醇凉伸手环住他的腰,把脸贴在他的背上,将话语注入他的体内,使他再不能装聋作哑,“别任性了。”
司魂背着她,声音虚空:“你让我静一静,让我想想万全之策。”
“哪里会有什么万全之策,若真有,听谛岂会不说。”
“别再听她胡言乱语。”
“你知道的,听谛从不胡言乱语,她说的都是真相。”
司魂回身,把醇凉塞进怀里,无比恳切地说:“这世间既然是我创造的,便由我说的算,我不让你死,你不许死,我不让这个世道亡,它也亡不了。你相信我,让我想想别的法子。”
“可是……”醇凉话未说完,一片竹简突然从空中飞来,司魂伸出两指捻住,及时截断它的去路,竹简的力道似乎相应地表现出来函的分量。醇凉探头看去,上面只写着一个字——冥。
冥界……
司魂的眉头拧出沟壑,“你先回到前院,别离开苏子幕他们,我去去就回。”
前院的几人还在等司魂做出最后的决定,结果却只见醇凉孤身回来,不等他们问,醇凉先给出来一个交代:“他回冥界了,让我们等他。”
人人皆是静的,令醇凉很不自在。可能被人用囚车押解到菜市口行刑会更容易听天由命,死前的那一刻会好过一些。不似现在,路边的人们并不抛掷菜叶鸡蛋,而是持着庄重肃穆的神情,以目光督促你自己走上刑场,自己把头放在木墩上,还得自己按下铡刀,或许再令人发指些,还要你自己擦净喷溅的鲜血,这对死囚来说简直惨无人道。
尚算安慰的,醇凉不必自己走上刑场,自己按下铡刀,自己清理死亡的狼藉,她还可以依托司魂替她了结。此刻便是在比试谁更残忍无情,将这为难的决定去交给对方。
听谛一字千金,自然是不会开口的。
苏子幕因天帝的嘱托而站到了一个特殊的立场,不能什么都义气当头,但他也不想凭着巨大的真相去逼迫司魂大公无私,因而常常缄口不言,一反从前的口脑伶俐。
至于龙城,她现在整个人都听话极了,常像是众人的附属品,司魂命她做的,她没有违背,司魂不准她做的,她也几乎不去触犯。
不知这件事算作是好事还是坏事,失忆使得她不太能感触到一件事的重要,就像现在,即使马上就快天塌地陷了,她也只是清楚这并不是一件好事,而不太有大祸临头的压抑。又如司魂方才的走开,她知道司魂一定不舍得杀掉姐姐,但是她触碰不到他内心里的纠结。
孟婆汤使她再也听不见司魂心里的金鸣之声,她比从前更加无怨无尤、无忧无虑,简直叫人说不清这是好是坏。
死寂令醇凉忍得难受,只好走到听谛身边,给她擦了擦脸上的血迹,问:“疼么。”
可听谛依然不与她说话。除了所背负的使命,她并不想再说什么了,甚至迫不及待地想要变成一本死书,世上从此再也没有白姑娘。
明明这里是他效力了八百年的地方,现在却有种闯入了别人领地的不安感,司魂小心翼翼地迈着轻碎步子,时刻留心身周的风吹草动。
还是老样子,废墟而已,那片竹简究竟是何意。司魂愈发心神不安,生怕某些东西突然蹿到他眼前。
事实上,并没有突如其来的怪物,冥界的景象令他哑然失色,就好像是有谁将一间废弃已久的破落屋子拾掇出来,重新在里面安置物什,好作新用。
刑天的新用,是把它变成了牢笼,往日审判六界的十八位阎王,此刻都反过来成为了笼中囚。
几位王爷奄奄一息,显然已经受尽了刑法,但又被人故意留剩一口气,好喘给司魂看。
周围的火焰像是人舍里的烛光,证明这以旧作新是有模有样,五脏俱全的。司魂立刻冲上去硬扳那些囚笼,十一王爷恍惚感觉到面前有人,缓慢地抬起头来,嘴里吐出一缕气息:“司魂……”
“王爷您等着,司魂这就救你们出来!”司魂双眼起了水雾,这囚笼铸于玄铁,不是他徒手就能掰断的,他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个废物,愈发羞恼起来,对着笼子连踢带打。
自陆判走后,他很难能够镇定下来,像个无依无靠的孤儿。
他没能扳动铁栏分毫,若放在以前,也许他动动手指就能帮几位王爷逃出生天。司魂眼里的水雾愈发浓重起来,“王爷,我一定会带你们出去的。”
五王爷勉强睁开眼缝,气若游丝地说:“司魂,快走吧……”
“可惜晚了。”刑天从后而来,要的就是这一幕好戏。
“你我的恩怨,向我来讨,何必如此折磨几位王爷,你又能从中得到什么!”
