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二日,青青便扬着一封跑来寻扶瑄。
“驿站张伙计叫青青来交予公子的。”青青气喘吁吁道,“那日青青照着公子吩咐将书信交予张伙计,他果真一下便是怎做了,收下了信只叫我每日午时去店里瞧一次,若有回信驿站门外的左灯笼便会点起,果真今日便有了回复了。”
“张三彩从前是乌衣巷里出去的伙计,做事自然比旁人稳谨些。”扶瑄边接过信边道,“有一件事要你去办,可是件美差事。”
“瑄哥儿且说,只要我青青能办得到的。”
“那日果园春考,龙葵姑娘又将她的丝绢落在园子里了,便交由你去还给她了。”扶瑄放下心,转身从架子上取下一个锦盒,稍稍开启确认,只见叠好的丝绢正安然呈于盒心中央,便又盖上了盒子,递给了青青。
“公子……”青青笑得合不拢嘴,“谢公子,青青这便去办!”转身便迫不及待要跑,却又被扶瑄叫住了,道:“青青,瑄哥哥话还没说完呢,有美相见这么急便把你瑄哥哥给抛下了。我昨日叫人采办了些上好的弦丝熏香,各种型款的都有,劳烦青青帮我一并送去葵灵阁让龙葵姑娘挑挑,请姑娘恕扶瑄尚在禁足不能亲自去道谢春考之情。”
“公子放心,青青定当办得妥帖。”
把青青送走,扶瑄掩上门,将蓖芷的来信展了开了,这回不是数字,而是一幅画。扶瑄前世去信寻蓖芷将渡头碰见的疑似女刺客之人的肖像画下送来,但扶瑄将画纸铺在案上一瞧,又是苦笑不得,信中只叫蓖芷画她肖像即可,而蓖芷却画了一整幅渡头场景工笔写生,包括女刺客的姿容,牵着的那匹马,渡头的人群,远处的青山碧水,但论这画,还是主次分明细节充实详略得当,描摹的场面也是栩栩如生,倒也不能说蓖芷画岔了。
扶瑄俯身仔细瞧画中之人,虽卷幅不大但仍能清晰见着画中女子面容姣美,身着农家粗衣却如蓖芷先前所言观之气韵极佳,从形容来看,却是与初梦极像。女子右手边正牵着一匹马,单从这马与王府马厩拴着的真马比照来瞧,蓖芷的画工确实了得,不说十分像,倒已然有了九分相似,但这马只蓖芷凭着记忆所画,能有如此近似也已不能苛求太多。扶瑄推动指尖,一点点比着女子身形衣着来瞧,生怕疏漏了什么细节,却比原先多寻见了一处发现,不仔细瞧倒还真容易忽略过去,这牵马女子的脖颈侧边似有着一个梅形朱色胎记。
扶瑄一见,心中惊起一阵波澜,甚为触动,旋即更为谨慎地去观察,确定此确为特意画的胎记而非朱砂污了纸。扶瑄再瞧了瞧这朱砂胎记,梅如玉蝶,五瓣清晰,正落于脖颈右侧稍下大抵二寸的位置。扶瑄托颚凝思,回忆起前时与初梦照面,可惜婢女的服侍锁着领边将脖颈侧边包裹地严实,道也从未注意她身上有什么奇特之记,倘若能有什么办法叫她退下衣襟袒露一二,倒能查个水落石出。想及此处,扶瑄顿时心枝乱颤,如撞走兽,羞红了脸,他一堂堂男儿家,怎好去想这些叫小女子退衣服的事!
乌衣巷的另一头,初梦和灶房的婢女们熬过了最忙的午膳筹备,正阑珊做着午后收尾的活。少时,盘子洗完了,晚膳需用的果蔬也洗净了,各类物件都归置妥当了,只留少许几人在灶房轮班守火,大多数的灶房婢女预备着回通铺上去睡个午觉。
婢女们三三两两爬上了通铺,七仰八叉地躺在上头,一个胖婢女懒洋洋地长叹一口气,忽而又一下子支起身来道:“初梦,你还没擦金疮药呢!”
