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画魂将要触碰到刑天的衣袍,他便会化作一缕浓重的黑烟,淹没画魂的雷厉,待到画魂劈空落地,那缕黑烟又汇聚成刑天,刑天一只脚踩紧画魂的前端,甚至还碾了碾,“你多好,画魂还在,不像我没有了干戚。”
司魂深吸口气,使出浑身力气将画魂从刑天脚下抽离,又迅速连发好几个招式,如同当年他连点刑天三千六百道穴位一样,刑天连连躲避,二人的交战令囚笼中的众位王爷直看得眼花缭乱。
终于刑天找寻到司魂的破绽,提腿一脚踢在他前胸上,司魂狠狠地撞到了囚笼,发出金属的声音。
越接近崖顶,风里就越可怖,苏子幕和龙城倚在石窝中避风,“可怎么办,再晚一些,司魂就撑不住了。”
龙城异常冷静,这冷静对于看惯了她十年来变化的人来说并不稀奇,但对刚刚重见天日的苏子幕来说却是刮目,“司刑大人,你踩着我的身体上去。”
“你说什么?”苏子幕皱眉疑问。
“要快点帮师傅杀了那个魔头。”
话音刚落,龙城乘着海风扶摇直上,顷刻间化作一条金色大龙,在风雨中穿梭游行,仿佛这风雨是受她的召唤而来,为她臣服。
她是携着风雨出生的,是风雨虹明的王。
苏子幕看见她张扬着五爪,长长的须子好似拂尘,一声龙吟惊天变,龙城在天之涯上盘了数百圈,与礁石之下非正统的浪涌示威。
苏子幕领会其意,靠着龙城身躯的遮挡,利用发涩的龙鳞步步攀了上去。鳞片因苏子幕的抓扯而掀起,龙城身上留下处处血斑,她轻张齿缝低吟,忍受疼痛。
苏子幕在她身上小声说:“龙丫头,你忍忍。”
终于,苏子幕爬上了天之涯的顶端,他从怀中掏出那根针,喃喃自语道:“醇凉,靠你了。”
银针插入石缝中,天之涯开始摇动,苏子幕的脚下出现裂痕,他赶紧跳到了龙城身上,被龙城驮着离去。
龙城的身体刚一松开石崖,石崖立刻簌簌地掉落石块,他们看见千万的石缝中都长出嫩绿的草芽,那嫩芽又很快延展成藤蔓,迅速包裹住整块石崖,藤蔓上齐齐开出血红色的花。
风中的苏子幕不禁脱口而出:“是彼岸花。”
刑天步步走近司魂,后者依着铁栏,说:“刑天,你想不想要菁华复生?”
刑天的脚步滞住了,露出怀疑和警惕的神色,就在这时,司魂一棍贯穿了刑天的心口。
疼痛使得刑天很快明白这是司魂在耍诈,“以为这样就能杀了我?”
可下一秒,他突然觉得不对劲,“你们……”
刑天捂着胸口连连后退……为什么……他明明有不死之身……
“你……”刑天跪倒在地上,颤抖的手一直指向司魂。
司魂抖动着苍白的嘴唇,用道别的语气说:“刑天,你是我兄弟,前世今生,都是。”
“菁华……”刑天用最后的力气说,然后一股黑烟散了个无影无踪。黑烟散尽后,司魂久久地才发现那里好像还留着个亮点,他伸出手指点了它一下,亮点在他指尖消失,进入到他的身体里。
最终他还是选择相信司魂,希望他能让菁华复生。可菁华早已不存在了,就像他的醇凉。
从府里,苏子幕和龙城面带喜色迎接司魂,日光刺眼,司魂有些适应不起,苏子幕二人的喜悦在他的冷色面前被水掺淡。司魂擦过二人,拾起那本离回书,用气息勉强表达出笑意,然后翻开它,写上了自己的名字。
“师傅……”
龙城旁观着他的举动,双眼满含哀戚。
司魂仰头望天,等待自己化作尘埃,可经过了良久的寂静,他猛地睁开双眼,愤怒喊道:“听谛!”
