锣鼓喧天,鞭炮齐鸣。
今天是个好日子,适合结婚生孩子,入洞房啪啪啪。
今天,年过五十的许芳华迎来了她人生的第二次婚礼。
新郎官是五十五岁的老光棍,隔壁村的老王。
老王穿戴整齐,胸带红花,笑容满面,一口黄牙始终露在外面,合不拢嘴。
他没有想到自己五十五岁的年纪,还能娶妻纳妾。
更没想到,娶的人还这么美。
在老王的心中,许芳华比范冰冰还要美得多。
然而许芳华今天却有点忐忑,首先是她昨晚没睡好,不仅没睡好,还做了一个噩梦,梦见有人坐在半空中鼓捣她的脑袋,导致她今天起来之后就开始头疼。
光是头疼也没啥,关键是,她在穿戴婚纱的时候,忽然想起来,梦中的那个坐在半空中的人,正是自己的儿子高一鸣,紧接着,她又想起来,高一鸣的半张脸是镂空的。
这是一个噩梦。
许芳华浑身一激灵,刚插在头上的金陵发叉掉在了地上,要不是塑料镀金的,估计就摔碎了。
她拿起手机,给儿子打了一个电话,没人接。
她有些慌了。
按理说,儿子今天应该来参加她的婚礼,就算不参加,也至少问候一句。
毕竟,说一千道一万,自己是她的亲娘,而是他父亲已经死了那么多年了。
娘要改嫁,天要下雨。
自然法则的更迭替换,要懂得顺其自然。
然而儿子不仅没见人影,更是音讯全无,这让许芳华有些担心。
有人正在给她上妆,有人正在给她梳头,有人正在给她穿婚纱,有人正在给她挤胸线。
人生头等大事,莫过于结婚。
结一次是大事,结两次同样是大事。
在大事上,许芳华一向不马虎,所以,这一次的婚礼,在她的要求之下,同样异常隆重。
这倒不是她要面子,而是讲究一个有来有往。
有了婚礼,有了喜宴,有了流程,就证明自己不是偷偷摸摸,而是明媒正娶。
身份,要有,因头,也要有。
毕竟满打满算,剩下的人生还有三四十年,长着嘞。
许芳华正在脑中一会儿左,一会儿右地胡思乱想,门外忽然响起了一阵吵闹的声音。
一个画着浓妆的妇女迈着碎步跑了进来,对许芳华道:“大姨,外面有人闹事。”
许芳华愣了一下,半响才反应过来。
许芳华站起身子道:“咋闹事?”
此时,又有一个半大小子跑了进来,撅着脖子吼:“大姑,有车停在咱门口,喊他走,他不走!”
许芳华往前踏了一步,她的身子有些摇晃:“啥子车?”
又有一个高个子男子慌慌张张跑进来:“大嫂,警察来了……”
许芳华小腿一软,差点跌倒,旁边的妇女急忙扯住了她的胳膊。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笔挺的西装的只中年男子昂首挺胸,跨步而入。
中年男子神情肃穆,目光炯炯,迎着屋内所有人目光依次看过去,眼神中充满了坚定,以及一种压抑的沉痛感。
在他的身后,跟着两名身形魁梧的特警。
几秒钟之后,中年男子微微颌首,望向穿着婚纱的许芳华道:“您就是许芳华?”
许芳华点了点头。
中年男子道:“高一鸣是你儿子?”
