉身虽然活着,精神却早已在游乐场中被折磨致死。
如今,舰船迷宫里那些绝望的尸骸,让赵沉露没法不想起净州和虹州的游乐场。
“我记得……开山曾经发誓,一定要摧毁所有的魔族游乐场,可惜直到战争的最后,我们都没能把战线推回净州和虹州,好在你和魔皇决斗时把九州都打得支离破碎,游乐场自然也不复存在了,也算帮了他一把。不过,想不到时隔万年,魔族游乐场仿佛旧景重现了。”
王九对此则不置一词。
的确,场面上真的很像是魔族的游乐场,在一片有限的空间里,魔族会尽情展示破灭万界得来的杀戮技巧,以令人不可思议的手法虐杀掉三分之二的参与者。然后留下他们的尸骸在此之前,魔族屠杀人类,是从来不留尸体的。
但是,这一切都不可能和魔族有任何关系,一切都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仅此而已。
一路前行了很久很久,在掠过了无数光怪陆离之后,两人终于来到了舰长室,也就是考察团团长、当时的圣宗宗主所在的房间。
房间内的布置大方而朴素,显然圣宗预算吃紧不是一年两年,房间中卧着一位白发胜雪的美丽女子,她仰在躺椅上,身上盖着一层薄被,仿佛是午间小憩的千金大小姐,只是那完全静止的胸膛,显示出她早已失去了生机。
在女子身边,放着一枚晶莹剔透的玉石,显然是她留下的遗书。
而见此情景,无论是王九还是赵沉露都大吃了一惊。
这是谁啊!?
“我没记错的话,当时担当考察团长的人,应该是他吧!?”赵沉露一边说着,一边从怀中翻出一份当年的考察团资料,第一页就是团长资料,肖像栏上,一位花白胡子的老者不怒自威。
“的确,考察团成员里并无此人……就算将时空错乱导致的样貌变化考虑进去,也没有能对应上的人物。”
“所以……她是某对狗男女在绝望中生下的孩子?”赵沉露猜测道,“因为确信考察团已经无法生还,所以就把希望寄托到下一代身上?算了,先看遗书吧,你有办法读取资料吗?”
那枚玉石虽然看似晶莹无暇,但毕竟是在时空乱流中坚挺了许久,内里早就腐朽不堪了,如果没有足够精妙的读取技巧,是看不到里面的内容的。
王九在旁边观察了一阵,沉吟道:“可以尝试一下。”
下一刻,白剑就缓缓向前,点在了玉石上。
以剑世界表里乾坤的神通,将玉石转移到剑世界内部,然后利用剑世界内部的法则镇住玉石的腐朽,这样就能顺利读出这位女子留下的遗书。
然而在碰触玉石的瞬间,王九就发现,玉石质量极佳,完全没有腐朽的迹象,仿佛时空的乱流从旁边擦肩而过。
理所当然,遗书的内容也顺利读取了出来。
“如果有人看到这封信,说明我们最后的努力没有白费,对于这片神奇海域的解析,我们的初步结果是成功的,我们已经获得了抵抗时空乱流的技术,否则这枚玉石应该坚持不到你们的到来。”
开头一段,王九就看出了遗书作者的理性和冷静,哪怕周围充斥着绝望和混乱,她却依然没有放弃希望,并真的得到了不可思议的结果。以相州大陆300年前的仙道技术,居然能让这枚玉石留存至今,人类的确是擅长化不可能为可能的种族。
然而继续看下去,王九就越发惊讶。
“那么接下来,如果在这封遗书的旁边,你看到的是一位老者,那么说明我们的成果也仅止于此,遗书后面的内容就不必看了。“
“如果你看到的是一位女子,那就说明我们最不可思议的猜测成真了,我们不但能够抵抗时空,甚至可以巧妙地利用时空来完成我毕生之夙愿。好了,如果你看到这里,说明你看的的确是女人,对吧。”
“或许你会好奇我的身份,在考察团的名单里,你找不到我的名字,甚至找不到与我相关的人,如果你看到这里都没有猜到我的身份,那就说明我的试验甚至超出我预期的成功,我已经真的变成了我此生最想要的样子。”
“是的,你应该终于猜到了,我就是考察团的团长,圣宗宗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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