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在夫妻关系中习惯强势的女人,当她有一肚子八卦要倾诉时,你必须让她把话说完,否则她会与你没完没了。这就是夫妻关系中的铁律。
朱平槿耐着性子边译边看,安慰着自己。看完了老婆所有的八卦,朱平槿终于看到了自己感兴趣的东西。
刘之勃、陈其赤领衔筹建的四川垦荒局,第一项工作成就便是拟出了垦荒条例。然而该条例初稿甫一出 台,便在毫无心理准备的藩司和臬司等几个衙门里引起了轩然大波。
赞成者大声叫好,仁主明君的帽子纷至沓来;反对者公然叫嚣,这与闯献拷掠何异?老成持重者更看重战争的实际需求,要求双方各让一步。都司的态度很微妙,既不支持,也不反对,对各卫各所名下的军田根本不表态。
吵闹了一个月,刘之勃、陈其赤终于拿出了一个初步的章程。这个章程的核心就是一条,无论官民军田,闲土一律强制耕种。
具体的原则措施也有不少:在各府、州、县、卫、土司建立土地垦荒管理机构;任何人、商号和单位都可以成为垦荒申请主体;明确全川之地田骨和田皮一律分离;对可耕荒地田皮的强制征收与市价补偿;允许官、民、军田骨的自由售卖等等。最后还附上了官府强力推行某一项政策所惯有的做法:垦荒结果的考核,直接与当地官员的政绩和帽子挂钩。
田皮收储垦荒有两个关键的环节,一个是田皮从哪儿来;另一个如何吸引流民开荒。条例草案规定,对地主先协商。地主自己雇人开荒最好,但是今年三月底还没有种上庄稼的,或者是协商不成的,或者是地主在今年三月底以前不到县衙登记的,田皮一律由官府强制收储。一旦被强制收储,地主只能按照田皮市价分三年获取银钞补偿。
如果土地没有地主,或者没有官方文书证明是地主,则一律视为无主荒地,实行田骨的“官有原则”和田皮的“先占原则”,即无主荒地都是官地,谁开垦谁就拥有田皮。
吸引更多的人开荒垦荒,官府借鉴了蜀王府“两免三减半”的优惠政策,即两年免租免税,三年半租半税。五年之后,租税齐全,但税只有一成,租不超过四成,垦荒者依然可以获得一半的收成。
朱平槿的老婆道,刘、陈二人具体做法的实质,就是以垦荒的名义,以官府为主体,将四川所有闲置的土地,包括荒田、荒地、荒坝、荒山、荒滩,简称“五荒”的田皮统一收储起来,完成对四川全省主要土地资源使用权的合法占有。一部分荒地当然会分配给申请垦荒的人耕种,但一部分土地则可能以各种名义经营开发。
然而,尽管刘、陈二人小心避开了最大雷区,收储并不触动土地的所有权,即田骨,却依然遭到官绅地主的强烈反对。
有些士绅已经放出怪话来,一些人说他们的地要连夜插上麦子,一亩只插一株。一株不多,一株不少,看官府拿他们怎么办?
还有些人说,既然田皮是按亩市价补偿,那好得很。某某便是县里的师爷,让他们随便量。至于市价,老子开口便是市价,周边十里谁敢比老子卖得更便宜!
行动队的魏申甚至从前方秘密基地发回消息,邛眉两州的士绅和官府正在积极商议对策,官绅合谋将两州所有的土地骨皮一并
瓜分,让省里一点机会都没有!
刘、陈二人知道朱平槿和廖大亨的底线,就是田皮要,后方稳定也要。面对激烈的反对,他们不得不反复出面解释,最后还以个人名义对其中的一项重大政策做了承诺,即田皮强制收储仅以“戡乱”期间为限。天下太平之后三年内,田皮允许原主凭收储文书原价赎回。
这样一来,反对的声音果然小了许多。但若说这项政策便能顺利推行,尚为时过早。
……
朱平槿的老婆评价道,这个政策,对解决当前的粮食生产十分有利,对饥饿中的流民更有强大的吸引力。按照朱平槿的话说,是“政治、经济上意义极大”。但是,这个政策没有解决农民拥有一块土地的根本愿望,就连她曾希望写上去的“五五”普遍强制减租也没有提及,因此最多算个治标不资本。
同时,这个政策对如何加快垦荒进度没有更多更有效的措施,摆出了一副甩手掌柜的模样。比如流民在垦荒期间的口粮、农具、耕牛以及农业贷款等等,丝毫没有触及。流民不可能空着双手、饿着肚子垦荒,然后再饿上半年等着田里长出可以吃的庄稼。当然,以目前四川官府的现状,他们连田皮收储的银子都眼巴巴地看着蜀王府,更不可能拿得出流民的口粮、农具和耕牛。
朱平槿的老婆还补充道,垦荒条例的初稿形成后,刘之勃、陈其赤亲自拜见了她,请她提意见。当时她并没有表态,只是答应看看。等刘、陈二人一走,她立即组织郑安民、洪其惠、曹三保、刘红婷、宋振嗣等在家的文武大臣对这个政策进行了深入研究。
他们对这个垦荒条例总体评价也不高,认为只是王府垦荒政策的初级版本。