许芳华再次点了点头。
中年男子从怀里掏出警徽道:“我是省城特派的刑侦专员,许知秋。”
许知秋停顿了一秒之后,继续道:“今天是个好日子,我却不得不给你带来一个坏消息,我本不该告诉你,或者迟一天告诉你都可以,但时间紧急,却不能不即刻告诉你,我希望你能理解,而且能挺住,因为,我们需要你的帮助。”
许芳华的身子一晃,全身传来一股深入骨髓的寒意,如同在一瞬间置身冰窖。
她闭上了眼睛,深吸一口气之后,再次睁开眼,望着许知秋道:“你说。”
许知秋道:“你的儿子高一鸣,于昨晚八点四十分离世。”
许芳华像是受到了巨大的惊吓一样,猛地闭上了眼睛。
紧接着,两道浑浊的泪水从她深陷的眼窝中汨汨地滚落出来,在她那张刚刚化完妆的老脸上纵横流淌着。
许知秋没有丝毫的迟疑,继续道:“杀害你儿子的凶手,名叫吕易,是一名变态杀人犯,目前,警方正在全力缉捕他。”
许芳华感觉全身的力气好像在瞬间被抽空了,她的脑中出现了短暂的眩晕,她头重脚轻,就要跌倒在地,旁边两只手臂扶住了她的腰肢。
她闭上眼之后,又睁开眼。
上了年纪的人,流泪的时候,都是没有声音的。
许芳华在默默流泪,脸上的妆已经花了。
可是,她坚强地挺下来了。
这让许知秋多少有些敬佩,许知秋挥了挥手,身后一名警员踏步往前,将皮箱在桌上打开,从里面拿出一个纸板,他将纸板打开,走到了许知秋和许芳华的中间。
许知秋说:“这是你儿子高一鸣留下的遗书,被凶手在现场给撕碎了,我们将其重新拼凑了起来,这封遗书中不仅提到了很多关于你的事情,更提到了关于凶手的重要线索,但这个线索我们却不知道,只有高一鸣和您知道,所以我们希望您能够帮助我们解开这个线索的谜团。”
许芳华感觉自己的身子开始往下沉,忽然间,屁股下面多了一把凳子,她急忙坐了下去,坐下去的一瞬间,她感觉自己忽然就老了好几岁。
她呼吸困难,胸口发闷,心疼,胃疼,头也疼。
她感觉自己要死了,最关键的是,她没有了那种想要活下去的动力。
三年前,许芳华的老公死了。
三年后的今天,许芳华的儿子死了。
说不定,再三年,隔壁村的老王也死了……
许芳华是一个苦命的女人,但单就苦命,还没什么,让她自己命苦就好了,为什么让她的儿子英年早逝?
许芳华双手捂住自己的脸,发出了轻微的哭声。
太过于伤心之后,即使是上了年纪的人,哭起来也是有声音的。
旁边的人在静静看着,静静等着。
外面响起了一连串的鞭炮声,还有一阵不合时宜的狂笑声。
除了屋里的人之外,外面的人并不知道许芳华的儿子死了,更不知道许芳华此时正在经受了人生中第二次惨痛打击。
打击不会因为你有了第一次,第二次就会好受一些,打击是没有经验可言的,相反,第二次的时候,会更加强烈。
浓妆艳抹的妇女忽然道:“你们警察同志怎么这么缺德!没看见我们正在举行婚礼吗?”
高个男子也怒了:“别以为警察就了不起,扰乱别人的家庭,一样要受到法律的制裁!”
半大小子撅着脖子吼:“把他们赶出去!我一鸣哥不会有事,他们在撒谎!”
没等许知秋说话,许芳华忽然伸出一只手,在空中晃了一下。
旁边的妇女立马递过去一叠纸巾,许芳华擦了一把脸,抬起了头。
端着纸板的警员往前迈了两步,弯下身子,将纸板放在了许芳华的跟前。
许芳华再次晃了一下手。
半大小子急忙跑进了隔壁的房间,取出一个眼镜盒,从里面拿出一副金丝眼镜,递给了许芳华。
许芳华戴上眼镜的时候,眼泪还在止不住地往下流。
这是一个坚强的女性,让人敬佩。
透过朦胧的镜片,她看到了信封上的字。
字迹是一鸣的,说话的方式也是一鸣的。
她开始读信上的内容,读到一半的时候,有两个人跑了进来,喊:“车快来了!你们到底准备好了没?”