初梦也躺着闭目回道:“我伤已然好了,不擦也成。莫再劳烦各位姐姐了。”
“那怎么成,扶瑄公子叮嘱了我们要好好照料你,你当这多月钱加的是白拿的么!”胖婢女拖上鞋下床去取药,“虽说伤是好了,但药还得接着擦,不然万一臀上留了疤了,将来的夫君还以为你从前怎么了呢。”
婢女听闻全笑了,冲淡了一屋子的懒散疲乏,初梦露出了羞容,低声道:“好姐姐,那快替我擦了罢,有劳了。”
初梦翻过身,婢女们帮着退下裤裙,胖婢女以瓶布塞沾了沾药水,一点点抹在初梦长出新肉的腚上,嘻嘻笑道:“初梦,你来府里也有些日子了,我们还不知你细况呢,你是哪里人,家中可还有旁人没有?”
“初梦是北方人,兵荒马乱之时与家人失散了,家中还有个幼弟,说来,原本我也只想寻回幼弟过些平静日子,不料阴差阳错来了这乌衣巷为婢了。”
“要说你的琴艺这样好,听闻前时连龙葵姑娘的弟子都叫你给打败了,倘若我有这般才艺,早就出府谋生了,你又何苦跟我们一样来乌衣巷里苦撑看人眼色呢?”
“我倒觉着与人为婢没什么不好,做什么不是做呢,在这乌衣巷里有瓦遮头,吃住有人安排着,与姐姐们处得也融洽欢乐,出去外头事事需得自己操持,劳心累神,也没什么好的。”
另一瘦婢女凑上来道:“倘若我有初梦这般琴艺,我定先去摆花街占个花魁来再说,指不定哪天王侯公子看上了我,把我娶回府呢!”
“就你呀,算了吧,你这小瘦身骨,快别做什么春秋大梦了……”婢女们哄笑起来,但也是无恶意的,当事之婢女听闻笑声也无恼色,只挠挠丝鬓跟着一同傻笑。
“做那大户人家的夫人也未见得便是好。”初梦笑了笑道,“别瞧看着风光,大多是父母之言媒妁之命,真正两情相悦的极少,还要端持着身段,在碰上那些为了争宠勾心斗角的,可有你受的了。”
“初梦,你怎的懂这么多呀?”
“我也不过从前闲时去家乡镇上茶馆里听书听来的,古往今来不都是这一套么,一个夫君几个妻妾,总有闹不完家长里短。要我说,还是生在平民人家好些,一个夫君一个妻,安安稳稳过小日子。”
婢女们若有所悟点点头,又问:“初梦,倘若叫你如愿寻回了幼弟,这日子你打算怎么过?”
“我嘛……”初梦凝了凝杏目道,“幼弟与我只差三岁,想来此刻也是个大人了,且看他安身立命了没,若已功成名就,那便候着他的喜宴。”
“怎的这日子里没你自己什么事呀?难不成你不嫁人么?”
“倘若有缘遇见意中人是幸事,倘若没有也不可强求。我做些女工摆些小摊去贩售,日出而作日落而歇,怡然自得。”
“你这小小年纪,怎么透着股看破红尘的味道,一点没小姑娘家的活力劲儿。”年长些的婢女道。
初梦笑而不语,瘦婢女却抢话道:“人各有志,我就想做着个名门夫人,要能做皇妃便更好了,你们莫笑我身形瘦,汉时的赵飞燕不也身形瘦弱么?”
“飞燕是以舞技魅惑皇上,况且她下场也并不好。”初梦语毕,婢女们又笑了起来。
瘦婢女佯嗔撒娇道:“你们那些人真是,就不能哄哄人家么……谁还没做几个白日梦呢!”