刘红婷直截了当地判断,根据南直江浙的经验,没有土地清丈为基础,田皮市价补偿完全就没有可操作性;
洪其惠则说,农民垦荒千辛万苦,好处只有“两免三减半”,优惠力度明显不够。要么降低租税额度,要么加长减免期限,甚至把田皮让与垦荒者。
宋振嗣提醒道,王庄要做好士绅叛乱的军事准备。一旦有事,要能够迅速镇压,防止叛乱蔓延。
郑安民对卫所的情况更担心。他认为那些卫所的世袭军官都是大地主,如果这次强制收了他们的地,他们叛乱的能量将远大于普通的地方士绅。对于土司,郑安民更担心。他道,那些地方的土地根本就没有鱼鳞图册,现在官府一下把手伸过去,难免有点饥不择食的感觉。
最后,老婆告诉朱平槿,她决定只加入用银钞补偿这一条款,其余的她建议暂时不做调整,保留原状。因为她已经敏锐地发现了垦荒条例出 台给蜀王府带来的商机。
老婆向朱平槿解释道,垦荒条例草案虽然问题多多,但是它最大的价值,就在于官方确认了皮、骨分离制度,这样就为土地的流转做好了制度上的准备。同时,它支持了王府圈占荒地的的合法性和合理性,为王府大规模的有组织的垦荒扫清了法律障碍。这样一来,在垦荒中获得最大好处的不是士绅和流民,而是王府。既然实行“先占原则”,那谁能占得过手里有兵的朱平槿?
老婆还解释道,原来田皮缺乏法律支撑,只是民间约定俗成。严格意义上说,属于黑市范畴,所以售价波动极大。
决定田皮价格的因素很多,但大致与战争形势呈正相关关系,与社会稳定程度呈负相关关系。朱平槿这边一打胜,田皮售价立涨。成都周边上等水田的田皮价格,去年初“除五蠹”暴乱之后,迅速下跌到二、三两,然后开始了一个缓慢的上升过程。去年底土暴子攻破广安之后,又曾经历了一个短暂的暴跌。但当朱平槿宣布御驾亲征之后,又重拾升势,目前已经上涨到了六、七两。
相较田皮价格的暴涨暴跌,田骨价格更稳定,但与税收呈负相关关系。税收水平越高,田骨价格越低。
四川的土地市场还有个特点:重田轻土;重水田而轻旱地;重田骨轻田皮;重平坝轻丘陵。
目前,都江堰灌区的上田一般稳定在每亩十两至十五两之间;中田一般在七两左右;下田四、五两甚至二两的都有。至于抛荒地与山林地的皮骨,价格比耕地便宜许多。比如山区的山林地,因为没有丈量依据,契约上只能大致写明这条小河到山那边的另一条小河之间的某山某地,售价几何。具体到单位售价,价格往往低廉到令人发指,而且没有三十年、五十年和七十年的使用期限!
既然是个大举入货的历史机遇期,闻着钱味就会扑去的老婆岂会坐等?
她抢在刘之勃、陈其赤的方案上报正式朱平槿之前,已经密令各地王庄大肆收购处于价格低谷的荒地、荒山、荒滩,皮、骨不论,多多益善。银子不妨多给地主一点,至少比市面谣传的垦荒局补偿标准高两成,这可以保证收购数量,又可以为朱平槿的政治形象加分。但要争取用银钞,而且要分期付账,如五年、十年。
用银钞收购皮骨,成本可以完全为零。只需将那多印的一百五十万两银钞投放下去就行。这些银钞中的一部分,必然会通过土地交易市场,分期进入资本市场,这样既可增加货币对资产数量的渴求,确保王有企业集团的顺利上市,又避免了对资本市场和货币信用短期内的急剧冲击,可谓一举数得的赚钱法子。
此外,她还要求各地王庄充分利用当前的战争形势,紧跟护国军的前进步伐,尽量圈占无主土地,就算是荒山野岭也不要放过。因为谁也不知道这些荒山野岭中,地上是否长有奇花异草,地下是否埋有金银矿藏。
写到这里,利欲熏心的老婆终于忍不住得意洋洋地向朱平槿夸耀:朱平槿抢钱快,但她印钱更快!
读到这里,充满正义感的朱平槿终于忍不住怒火中烧,拍案而起:
这是利用自己的职权,通过内幕消息赚取不当利益的违法行为!
这是赤裸裸的公然掠夺!
现今的社会,是私天下,不是公天下,更不是什么人民共和。夺取了天下,天下所有的一切都是自己家的,还拿钱干什么!这一点,连刘季都知道!
然而,当蛋痛手更痛的朱平槿重新跌回椅子时,他又疑惑了。既然是私天下,那当今的崇祯皇帝为什么拿不出钱来养兵打仗?又或许老婆根本就是正确的,因为她一眼看穿了虚伪的人性与复杂的社会?
结婚,分明就是对男人耐心的煎熬,而且找不到地方发泄!
朱平槿长叹一声,他精疲力竭地将译完的一页揭起,数了数信纸的剩下页数:还有整整两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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