许芳华抬起头,晃了一下手。
旁边的妇女和高个男子急忙将那两个人支了出去。
许芳华继续看信,看着看着,眼泪又流了下来,可这一次,她没有哭出声,而是坚持着看完了。
几分钟之后,许芳华深吸了一口气,将目光从纸板上移开。
许知秋道:“信中,高一鸣提到,一年前那件事,跟杀他的凶手有关,也正是因为那件事,他才被杀害,而这件事,他在信中并未提及,但却说他曾跟你说过,而且,你一再鼓励他,让他走出了这件事的阴影。”
许知秋紧盯着许芳华道:“这件事,我希望你能告诉我们。”
许知秋用的是陈述句,而不是疑问句,因为这件事,他必须要知道,为此,可以动用任何手段。
许芳华摘下了眼睛,用泪眼环顾四周,缓缓道:“你们都出去吧。”
妇女和高个男子以及半大小子似乎都很听许芳华的话,听她这么说,都纷纷离开。
许知秋也支走了跟他来的两个警员。
房门被关上。
许芳华深陷的眼窝蠕动了一下,似乎正在追忆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
良久过后,她开口了:“一年前……”
与此同时,外面的公路上,隔壁村老王骑着一辆老旧的摩托车风风火火地来了,他在路上听说这里发生了变故,于是跳下轿车,借了一辆摩托车,沿着小路,急匆匆赶来了。
到门口的时候,他将摩托车扔在地上,从后座抽出一把开山刀,冲了上去。
“我草你老母!”老王面色铁青,气冲冲对着门口的一辆军用suv就砍了下去。
还没等砍到车身上,车辆就发出巨大的鸣笛声,吓得老王急忙后退了两步,他立马清醒了,知道自己不能砍车,应该砍人。
这年头,砍了车,赔不起,砍了人,倒是可以商量。
老王拎着开山刀,就冲进了院子。
门外几个人看他的架势,都不敢去拦他,倒是老王希望别人能拦他,可既然没人拦他,这事也只能干到底了。
好不容易,出现了一个穿着特警服装身材魁梧的男人出现了,拦住了他,同时将他顶在了墙壁上。
就在这时,里屋的房门开了。
许知秋从屋内走了出来,满面凝重,嘴唇似乎在颤抖,像是刚刚经历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特警一脚将老王的刀踢飞,把他从墙上放下来,反手扣住。
许芳华此时也从屋里走了出来,她望着老王,再次流出了眼泪,这一次,是感动的泪。
老王开始嚎叫起来,在骂许知秋和两名警察的老母。
许芳华走到老王的身旁,伸出手,在老王头上的伤口处摸了一下,轻声道:“这婚,今天,结定了。“
锣鼓喧天,鞭炮齐鸣。
汽车头上挂着大红花。
新娘的头上盖着红盖头。
红盖头里面的一双深陷的眼睛里,不停地往下留出浑浊的泪水。
婚礼,葬礼,人来人往,人去人留。
许芳华的一生,就如同一首凄婉的悲歌。
婚礼继续进行,院子里面,很快只剩下了许知秋和两个特警。
刚才许芳华的一席话,打开了许知秋对于吕易杀人动机的一扇大门。
他思考片刻之后,钻进警车,通过远程调出了许芳华所说的一年前的一卷录像带。
录像带很快就调了出来,传到了许知秋的电脑上。
他独自一人在车内观看录像带——
画面中出现了声音。
是一阵惨叫声。
红色的鲜血开始在屏幕内不停地流,不停地流……
许知秋的眼睛逐渐睁大,逐渐睁大……
十分钟的录像带放完,许知秋感觉自己的身体好像被掏空了。
他连着深吸了好几口气,自语道:“原来如此!”
许知秋终于知道了吕易的杀人动机!
他在录像带上看见了死去的那五个人,还有更多的人。
毫无疑问,那些人,都是吕易接下来要杀的目标。
凭借着这卷录像,许知秋终于可以赶在吕易的前面了!
就在这时,一名警员接到了一个电话,他挂断电话之后,对许知秋说:“许长官,接到情报,吕易好像要开始杀人了!”
许知秋吃了一惊道:“什么叫好像要开始杀人?是已经杀了,还是提前发现了踪迹?”
那名警员迅速打开旁边的笔记本电脑,输入了一个网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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