醇凉被锢于崖壁上,阴风狂荡里,菁华对她淡淡道:“十年不见了,终于还是到了这一步。”
醇凉微微昂首,说:“我早料到了。”
“最讨厌你这副安之若素的模样,总像是什么都了然于胸。”
“那来说说我没料到的事——我从没想到自己会死在你手上。”
“为什么,难道你不觉得我会恨毒了你?”
醇凉也说不出缘由,因而不与她解释,反过来问了她一个问题:“你活着的意义是什么?”
菁华没想到她会问这种事情,一时间不知该如何作答,这时醇凉继续说:“当年我要教你酿酒,你嫌枯燥无趣着实不肯,可得知天涯嗜酒之后,你重说要学,却至今也未领会其要。你一直觉得自己该为天涯而活,枉费了你是彼岸花里唯一得道的,这本需要多么大的机缘,可你却把整个生命都耗费在了虚无里,你徒受内心的锤炼,生无可欢,死无可解,你把自己活错了。”
“跟我说这些做什么。”菁华问。
“让你回头是岸。”醇凉说。
菁华想起了方才醇凉为彼岸花超度的景象,当时她仿佛就是醇凉手下的那枝花,险些就不忍心掳走她了。从前她不懂醇凉,不明白她为何能把那等枯燥的日子过得极快活,不明白酿酒对她而言为何等同生命,今日菁华才有些懂了,醇凉酿的不是酒,她在酿心。换一个地方,换一件事做,她仍旧可以安之若素,大概这就是为什么做了孟婆之后,她仍可以是从前的醇凉,而菁华却变为了刑天的傀儡。
醇凉才是真正的得道之人,她因无心所以无欲,而其他人则一直沉沦于红尘里不得救赎。他们犹如被上万条忘川河隔于彼岸,以为泅渡过河便可得到超脱,可那其实是无边的苦海。
醇凉的无心并非是冷漠无情,而是她能在爱过之后懂得:相濡与沫,不如相忘于江湖。到了他们这个地步,敢执手并非勇事,敢放手才算情深。
菁华压了压心中的酸楚,佯装平静地说:“刑天把你交给我看管,而他在前面等着天涯。你看,整个天之涯上都刻着天道,这便是刑天所要做的,欲改这天道唯有两物可用,孟婆之血不必说,另一物则是天涯的清风之身。万千妖魔都被安排在前方以阻拦天涯,过不了一会儿,他一定会为了找你而落入刑天之手,有你祭天,我保证天涯定会无恙,可若我把你放走,祭天的便是他。我可以给你个机会,以弥补我亏欠你的,谁死谁生,由你来选。”
“你清楚我的答案。”醇凉合上眼睛,示意菁华动手。
菁华自嘲道:“何苦还问出这般愚蠢的话来。”
她施法松开醇凉身上的锁链,醇凉惊讶地问:“为何放我?”
“多谢你替我爱它们。”
从来没有一个人像醇凉那般怜惜过彼岸花,它们目送所有众生踏上生死归途,可从来都不会有人在意过它们的生死。
“为了接近他,我伴在你身边那么多年,曾有很长一段时间我的确待你真心,那时我不曾想过要争他,更不曾恨过你,答应我,给他当年那样的岁月。”
两人的衣摆在风中交缠,醇凉问:“把我放走了,那你要如何自处?”
菁华释然一笑,“生于他的一滴血,如今也拿血来还他罢。”
“可有人也需要你给他那样的岁月。”醇凉说。
“谁?”
“刑天。”
“你胡乱说些什么。”
“其实祸水彼此是相惜的,所以我知道,你是他的祸水。”
菁华不禁想了想,难道刑天说的都是真的……
“世上最好的男人已经归你所有,旁的我要来有什么用。”话音刚落下,醇凉身上的禁锢便被解开了。
天涯海角,有一山柱巨大无比,恍若群山。整座山柱都刻满了密密麻麻的小字,司魂见到此景,感觉到一种毁天灭世的压迫感。原来天道一直就在他所出生的天之涯上。
“你总算来了。”刑天阴森森地说。
“把醇凉还给我!”
“天涯,等我改完了天道,你就不会这么说了。”
“把醇凉——还给我!”司魂嘶吼着说,刑天站在高处并不动手,铺天漫地的妖魔朝司魂淹没了过来。司魂以一斗万,将所有煞气宣泄而出,又现当年的杀人无眼,但这回却是在卫正道。
司魂杀的疲惫,然而这杀戮却没有了尽头,亿万妖魔不知何日才能解决到底,他心中记挂着醇凉的安危,并没有时间耗费在这里。
“刑天!有种你来跟我打!”