刑天睨他一眼,“向你?”说着又推了他一下,司魂立刻经受不住而连连踉跄,“瞧你现在的样子,有什么值得我讨的。”
司魂与他对视良久,语气稳重地说:“刑天,你究竟想要什么。”
刑天并不直接回答,在他们的身后就变出张桌子,“坐下来叙叙旧吧。”
二人落座,刑天给他倒了杯酒,自顾自地说:“我四处看了一圈,这冥界不失为一方好地,看来你这几百年过得并不委屈,此后这地界就是我的了。你为何不喝,莫不是嫌这酒不如醇凉酿的好,那我去把她带下来……”
不等刑天说完,司魂捏起酒杯仰头饮尽,喝完又道:“你敢。”
“你啊你,不管如何虎落平阳,都丢不下那副性情,总记不清现在已是废人一个。”
“那你呢,如今六界都在你的手心里,独自下这盘棋又有什么意思?你总是让人琢磨不清你的心性。”
刑天听了嘴角一弯,这弯起的嘴角就像是在发号施令,果然身后的十八个囚笼里都长出来铁树,在逼仄的囚笼里挑割着几位王爷的身体,十八位阎王立刻呻吟起来。
刑天看了,神情挂上失落,“是没什么意思。”
司魂顿时怒不可遏,“你给我住手!”
刑天又一招手,停止了这轮折磨,继续喝起酒来。司魂尽力平静自己,以不至于在气势上落了下风,没有了道行又如何,他还是仇天涯。
“刑天,你改的了天理,改不了人心。”
“现在说这种话,是何意?”
“我知道你为什么想要主宰六界。”司魂笃定地说。
“哦,为什么?”刑天挑起的眉毛透露出了他的不屑。
“因为不想再被人瞧不起,可现在天下人对你只有畏,你还是没有得到他们的敬。”
刑天流露一副“果然不出他所料”的神情,“你以为你懂我?天涯,自以为是的人最愚蠢。”
“那菁华呢。”
酒杯在嘴前停住了,酒的气味自灌鼻内,他与这杯酒藕断丝连、若即若离。司魂反客为主,继续说:“菁华心性本善,她不会愿意看到你残害苍生的。”
刑天冷哼一声,“还有脸跟我提菁华,是你害死她的,记得吗。”
司魂未露虚色,“那是她自己选择的。”
“可她是为了你,直到死的时候,她满心里想的还是你,她用自己换了醇凉的活路。”
司魂垂下头,“刑天,我可以任凭你处置,放过这个世间。”
“还是那句话,你不配了。要么想办法毁灭我,要么就等着看六界被我毁灭。”
司魂走进从府,院中几人都凑上来问冥界的情况,司魂麻木地答道:“几位王爷被刑天囚禁折磨,冥界已完全落入到他的手里。”
几人听罢又沉默了起来。
没有任何一个人为他分忧解难,显然都已将听谛所说的法子当成唯一的救命稻草,只等司魂下去决心,无非或早或晚而已。
听谛遥遥伸出手来,手心里放着一根银针,“用这个取醇凉的血,可保证一滴不失,司魂大人,时不我待,尽快决定吧,我不能再陪你们了。”
龙城替听谛把银针转交到司魂手里,听谛抬着两个血洞望了望天。“新月易隐没,怕累了姑娘脖颈”——但今夜是满月,值得一赏了。
霄风起,吹散了听谛的身体,在她所坐的地方,只留下来一本书。
新生死簿的名字,叫作离回书。
司魂忍不住撇撇嘴,听谛此举无疑是在斩断他的后路。
还是苏子幕打破僵局,问:“如何,司魂想到法子了么。”
“我会想到的。”
“罢了,先写下刑天的命簿吧,剩下的慢慢计议。”
苏子幕暂时保管了无人理会的离回书,寻到折竹院去,安置了。
“那……我怎么办呢。”龙城原是想向司魂询问的,可见司魂现在这副模样,她没敢把语气朝向他,于是就成了自言自语。尚未走远的苏子幕撂来一句话——“你在浊兰院。”
如此,醇凉看向司魂,好像因着这个情景,他们也不得不按照十年前的样子,重演从府的那几日。不同的是,这回既没有了从人众,也不在有听谛了。
“先歇息吧。”她说。手机用户看离回书请浏览https://m.shuhaiju.com/wapbook/26567.html,更优质的用户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