数年后。
他失去了对时间的关心,所以不记得有多久不曾有人来祭奠,但他清楚的知道那是很久、很久。她成了悲凉的老祖宗,幸亏还有他在守,墓前数年杂草无生。
司魂对棺里合眼不朽的人轻声说:“今日我要回去看一看。”
就像是凡人在嘱咐妻子自己何时会伐柴回来,要她心里有个底,好在不早不晚的时候端出热饭。
推上棺盖,他喝光了最后一口酒。
每日一小口,其实他只要数着些自己喝过多少口酒,时间并不是个难算的东西,尤其对他而言。可他不再想记了。他对时间最大的关怀都已在那年那世里用尽。
彼岸花比其他苍生更顽强地在那场浩劫里幸存下来,它们成群地开放着,仍是在安慰走向望乡台的人。
这一世她不再叫韩芥儿,并且成为了历年最久的孟婆。桌台上的枯枝可以顺手塞进灶里烧净,可她念着那瓷瓶好看,又干净的无趣,一根枯枝倒也能把瓶子带出些韵味来。
一碗汤端出去,却迟迟无人接住,孟婆抬头,一个憔悴的人直直站在她面前,不像是要去投胎。她不认识他是谁,但他的双瞳却似乎记得她。鬼差发现有个亡魂半天也不喝汤,便朝这边走来,刚一看清就立刻跪下,诚惶诚恐地说:“天帝!”
司魂像个木偶一样对他说:“我不是天帝。”
“启禀龙判大人,天帝来了,就在地衙外。”
龙译合上离回书,边迎过去边说:“快请进来——”
“可天帝说他不是天帝,他说自己是什么司魂大人。”
龙译脚步滞住,喃喃道:“是他……”
“龙判大人可还好。”再次站在堂下,司魂已无了当年的意气风发。
“无所谓好,也无所谓不好,尽我的职责罢了。”
“没有人认识我了。”他想起了刚才那个称他为天帝的鬼差。“没找个人帮你分担一些么。”
龙译:“先前的鬼差都轮回去了。还没遇到天命所归的,千年出不来一个司刑,万年出不来一个司魂,不急。”
“千万年出不来一个判官。”司魂说。龙译笑笑。
司魂:“我能跟听谛说几句话么。”
“去岐地吧,那儿还跟从前一样。”
司魂糊手糊脚瘫在沙子地上,不远处的一个剑印正是当年他教龙城功夫时留下的。举起离回书,他对它说:“你给自己取了个好名字。”
离回书仿佛不在意他的或夸奖或暗讽,翻覆之间,一段段有关故人的文字钻进他眼里。
“不管男子原本何等无意,但凡遇上女子几番执着,总归免不了动上三分心。您这般心定,若非我貌丑,原因便只剩下一个——我与您所好的女子不是同一种人。我想问问白公子,是前一个,还是后一个?”
他答道:“姑娘抬举在下了,你有才貌,岂是在下可嫌弃的。”
“那就是第二个原因。既是这样,敢问一句,公子喜爱哪种女子?”
“她——”他指着不远处一个人说。
女子立刻惊异,“可那是个男人!”
他笑笑不说话,女子随即带着复杂的眼神打量起他,“原来你是这种人!”
女子愤然离去,不远处那个被指的人目睹了这一切,到近前来,说:“这位公子,我对断袖没有偏见,只是你拿我去搪塞那位姑娘,不太好吧。”
“如何不好?”
“你是断袖,我可不是,你这样未免有污我的声名,更何况我们素不相识,你又怎会知到我是哪种人。”
他十分淡定自若,对来者这番反驳言论并不直面回答,而是颇为无赖地说:“我方才的话不是出于情急,是真的。”
“那公子要失望了。”那人扯下头带,昂着下巴说:“我是个货真价实的女子。”
他嘴角一弯,语气像是先前就已料到:“那又如何。”
“你不是断袖么?”来者有些惊讶他的反应。
“我从没说过我喜欢男人,我只说我喜欢你。在下去府上多次提亲,姑娘都以彼此不了解为推辞,可我想要求见姑娘,你又拒之不见,所以只好出此下策。现在见到了我,姑娘是否愿意坦诚告诉我,我是不是姑娘称心的那种人?”
得知真相的她不禁笑笑,“你这人狡猾的像只狐狸。”
司魂数万个日月不再笑过哭过了,此时看完龙城与苏子幕的这一世,竟是笑与哭相并。
可是再怎么追寻前世今生,都没有她丝毫的影子,苦笑则转瞬不配继续挂在他的五官之间。司魂似乎在恳求,“告诉我她在哪,或者让我死。”
离回书唰唰合上,到底是冷漠无情。
司魂麻木地吟道:“听谛,最初几年我痛恨极了你,凭什么世道重改之后,你擅自决定我的命运,让我这么没有尽头地活下去,可过了这么些年,那痛恨也就淡了。”
新的世道需要新主,这就是听谛不肯让他死去的原因。他用刑天留下的所有道行做了一个分身,现在人人都知道天帝的本名叫做仇天涯,而他已经不再叫这个名字,他只叫司魂。天帝是天帝,他是他,他只是一个没有法力的废物。
他在醇墓前种下梨花,边种边说:“你的生辰快到了。”
春风拂起,四零八落的花瓣像是纸钱。司魂想起了从人众说过的一句话。
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惜取眼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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