刑天在风中用只有自己才能听见的声音说:“过去你不肯出手,现在想打,晚了。”他望了望日影,在等时辰。
这时天际出现了一条黑线,黑线逐渐加宽,向此处漫来,刑天渐渐才看清那是天兵,天兵前站的正是温琼。
温琼一声令下,亿万天兵去与亿万妖魔厮杀起来,温琼朝司魂扔去一物,司魂接到手里定睛一看——竟是画魂!原来天帝并没有将画魂毁掉,因为他料到会有此一天。
司魂握紧画魂,去与温琼一同向刑天出手,三人开始缠斗。
刑天如今的功力,连他二人相加也不足抵御,更不必提将他降服了。二人打得吃紧,着实有心无力,一时间无计可施。
刑天双掌将二人打飞,司魂和温琼狠狠摔在地上,连画魂都飞出了手心,气势大败。刑天紧跟着落下,步步逼近温琼,道:“先收拾你这个碍眼的。”
就在刑天将要伤害温琼的时候,不知是谁突然出现在三人中间,打偏了刑天的手,刑天始料未及,不由得吃了一紧。几人定睛一看,司魂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救下温琼的人居然是醇凉!
刑天看见醇凉好端端站在这里,满面都是诧异的神情,随后恨恨地低念了一句:“你敢背叛我。”
刑天心头的愤恨萦绕不散,这时温琼趁机偷袭,不料被刑天给扼住了喉咙,“你果然从来就没把我当过兄弟。”
话音一落,温琼就死在了刑天的手上。
“温琼!”司魂喊道。
这一方天之涯已然变成了修罗战场,四处都是正邪的厮杀。云聚日隐,刑天看了看天,时辰到了。他盯着醇凉,弯起了嘴角。
“倒也不耽误,你该上路了。”
司魂赶紧爬去拾起画魂,一棍阻下刑天的毒手,并让醇凉退居他的身后,然后施出法力,只见山下的海洋立刻卷起风浪,水浪层层叠叠,逐步升起,宛若一张巨大的帘幕朝他们袭来,只一下,便将万人像蚂蚁一样冲的四零八落。天兵是不怕水淹的,但对于魔来说,水是他们最惧怕的东西。
司魂迅速捂住醇凉的口鼻,抱住她抵挡海啸的冲击,等到浪落之后,他和醇凉二人将头露出了水面,醇凉显然也不大会水,呛得直咳,再放眼望去,已经辨不清浪潮中的谁和谁了。
潮水渐渐退却,众人从滩涂中挣扎起身,司魂终于找到了刑天的身影,后者吃力地正要爬起,这时一根棍子却戳在了他的头上,“刑天,我不能再留你了。”
刑天又仰望天空,太阳开始露出一角,怕是要功亏一篑了。刑天合眼笑起,一字不说,只是疯癫地笑。司魂双手攥住画魂,缓缓抬高,然后狠劲落下。
没有预料中的疼痛,刑天的眼前笼罩上满世界的红色,待他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的时候,菁华已经倒在了他的怀中。
刑天懵住了。
菁华额上的头骨被打碎,血流了满面,颌骨似乎已经失去了闭合的能力,她张着嘴,双唇像蝉的双翅,振振作动。
她替他挡了一棍?
她这是……将要灰飞烟灭了?
还没有把她折磨够,还没有等到改完天道之后就跟她在一起,她便要消失了?
刑天从不觉得自己一无所有,直到此刻。
杀了她的,是他一心所为的那个人,是唯一在乎过他的好兄弟。
菁华艰难地对司魂说:“他……”
只一个字,她便化作了红末碎屑,一缕飘到天道之上,天道的字沾到菁华的血,立刻蚀无。
醇凉明白,仅有的这一字遗言是在为刑天求情。
终了,她只说了一个“他”字,这回她口中的“他”终于不再是仇天涯。可终了,她是注视着仇天涯离开的,从头至尾,她没看过刑天一眼。
到了最后,一张还阳咒也因没有了亡魂为载体,碎成了星星点点。
日上,还剩最后一点暗影。
刑天仰天嘶啸了一声,司魂看见海水转瞬成红,像藤蔓一样逆流而上,爬到石壁上的字里行间,六界亘古以来遵循的天道毁于一旦。
十八层地狱立刻崩塌起来,受刑的亡魂都趁乱逃出,地府的三千六百处冥洞全然震动,像是有一股至大无极的力量落足于地面之上,动及深暗的九泉之下。
龙城站在忘川河边,看着本该流向西去的河水倒灌向东,飞蚊一样的亡魂从中飘出,把她看得眼花缭乱,有一个亡魂没像其他亡魂一样逃之夭夭,而是站到龙城面前,朝她笑。
“你是谁?”龙城不解地问。手机用户看离回书请浏览https://m.shuhaiju.com/wapbook/26567.html,更优质的用户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