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头,扶瑄的马车随在他父亲谢安的马车后,一道驶离了乌衣巷。
两架深色帷幕的马车踏在夜深人静的青石砖上发出空灵的声响,而车顶宝珠却始终反射的车头的灯笼之光,彰显着车内之人身份华贵。马车一路快驶,终停于皇宫掖门外,此时夜深,掖门只开了一侧以供皇上青睐的朝臣应急而入。
对于扶瑄的才情本事,皇上从前已有耳闻,更在先时南岭王府的赏字大会上大为欣赏,此番北境传来捷报,皇帝司马熠亦一同招他入宫商讨后续对策,虽对于朝政格局总体而言,只是小小变化,但对世家派与王侯派间剑拔弩张的关系而言,无疑是影响深重的一步。
说是入宫商议战情,可所来朝臣皆是心知肚明,皇上不过是借此首战告捷之机振奋一番朝臣士气,巩固自身威严,再听听诸大臣的建议来制定今后战事决策,至于皇上本身,他是并不关心战事的,只期寄远方将领可早日平定祸乱,还他一个太平天下,如此他便可继续高枕无忧,过那些奢靡轻松的日子。
扶瑄随着谢安一入太极殿,朝臣们见了这与一众白须微霜不同的同僚,竟不自觉地为他让出了一条道,对着新来乍到的宠臣,朝臣们并不陌生,但此番一见,从儿侄小辈陡然成长为与他们一道群议的平辈,敬意自不必说,而世家派更多的是欣喜,王侯派却不免有些忌惮。
少时,皇上由赵中官服侍着入殿而来,步履轻快,打了胜仗的喜悦全然洋溢于皇上龙颜上,连那殿中烛火也掌得格外亮堂些,照得那龙案上的瑞兽摆件熠熠生辉。
“朕今日大喜啊!故而迫不及待便将各位卿招来一同分享!”皇上说罢哈哈大笑,细长的眼眉挤弄在一处。
“皇上福泽齐天,我晋自得胜仗!”群臣呼道。
皇上道:“尤想那一日三更时将诸位招来,也是在此太极殿,那夜天还寒着,边境方才失城,诸位与朕一道漏夜想那应敌之策,尤是历历在目啊,真乃可叹,可叹啊!”
“皇上英明。”
“此战成败意义重大,强挫了鲜卑胡蛮的锐气!”
朝臣又应和着歌颂了一遍皇上英明功德,拯救黎明苍生等等颂词,皇上全然欣然接受,顿了顿又问:“此战哪几位将军去来着?”
“回皇上,乃王大司马门下的李将军,南岭王之义子孙将军,岭安军的张将军,以及王大司马之子王苏之小将军。”
“朕忆起来了!”皇上一拍大髀道,“那日就那王小将军去不去,尔等还争辩了好一阵,如此看来,王小将军也颇有能耐嘛!”
世家派的朝臣连忙道:“皇上所言极是!李、张、孙三位将军素来征伐战场,功劳自不必说,而王苏之此战奋勇杀敌五千,退敌三千,斩将劈马,生擒鲜卑二等将军一名,骁勇之功,丝毫不亚于三位将军啊!”
皇上亦是赞许点头,眼中大放光彩,又四下张望了一圈,嚷着:“谢扶瑄何在呢?朕明明亦是叫了他了!”
扶瑄行事谦进低调许多,又论官职,自然是候在人群后列,得此皇上一问,方才走出人群,道:“回皇上,扶瑄在此。”
“来来,扶瑄到朕身旁来坐。”
众臣听闻登时嗔目结舌,面面相觑,司马锡忍耐不住,威严堂堂道:“皇上近旁乃九五之尊,天之骄子之为,叫一介素士来一道坐,这不和规矩吧?”
“阵今日高兴,怎的偏偏要叫你们扫兴呢!”皇上道,“朕偏是喜爱谢扶瑄,怎的还需经由皇叔允许么?”
“可……今日皇上深夜召集,不为的是那胡蛮战事?与那谢公子何干?”
“谢扶瑄与王苏之在建邺合享那‘扶苏公子’的美名,朕说到苏之之功便想起扶瑄了,怎的,不行么?”皇上又道,“此次将领征战有功,朕想来,招扶瑄前来与朕一道挥字一幅,赞扬此次战事诸将之功!”
朝臣登时恍然大悟,皇上今夜急召议论战事只不过是个幌子,书字赞扬诸将之功亦不过是个幌子,实则是想约谢扶瑄来书字玩呢。他们只道皇上顽劣,却不想顽劣到这般为所欲为的地步,太极殿素来是历代先帝朝堂议事之处,一切装潢极是庄严,如今却叫皇上拿来娱性,但事已至此,却也只好由着皇上性子,只在殿下兴趣索然地候着。
皇上极欣喜,索性步下龙位,揽住扶瑄的肩头,道:“朕得英才如谢扶瑄如王苏之,一文一武,双璧交辉,犹如当年谢安、王导辅佐先帝,四方平定,清明盛世,指日可待啊!”
“只是首战告捷,古有云,‘生于忧患死于安乐’,老臣唯恐王谢二家因此战告捷而自满自大,来日反叫敌方打个措手不及。谢公子许可得意有些为时尚早了罢!”只见桓皆从旁呼声而出,他身为七品小官,本无权参与此会,但到底那幅字为他长脸不少,皇上亦是将他于扶瑄同等对待,破例也招他一同前来,但他心高气傲,早已看不惯那皇上将谢扶瑄捧得这般高,忍了许久,终究还是忍不住来触皇上逆鳞。
“扶瑄并未得意,桓冼马又何处此言?”扶瑄回得沉稳淡然。
“有则改之,无则加勉。臣只言,此刻若要褒奖王小将军,不合时宜。”桓皆说这话时,全然未觉一旁皇上已脸色铁青,司马锡连连朝桓皆递眼色,他却全然沉浸于滔滔不绝中,瞧也不去瞧。
扶瑄回:“行军之事,若不褒奖有功之臣,只会让军中士气大为衰减,到时身赴战场,当真无人敢为国舍身拼命了,古时便有军中‘奖惩分明’,理便在此。”
“为国舍身为得是‘忠义’,而非‘利益’!倘若士兵为国征战也为那区区赏金,与那山贼悬赏有何区别?”
“桓冼马!”皇上喝道,“从前谢卿、王卿在此总与皇叔争辩,如今倒好,换了个小辈的来吵了,朕的耳也叫你等吵聋了!你倘若真有那本事,你去领兵打仗呀!”
皇上这一句只堵得桓皆牙口无言,司马锡赶紧道:“皇上,桓冼马素来是这般直言不讳,不识恭维,望皇上恕罪!”
“罢了罢了,朕今日心情大好,便不与你计较了。”
“谢皇上。”
扶瑄道:“理不辨不明,愈辩却愈明,请皇上恕罪扶瑄前时冒然。”
“行了。”皇上又在殿上笑嚷着,“赵中官,还杵在那处作何,快些与谢公子笔墨伺候着!”手机用户看浮生娇请浏览https://m.shuhaiju.com/wapbook/23975.html,更优质的用户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