婢女们在大通铺上打闹做一团,不知哪个婢女却撞倒了正在替初梦擦药的胖婢女,胖婢女身强力壮,人倒纹丝未动,只是手中经不起一吓将金疮药瓶滑了出去,正巧把瓶子丢了初梦的背脊上。。
“别闹啦!害得我把药都给洒了!”胖婢女一声吼,极具威慑力,大通铺间瞬时鸦雀无声。
众人低头去瞧初梦,只见一滩黄褐褐的浓稠药汁从倒了玉瓶内淌了出来,晕了初梦背上衣衫不小一块,在素底的婢女衣衫上分外醒目,胖婢女赶紧将瓶子拾起,问:“没砸伤你罢?”
“小小玉瓶而已,真当我是粉团捏的呢。”初梦笑道,“换件衣衫便是了。”
另一婢女赶紧取来一套新婢女衣裤给初梦来换,只是初梦腚上的药汁还没干,一动便要滴下来,只好由婢女们帮着她换。
昨日下了一整天的雨,淅淅沥沥,今日总算是见着喜阳,日光投入屋内来,正照着初梦雪白的赤身酮体上。初梦天生的萤雪玉肌正隐透着淡淡珠光,虽是清癯的身裁,却在秀拔天骨中起伏有致,该是丰腴之处不让半分姿色,从前赵飞燕服了“息肌丸”才得如此掌中舞的身段,如今却有一人浑然天成玉立之姿,也是把这班子婢女给看呆了。
“你们快来瞧,初梦的脖颈右侧有个梅花记,这可是大富大贵之相!”胖婢女叫道。
众人围过来一瞧,果真是呢,五瓣朱梅正绽然怒放于初梦脖颈之上,花瓣完整,形态逼真,仿若有人拿着朱笔点上去似的。
“姐妹们,如此完好的朱梅记,千年来也未见能出一个。”婢女喜庆地嚷着,“我听闻先古帝后有一个,说是灵仙转世的印记。我们初梦琴艺高超姿态也美,说不定真是贵人转世,要在人间有番大作为。”
初梦却是一脸狐疑,道:“我脖颈上有个梅花记,我怎的不知道!”
“这位置在右侧,眼不好瞧,你见不着也情有可原。”
初梦更是心生疑窦,她是独独确信自己从前是无胎记的,生下她时乳母母亲检查个遍,通身雪白毫无瑕斑,故而取名馥蕊白,莫非这梅花记真如婢女们所言是转世的凭据?
“初梦,你若富贵了可别忘了我们这班火头婢女们的好!”婢女们正起哄着,却听屋外有人来唤初梦的名字,其中一名婢女推门出去查探,只听屋外传来了她的声音:“扶瑄公子有礼了。初梦正在上药换衫,请公子稍候片刻。”
一听是扶瑄公子,婢女们又憋着声忍着笑躁动起来,纷纷哄道:“正说着呢,富贵公子就来了!扶瑄公子这灶房跑得可真勤,瞧着我们初梦这梅花记,指不定是做谢家少夫人了呢!”
“别胡说……”初梦方才佯嗔制止了玩笑,又听扶瑄在外头问:“大家都在屋里么?”
“回公子,都在呢,正在午休。公子是来探初梦姑娘的么?待我进屋去打点一下。”
扶瑄笑笑,道:“我是来寻你们大家的。”
屋内的婢女正面贴着窗竖耳细听,从不曾想堂堂扶瑄公子竟是来寻她们的,一个个手忙脚乱赶紧整理的整理,疏鬓的疏鬓,一时激起屋内走动声摆置声砰啷作响。
“屋内这是怎么了?”扶瑄也听着里头的怪动静了,却见与她应话的婢女也暗暗整顿容颜,便笑道:“也没什么大事,只是这天气日渐热了起来,我瞧着你们婢女的制衣领口束得太高,还是秦汉的制式,未免闷热了些,你们又在灶房做事,成日对着那些火器,难保夏日不会闷出痱子,我带了几件时兴的敞领样式来与你们瞧,看你们哪件中意着些,我便交代采办去买,给大家一齐换新服。”手机用户看浮生娇请浏览https://m.shuhaiju.com/wapbook/23975.html,更优质的用户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